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琢磨锤凿初出茅庐(2)

彰统二十五年,锤凿山门外。

宋时瑾很少见到这样灰蒙蒙的天。

千机道灵阵遍布,终日宝光缭绕,青天碧海,是个见之忘返的好地方。

在那样的好地气儿里浸淫惯了的眼睛,乍一看见这样的光景,不可谓不震撼。

群山之中的群山,不符合时节的寒气,浓重得几乎要凝成水的迷雾。

不远处两三只寒鸦掠过去,尚且不敢稍作停留,好像也怕被这森然鬼气缠上似的。

时瑜带着宋时瑾,领着一队约莫三十余人的队伍在山门前站定。

宋时瑾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却落后时瑜两三步的时南,悄悄把腰背更挺直了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

这是时瑜拜入千机道门主座下之后,第一次代表宗门领队接下的委任,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给师姐长脸。

尚不足十岁的宋时瑾第一次跟着师姐下山,一来便遇上这样的阵仗,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有些莫名的使命感涌上心头。

“嘶……这是什么鬼地方,太邪乎了。”

宋时瑾身后,响起一道带着抱怨意味的男声。

不用回头,宋时瑾也知道这讨厌鬼是谁。

“锤凿山,陛……那位的行宫。”时南回头解释,语气里有些许安抚的意味:“莫抱怨了,先办事罢。”

“大师兄说的是,只是这样的地方,时瑜师姐带队,当真没问题么?”

说话的人叫时青山,乃时南的头号拥趸,是对于时瑜成为门主弟子意见最大的内门中人。

也是千机道内门里宋时瑾最讨厌的同门,没有之一。

“没有别的意思啊,这地方阴的很,我就是怕不合适……”

“你!”

闻言,宋时瑾大怒,转身便要理论。

“小瑾。”

身前,一直盯着山门默不作声的时瑜终于开口,叫住了宋时瑾。

宋时瑾有些不甘心就这样作罢,但也不愿在众人面前让时瑜难办,哼哼两声,乖乖站了回去。

“那你来?”

时瑜没有回头,灵力流转逼音成线,直直贯入时青山耳中。

“呃!……不、不用了。”

时青山闪躲不及,只能生生受下,闷哼一声,勉强咬牙道。

“噢。”

时瑜点点头:“没有别的意思,少说两句。”

闻言,时青山更是憋得面色通红。

耳边传来身边同门窃窃私语的议论,时青山羞愤之下,还想再说什么。

“青山,别说了。”时南拉住时青山。

和事佬。

宋时瑾撇撇嘴,心中腹诽。

时南这人性格温吞,最怕的就是看见有人起争执,在山下看见贩夫走卒争端也要去劝架的。

人不坏,只是往往两头不讨好罢了。

“大师兄你就是好心,让人骑在头上欺负。”

时青山见有人劝架,更来了劲儿,好似时南是来给自己鼓劲儿的,辩驳的声音原来越小,但神情却愈发大义凛然。

“要不是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我才……”

好无聊。

宋时瑾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伸手掏掏耳朵。

每次都是这样,仗着不会真的动手,嘴上便宜一点也不少占。

不会少块肉,但就是恶心的紧。

时南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拍了拍时青山的肩膀示意他闭嘴,才上前两步问时瑜:“阿瑜,那三位怎么说?”

“三王册封大典这才没过多久,还没来得及封地立府,就先急着要救人封山,确实是有急事。”

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宋时瑾悄悄凑近了些。

注意到宋时瑾的小动作,时瑜有些好笑,也没有压低声音,继续淡声道:“太业学宫停办后,皇子均被送去行宫,便是眼前这地方了。”

“那三王说的救人?”

时南惊疑道。

“这些年确实没怎么见过除了三王之外的其他皇子。”时瑜点点头:“大约都在里头。”

“有多少?”时南问。

“……不知道。”时瑜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肖凤舒的原话,「不知道」。”

时南语塞。

”破阵,救人,封山。就是难办,本王才找上大名鼎鼎的千机道呀,时瑜大家。”

脑海中浮现出肖凤舒说这话时候的欠揍表情,时瑜就有些头疼。

“一鸣惊人,拭目以待。”

说完这八个字后,肖凤舒就扔下一半委任金,筹备封山大典的事务去了。

也不管这迷阵是否能顺利破解。

“地图发下去了么。”揉揉眉心,时瑜看向宋时瑾。

“都发下去了。”宋时瑾挺胸,摆出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姿态。

“好。”时瑜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随后正色朗声。

“千机道弟子听令!”

闻言,众弟子纷纷站直身子,列队齐整。

“分列四队,南北西东,破阵式第十七,烟火传信。”

“是!”

众弟子齐齐应声,训练有素,动作麻利地按照地图的标注分好队伍确认切口。

“宋时瑾,巡阵。”时瑜又吩咐道。

“是!”宋时瑾眼睛一亮,赶忙应下。

千机道阵法是从古战场的兵法派生而来,因此诸多职能分布也沿用了交战的惯例。

而巡阵,是类似于斥候一般的角色。记录巡查大阵或是组阵的各组织部分的进度与具体情况。

是目前很适合年岁尚小修为尚浅的宋时瑾锻炼的任务。

“「观察」,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任务,灵阵如何施布,如何破阵,别急着上手,一点点都看清楚。”

看着众弟子按照安排好的列队三三两两向着锤凿山不同的方向轻巧掠去,时瑜也确认着自己手上的灵笔阴鬼,一边不忘嘱咐宋时瑾:“莫着急,一点点看,一点点来。”

宋时瑾看了看自己手上从内门堂中支出来的灵笔,点头如捣蒜。

待时南也带着自己的小队去了锤凿山的南口,时瑜揉揉手腕,提息凝气。

“走了。”

时瑜扔下两个字便离开了,不过三两息间就朝着北边飞掠出很远一段距离,模糊看不清人影。

宋时瑾站在山门外,待人走了,她打开手上的地图。

只看了两眼,就忍不住啧啧称奇。

锤凿山大阵,当真是个活教材。

是宋时瑾只在藏书上看到过的,以群山本身的地形地势布阵的天然阵法。

利用群山迂回绵延,引动天地自然之中的鬼气形成屏障,粗看几眼,已经很是繁复晦涩。

只是……

“这叫什么学宫呀,牢狱还差不多。”

宋时瑾嘟囔着。

谁家养孩子的行宫牵动天地之气,还净捡邪乎的引来做屏障。

当真是教育孩子吗,惩处犯人也不用这么上强度。

一边腹诽,一边大致记下锤凿山不同方位的地势起伏。宋时瑾捋了捋目前四队千机道弟子的分布情况。

时瑜带队在北,时南在南,时青山在东,西边的是一位同样很有资历的师姐时川。

西边地势最高,宋时瑾打定主意先行去西边,看能否寻得阵法起笔。

提气凝神,宋时瑾足下轻点便飞身出去,束发的锦带翻飞,虽然身量不高年岁尚小,身法却已经纯熟异常。

宗室皇家的封山大典,怎么说也不是个小活计,如果只是靠着和时瑜的关系,宋时瑾是不够格跟着一起下山的。

而现在,宋时瑾不仅能随队站在仅次于时南的位置,甚至越过时青山一步,凭借的,是甚至连时瑜都比不上的修行天资。

时南曾对此发表过评价。

“人比人,气死人。”

当然伴随着那张宋时瑾不知道看见过多少回的好脾气笑脸。

苦涩、无奈、或许困惑,或许释然。

不过半刻钟,锤凿山西角的灌木山石便呈现眼底,远远看见一个青绿色的人影,宋时瑾调息借力,稳稳落在一处树枝上。

听到响动,时川警觉地抬头,锁定了灵力波动的地方,待看清来人面容后,方舒展了神情。

“下来,别摔着。”手下灵笔不停,时川分神逗宋时瑾:“猴儿似的。”

“哪有我这么灵巧的猴儿。”宋时瑾咧嘴,耍宝似的一翻身,只用一边脚尖勾着树枝,整个人倒挂下来,冲时川眨眨眼:“是少侠好身手。”

“扑哧。”被宋时瑾逗笑,时川一边控制着手下灵力的稳定,一边抿唇附和:“是是是,少侠好身手。”

“后生可畏。”

“天纵英才。”

时川话音未落,周围的角落里零零散散传来几声附和,是时川队伍里的同门。

千机道内门众人几乎是一路看着时瑜拉扯宋时瑾长大,对这个孩子除了同门情谊,也有几分不自觉的包容爱护。

虽然听起来像是假的,但据时南说,时青山也是给宋时瑾带过糖的。

“糖里一定有泻药。”

听闻此事的小宋时瑾笃定道。

巡查一圈,认真记录好个人进度与组阵情况后,宋时瑾找了个最高的岩壁攀上去,观察着群山大阵。

山体迷阵内有玄机,破阵前几乎无法窥见内里情形,因此一路过来,甚至没办法看清山中是否有建筑人烟,时川等人也只站在最外围研究层层破阵之法。

看不出个所以然,后生可畏的宋时瑾少侠只好爬下来,向师姐打过招呼后飞身离开,巡查别的方位去了。

————

锤凿山不远处,晋都,宫城内。

与前朝比较盛行的古朴大气不同,当今天子喜好盛世繁华景象,因而宫城也愈加富丽繁华,描金错彩,北构西折。

大殿内,青鸾宫灯上花枝繁复,每一朵花心内被都放置了明烛,影影绰绰,满室华光。

“真会享受。”

肖凤舒斜倚着屏风,指尖抚过面前的桌案,叹道。

对面规矩跪坐着的肖怀慈但笑不语,抬手斟了茶递到一边,轻声道:“阿尧。”

闻声而动的肖尧接过茶盏饮尽,品了又品,也没咂摸出味儿来。

“喝不惯。”肖尧诚实道。

“是柏叶,有没有觉得更清冽些?”肖凤舒坏心眼地笑道。

“树叶煮水,真能玩出花来。”肖尧把玩着手上的一柄短刀,不放心道:“山那边,没问题吧。”

“时瑜是千机道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我同凤舒与她面谈过,是个不错的人。”肖怀慈神色不变,拿回茶盏,却不再添新的给他:“术业有专攻,阿尧,用人不疑。”

“掌门自己怎么不来,只派个弟子。”肖尧皱眉,有些不满道:“皇家的令,使唤不动这帮人么?”

闻言,肖凤舒翻了个白眼:“当真记吃不记打呀,别说令了,放到三年前,你亲去宋府门头哭丧,能哭出个旁支来帮你的忙?”

说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复又道:“宗门庙观,一向不把凡尘俗物,人间权贵放在眼里的,起码面子上不在乎,拿乔总是有的,请得动时瑜已经不错了。”

“是千机道掌门的意思?”肖怀慈好奇道:“本想着不会这么顺利。”

“嗯。”肖凤舒点点头:“算是吧,掌门没有反对,时瑜也自己应下了。封山大典,阵修泰斗千机道,算是开了个好头?”

“希望吧。”肖怀慈笑了笑:“要紧的是托他们寻怀生。”

停了停,肖怀慈低声道:“生死,总要有个下落。”

怀生。

提到这个名字,殿内三人面上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地减淡了一些。

肖凤舒轻叹了口气,道:“同时瑜交代过了,只是这些年过去了,没什么线索给人家,怕不好找。”

“明白的。”肖怀慈笑笑,表示理解:“我明白的,就是看着怀文那孩子,总想起怀生来,心里不好受。”

“说起来。”肖尧不习惯沉寂的气氛,转移话题道:“救出来的那些人要怎么安置?”

这事儿不提还好。

一提起来,肖凤舒的眼角跳了跳,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阿尧以为呢?”肖怀慈收敛心神,垂眸问道。

“封出去啊。”肖尧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你我三人的封地范围昨儿不是商议出来了,在里头再分呗。封个小郡王,也没什么,总归都是可怜人。”

肖凤舒语塞,又是一个白眼,刻薄的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才憋回去,委婉道:“一个确实没什么,咱们定宁王大气,打算封多少个这样「没什么」的小郡王?”

“有多少封多少啊。”肖尧道。

闻言,肖怀慈添水的手一顿,默默停了动作。

“那有多少呢?”肖凤舒道。

“不知道啊。”肖尧眨眨眼。

“不知道就敢封啊。”肖凤舒冷笑:“定宁王神勇,顺着定宁关把关外打下来看够不够封罢。”

“那怎么办?”肖尧坐回去,摊摊手:“毕竟是亲……嘶!”

肖怀慈笑着伸出手,在肖尧腰腹间戳了一下,瞧着轻飘飘,实则暗地里用了十成力,打断了肖尧没说完的话。

“疼不疼?”肖凤舒笑眯眯问道。

“废话!怀慈你!”肖尧喝道。

“捅这儿的时候,人家记得和你是亲兄弟了么?”肖凤舒冷笑:“你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可我不吃这套呀。”

“我也……就那样。”肖怀慈委婉道。

肖尧一双浓眉皱起又展开,展开再皱起,想不出个好歹来,干脆靠在屏风上,两手又是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

“小的丢给大的处理,没办法的丢回母族去,没母族的一并养在宫里,大了之后各自奔前程去,我又不会拦着,只是多的也没有了。”肖凤舒道。

“我费这么大功夫救他们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财税没个章法体系,现下干什么都是自掏腰包,千机道的委任费也没人给我贴补,肉疼着呢。”

肖怀慈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一事,那些人……宗姓不能留,难保过几年从哪会不会冒出来一个什么「天命所归」「宗室后嗣」,闹心得很。”

肖凤舒扶着宫灯花枝正要起身,闻言,无所谓地笑笑:“姓什么我无所谓,你们在意的话看着办罢。礼官半个时辰后拿封山大典的册子来,一同去议事?”

闻言,肖怀慈摇了摇头:“你决定便好,有结果了知会我一声,我早些回去陪怀文。”说着,他起身抚平衣摆,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肖尧道:“阿祈同怀文在一处,阿尧一起去看看么?”

想到那个内敛害羞到难以沟通的弟弟,肖尧有些头大,逃避似地摆摆手:“你一并照看罢,劳烦了。”

“甩手掌柜在哪里都很轻松啊。”

早知如此,肖怀慈同肖凤舒调侃一句便起身离案,只是没走两步,又折回肖尧的案边。

“怎么?”

肖尧眨眨眼,看着面前含笑的肖怀慈,总觉得这人有些……不满。

“这里头添的是梅花。”吩咐人进来撤了茶具,肖怀慈眯着眼冷笑,这时候竟同肖凤舒在神态上相似起来:“不是树叶煮水。”

没品的东西。

不过最后一句到底没说出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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