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站在京大西门外,双手插兜,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往来的车流。
丁溯薇跑得气喘吁吁,背着那个装满文件的托特包赶到她面前,脸上还挂着些许红晕。
“对、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又对不起?”苏却挑了挑眉,拉长声音,“你还欠我三顿饭呢。”
“呃……”丁溯薇脸涨得通红,抱着托特包的手指紧了紧,“要不……今天采访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行啊,”苏却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语气悠闲,“我要又好又贵的。”
车门关上,丁溯薇终于松了口气。但想到接下来的采访,她又忍不住紧张:“苏却,你说这次采访会不会很难啊?毕竟是史总这种大人物……”
苏却靠着车窗,眼神漫不经心:“难不难看你自己。我是陪你来壮胆的。真要跑了,你丢的可是京大的脸。”
“我才不会跑呢!”丁溯薇鼓起腮帮子,语气却飘飘的,“最多……紧张得说不出话吧。”
苏却笑了笑,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这点出息!别怕,到时候不行我接手。”
出租车停在了上里大楼前。
那是一栋流线型的玻璃建筑,阳光洒在银白色的外立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大楼像一道凝固的水流,优雅地矗立在金融中心的核心位置。旁边的“上里”标志低调又醒目。
来之前苏却查过资料,这栋楼是两年前建的,耗资十亿,据说整个顶楼都留给高管当休息室,会员会议室用的椅子据说一把都上万。
“啧,”苏却抬头看了一眼,眼里带着兴趣,“不愧是前艺术家,史总这总部设计得够新潮。”
她转过头,就见丁溯薇站在后面,整个人像只惊弓之鸟。
“苏却,我怕……”
“怕什么?”苏却随手翻了翻采访提纲,推了她一把,“就当是跟普通校友聊天。你这次准备得那么充分,有什么好怕的?”
丁溯薇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小声念叨:“普通校友……普通校友……”
两人到了前台,苏却将手机上的预约邮件递过去。
前台小姐确认了一下邮件内容,交还了手机,“您稍等,我联系一下总裁办。”
“您好,是的,两位京大来的……好的,那我现在带她们上去。”
她放下话筒,朝两人露出标准职业微笑,“史总正在和李特助开会,您们先上去稍作等待,他这边一结束就可以接见了。”
说完便起身带她们乘电梯上至顶楼。
走进会客区时,前台小姐随口补充了一句:“史总不太喜欢人多,他身边一直是李特助一人负责所有事务,等会李特助出来你们直接跟他对接就可以了。”
苏却轻轻点头:“好,谢谢。”
她和丁溯薇在会客区沙发坐下,帮丁溯薇理了理衣角,顺手把采访提纲再次整理了一遍。空气静谧,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片刻后,里间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苏却下意识抬头。
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肩线挺拔,衬衫最顶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袖口扣紧,腕上是一块极简风格的手表。
逆光下,他的眉目藏在晦暗中,然而气场却无声逼人。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
苏却微微一怔,总觉得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也许是开学这阵子见得人太多,眼前这张脸只觉“似曾相识”,却叫不出名字。
她站起身,礼貌开口:“你好,请问史总现在在里面吗?”
男人闻声顿住。
是她。江津屿认出来了。
那天在机场,笑意盈盈地说着“你车可以让我蹭一下吗”的小姑娘,此刻站在他面前,却明显没有认出他,眼里只有客气与一丝模糊的困惑。
这种被人忘诸脑后的感觉,倒真是新鲜,
江津屿眉梢轻挑,偏头朝屋内喊了一声:“找你的。”
屋里已经传来带笑的声音,“欸?是京大校办的同学吧,快进来!”
史北鲲站起身,打着招呼迎出来,穿得一派潇洒随性,整个人像刚从咖啡馆回来,和门口这位“特助”完全是两种风格。
江津屿随手推开门,眼神未再多落她一眼,只是侧身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
苏却点头道了声谢,带着丁溯薇从他身边走过。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得很近。
近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木香扑面而来,清冷疏离,像从崖边风雪里卷来的味道。
她一向偏好木质调,路过时下意识轻吸了一口,又下意识回头打量了那人一眼。
身形矜贵,立姿稳冷。
确实长得好看。
难怪这么年轻就坐上特助的位置,她心想。
史北鲲迎了上来,语气带着几分热情:“是京大的苏同学和丁同学?”
“史总。”丁溯薇连忙低头,紧紧抱着托特包,声音有些怯。
“别这么拘谨。”史北鲲摆摆手,“把我当你们师兄就好,随便聊聊。”
完全没有任何成功人士的架子。
他的随和让丁溯薇稍稍放松,手指从包带上松了松,拘谨的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
“坐吧,别紧张。”史北鲲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向苏却,“这位就是你的搭档吧?气场果然强。”
“哪里的话,”苏却笑得松弛自如,轻轻拉开椅子,“今天的主角是您,我不过是来打个下手。”
奉承话,永远不嫌多。
她一边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落地窗边那个背光而立的男人。
这位“李特助”不知什么回来了,懒懒地搭在窗边,整个人被午后的逆光裹入一片朦胧的冷意中。
史北鲲也注意到她的视线,这才一拍脑袋——竟忘了这尊大佛还在呢。
他走到落地窗前,压低声音道:“老江,这边采访可能要一个小时。反正报告还没到,你要不要去vip室坐坐?”
江津屿闻言抬眸,淡淡扫他一眼,“上里大楼最好的房间,是VIP室,还是这里?”
“当然是这……”
“那我就在这里。”他言简意赅,挥了挥手,“你们继续。”
史北鲲一步三回头地坐回座位。
这位爷今天怎么了,向来最恨被打扰的人,竟然主动留下来看采访。
从昨天到今天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采访开始后,丁溯薇逐渐进入状态。或许是史北鲲的随和鼓励让她放松,又或许是她对采访提纲已烂熟于心,提问时越发流畅,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苏却坐在一旁,时不时抬头观察局势。她原以为自己得随时准备接手,没想到丁溯薇表现得还算不错。她安心了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史北鲲。
这个看似洒脱随意的企业家,的确有一套让人卸下防备的本事。他会主动讲冷笑话、适时点头附和、甚至在镜头外补一句“你紧张也正常,我第一次上镜时腿都抖”。不经意间,他就让原本忐忑的丁溯薇逐渐放松下来。
越容易获得周围人的信任,越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
能在偌大的资本丛林里走到今天,史北鲲的成功,绝不是侥幸。
苏却支着下巴,余光一转,掠过了那位“李特助”。
风格截然不同。
那人斜倚在沙发一隅,姿态松弛却带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他像一株沉默冷杉,落在阳光之外,对整个会场漠不关心
与史北鲲那种“你聊得来,我就能搭你话”的亲和力不同,这人完全是另一种,自有边界的冷清。
连眼神都懒得掺和别人的热闹。
又是个靠关系上位的豪门子弟吧。
苏却心里暗暗腹诽。她在学校里见多了这种“trust fund baby”,光环自带、捷径走惯,对人情冷暖毫无兴趣,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正想着,那人起身了。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走向会客区角落的茶水台,倒了一杯水。
他没有替旁人添一杯的意思。
啧,真不懂人情世故。苏却忍不住在心里补了句。
江津屿刚转过身,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轻巧地把水杯接了过去。
“谢了。”苏却头也不回,语气轻快。
江津屿的手一空,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还没人当面从他手里抢过东西。
苏却将水杯递给丁溯薇,“润润嗓子。”然后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您好,麻烦再倒一杯,史总的杯子也空了。”
回过头,发现他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
“怎么了?”苏却莫名其妙。
“没什么。”江津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我刚准备自己喝的。”
果然是关系户,连这点眼色都不会看。
苏却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哎,你好歹比我大好几岁吧?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她蹬蹬蹬地走过去,恨铁不成钢,“史总和丁同学谈得正起劲,茶杯都空了。做助理得有点服务意识呀。”
“服务意识?”江津屿偏头看她,眼里染上几分笑意,“要不,你给我示范看看?”
那语气,懒洋洋的,尾音上扬,活像在逗猫。
非常讨打。
苏却心里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在人家的地盘上,可不能耍小姐脾气。
“那你好好看着。”
苏却拉着他到茶水台前,“首先要观察客人的需求,比如史总喜欢喝茶,所以……”
她熟练地摆出茶具,娓娓道来:“热水温杯,冲茶时水温85到90度最好,这样不会破坏茶香。再......”
“原来如此。”江津屿半倚着墙,双手插兜,饶有兴味地看她忙活。
她一边倒茶一边解说,语气随意得像个大喇喇的师傅在教新来的徒弟,目光全在茶杯上,没抬头看他一眼。
那是一套锦鲤戏水的骨瓷茶具。苏却执壶的手势沉稳而优雅,热水注入茶海,茶香随着升腾的热气缓缓散开。她垂眸专注,指尖轻巧地摆弄着茶具,连平日里骄纵的神态都柔和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映在茶汤上,泛起浅褐色的涟漪。
这一刻的她,安静得让人意外。
从江津屿的方向,正好能看到她的侧脸。
细长的睫毛低垂,鼻梁挺秀,脖颈后的一小片白皙肌肤在阳光里晕着柔光,如同上好温润的羊脂玉。
他的目光略作停留,若无其事地移开。
突然手指被碰了碰。
“茶倒好了。”她递过茶盏,语气里带着不耐烦,“拿去。”
江津屿低头看了眼那只细白的手,目光在她的指尖和茶盏之间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接过。
透过琥珀般的茶汤可以看见杯盏底部的红色鲤鱼栩栩如生,随着水波微微摇曳,像要游出来似的。
他抬手一口饮尽,“好喝。”
“你——”苏却扶额,“这是让你送去给史总的,你怎么自己喝了?”
她气得想掐人中——这个助理怎么这么不开窍?
“你是让我送?”江津屿挑眉。
“当然啊。”她瞪大眼睛,“我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你端过去就能领功了!”
江津屿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露齿,只是嘴角轻轻一挑,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行啊,听你的。”
他竟然真的端起托盘,闲闲地走向史北鲲。
“喝茶。”
走到身旁,江津屿声音清清淡淡。
史北鲲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上里”新能源的品牌战略,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转头一看。
这一看,差点没一口气呛住。
江少,亲自上茶?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的朋友圈能笑三天三夜。
他一眼扫到江津屿身后,苏却正抱臂而立,一脸监工的严肃模样。
秒懂了。
这小姑娘把江少当成了助理,还理所当然地指挥了一通。
“噗……”
“憋着。”
对上江津屿带着警告的视线,史北鲲赶紧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闭嘴保命。
但他心里已经笑疯了。
送完茶,江津屿转身回到茶水间,手里的托盘随手一放,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
“砰——”
声音干脆,像是刻意,不大,却正好足够引人侧目。
苏却果然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
这人有病吧?她做了件好事,还被人甩脸色?
“干嘛这样看我?”她迎着他的视线瞪回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想让我夸你吗?”
这话她说得随意,还带着点揶揄的成分。
他原本没打算接话,却不知怎的,眼神在她脸上一落,那颗心忽然像被风吹了下湖面。
他不自觉“嗯”了一声。
苏却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她微微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困了,听岔了。
“你说什么?”
她望着他,有点狐疑,也有点被逗笑的错愕。
江津屿的视线落回来,仍旧平静如常,眉眼间没太多表情,可那双向来漠然的眼里,却像悄悄落了一点光。
“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