一转眼间,贺知意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家中,不出所料,她成功进了怀大,也刚好被徐秋所期望的专业录取。
虽然被录取的事先前就有收到短信,但眼下通知书真真切切落到手里,贺知意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下去。
总归是没有辜负徐秋的期望。
父母白天都要工作,贺知意只有等到晚上才能将这份心心念念的通知书拿给徐秋看。
她并非一点都不期待他们的认同。
她期待,更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之努力的所有事情,都能让贺任和徐秋满意,即使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贺临礼刚回国不久,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朋友,但除了早些前为了避开她们母女选择住在酒店,如今都能在家看见他。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贺知意不会打扰他,她就喜欢待在亭子。
今天徐秋没有回来,贺任也没有。
贺知意一直等到晚上,直到阿姨唤她进屋吃饭。她应下,起身进去,见贺临礼早已经等在餐桌那边。
他放下手机,转头问她:“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
“看书。”
贺知意径直走了过去,顺势坐在他的对面,轻声回应。
她没等他后话,已然先动筷,贺临礼并没继续多问,两人安静吃完晚饭,阿姨适时出来收拾。
贺临礼低头刷着手机,突然开口。
“让阿姨去做,别总是这副样子,看着也烦。”
贺知意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住,阿姨自然也听到了这话,面露为难,忙躬身道歉:“是我没考虑周到。”
阿姨对贺临礼说完,又转朝贺知意鞠了一躬:“小姐,这些事儿我来就好,您不用帮忙,累人,也脏了手。”
贺知意没管贺临礼,自顾自收拾,阿姨夹在中间没辙,只能加快动作。
贺临礼睨她一眼,贺知意视若无睹。
帮着阿姨简单收拾一下,贺知意准备回房,才上二楼便见书房灯还亮着,她扫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
她有想过是不是贺临礼离开时忘了关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回卧室,刚想起步却被人叫住。
“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
贺知意没搭理他,转身要走,身后继续传来声音。
“贺知意。”
“你清不清楚你的身份,还是就喜欢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贺知意彻底愣住。
那句“卑躬屈膝”萦绕在她耳边,尖锐到瞬间撕破包裹她多年的屏障。她像被他扒光皮肉展露,被炽烈灼烧,皮肉隐隐作痛。
某个瞬间,贺知意想到了那天。
第一次看见贺临礼的那天。
熠熠生辉的少年立于庭院,比光还要耀眼,让她好像一瞬间就彻底黯淡下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小心翼翼的每一步。
她被迫去面对那个藏在黑暗泥沼中的自己,那个自卑刻到骨子里的自己,她只是四处游离世间的尘埃。
即使被养父母这样高贵的人收养,即使自己如今具备优渥的家庭背景,即使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进入优秀的怀大。
可她从未看得起自己。
她还是那个只会躲在幽暗禁闭室中瑟瑟发抖的贺知意。
眼泪断线,她抬手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尽,哽咽声越发难以抑制,她终还是低声啜泣起来。
贺临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面前,高挺的身躯挡住她眼前所有的光。他眸底全是她发颤的模样,耳边全是她难抑的呜咽。
贺知意双手掩面,不只那根小指,这次整双手都在发抖,连着她瘦小的身躯也跟着发颤。
委屈极了。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覆上她头顶,手掌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到颈侧,他控制着力道,迫使她埋在掌心的脸抬起。
眼前人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满是湿濡。
这双怯生生的眼,这双好看的眸,此刻蓄满泪水,顺着眼角下滑,滑进他的掌心。
温热的。
柔软的。
能灼烧人的。
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但她还是在哭,哭得不能自已。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见她情绪无法平复,索性将人整个搂在怀中,只一瞬间,怀中人就停止了哭泣。
贺知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惊愕得瞳孔放大,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她跟他靠得那样近。
近到能察觉彼此的呼吸,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还有鼻尖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自己的香。
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她才将他推开。
贺临礼突然轻笑。
“哈……贺知意,真是搞不懂。”
贺知意无措,视线无处安放。
贺临礼就那样离开。
书房现在都是贺临礼在用,其实以前贺知意也用,虽说她总往院中的亭子里跑,但在书房看书总归要方便一些。
只是贺临礼基本都在,她就没想过待在里面。不想讨嫌,也不想无意间打扰到贺临礼。
每次路过书房都能看见房间里长明的灯。
今天一如往日,贺知意站在门外出神。
她时不时会想起那个晚上。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彼此的呼吸浅浅交融,混着对方身上的香,以及耳边清浅的话。
一种她难以理解,而又诡异的美好。
她对贺临礼或多或少是存在偏见的。贺临礼向来身无正形,偶尔言行恶劣,她想他或许思想浅薄。
更甚者应是整日里无所事事。
毕竟他也有资本那样做。
但随着接触增多,他跟她想象中的模样渐渐出现偏差。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儿,但至少让她不再那么害怕他了。
而且贺临礼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上进些,排除他之前的几次冒犯,也许她该为拥有这样一位勤奋好学的哥哥感到高兴。
“贺知意,你进来。”
突然听见声音,贺临礼开口唤她进去。贺知意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进去。
书房里摆了一堆书架,还有两张较大的桌子,主桌摆满了各种纸笔,副桌空着,贺临礼人在副桌。
他靠在椅子上,手拿着书,一手转笔,偶尔勾勾画画,周围环境安静,笔尖摩挲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让人心安。
贺临礼开口:“看书去那边。”
贺知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想到贺临礼误会了自己的本意时已经晚了,她只能愣愣“哦”了一声,又愣愣走到主桌那边坐下。
“你一直这么呆吗。”
贺知意没吭声。
“亭子里是有勾你魂的东西吗,明明蚊子多得要死,虫鸣也吵得不行。”
被贺临礼数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她哑然看他,有些震惊于这样的贺临礼。
让她更加意外的是,贺临礼对那个亭子会有那样真切的感受。可除了贺临礼刚回来的那晚,她明明没再见他去过那个亭子。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她。
分享录取通知书的事被迫搁置,徐秋那边得知她能进怀大后也没过多关注,最后还是贺临礼先拆开了看。
他那时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然后问她为什么选择那个专业。
她不知道。
喜欢吗,算不上,但总归是不讨厌的。
她轻声回他:“挺好的,所以就报了。”
贺临礼没接话,贺知意没再多说。她想贺临礼是知道原因的,之所以没再多问,无非给她留点体面。
距离去怀大报到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贺知意收到怀大通知,入学时要选一批优秀新生进行为期十天的交流活动,贺知意有幸入选。
这个新生交流活动往年也有,活动意义贺知意不是很了解,据说是为了人才选拔,贺知意也无意深究这个理由是否现实。
贺临礼亲手拆开录取通知书的次日,贺任和徐秋都回来了,贺知意传达了这个消息,徐秋看起来很开心。
贺任中途问了一句:“对了,临礼你也快入学了吧?”
贺知意不由看向贺临礼。
她从没想过贺临礼还要上学这种事。
贺临礼中文并不标准,英文流利,她陆陆续续知道了他之前长居国外,没想到他会特意回国上学。
贺任问话,贺临礼偶尔回应两句,其余大多时间都看手机,懒懒散散,不甚在意,但贺任习以为常,并不责备。
“我记得你的入学手续都办妥了。”
“嗯。”
“正好我跟你徐姨最近工作繁忙,抽不出那么多时间,知意的新生交流活动,到时候你陪她去吧。”
贺知意闻言,不等贺临礼表态,已经赶忙开口:“学校已经出了具体安排计划,我可以自己去,不用那么麻烦的。”
她不想谁舍弃自己的时间迁就她。
贺任刚想说些什么,徐秋适时接过了话。
“让你一个人出去我们怎么放心,而且你要开学,哪有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去的道理。”
贺任补充:“再者有你哥陪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贺知意不吭声了。
贺任话音落下,贺临礼慢慢抬头。贺知意有些尴尬。
“哥哥”这个称呼,除了她之前鼓足勇气叫过一次,之后再没叫过,那次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贺临礼并不喜欢。
所以她再没想这么叫过。今天贺任当着一行人的面说出来,不免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现在贺临礼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们的关系经过那晚后有种微妙的缓和,但以“兄妹”相称这种事,还是她不敢想的。
贺知意又陷入忐忑,低头安静等待贺临礼的回应。
“可以。”
她听见他淡淡说了句。
忐忑的心像被安定下来,贺知意本没有期待他会同意,但贺临礼的态度,再一次给了她希望。
他们是可以成为一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