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傅家

小说:师父我可以 作者:江挽灯

“小侯爷,需要打开窗户吗?”

“打开吧。”

老仆人推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

傅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生得俊秀英姿,眉眼肖母,打小招人喜欢。老仆人在傅家三四十年,历经几代人,看他的眼神满是慈爱,笑道:“屋里陈设没动过,和长公主当年在世时一样。那时候小侯爷也住在这里,还不到桌子高,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傅溶道:“母亲走了十一年。”

老仆人道:“是啊。十一年了。”

傅溶抚摸着漆色暗淡的宫灯。

他母亲去世后,傅争鸣定过规矩,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由于这间屋子的存在,傅溶无论跟傅争鸣闹成什么样,都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他认自己还姓傅,也是因为母亲的牌位还供奉在傅家的祠堂。他曾拥有一些美好回忆,随着记忆增长,母亲的身影已渐渐模糊。

帐子褪去颜色。桌椅掉漆,摆件慢慢变旧。

傅溶太久没回来了。

老仆人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期盼他能早日解开心结,道:“其实侯爷心里还是很怀念长公主,每年祭日都来这坐着,坐上大半宿。”

傅溶嗤笑道:“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老仆人道:“当年之事……”

傅溶打断他的话,“张老伯,劳烦您泡壶茶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老仆人只得收住了话头,道:“是,小侯爷。”

茶香袅袅,傅溶独自静坐,阳光洒满他全身。

一个小崽子在暗处偷偷窥探。

眼神怯生生,带着畏惧和好奇。

傅溶任由打量。那小崽子对禁地好奇已久,以为他睡着了,准备爬窗户进来。越是不可靠近的地方,越是对小崽子有吸引力。古老窗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傅溶转过头,看见窗户上骑着一个小男孩,十岁出头,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傅明。

傅明长得圆头圆脑,有点呆相。他刚跨进左腿,不上不下的姿态,冷不防跟傅溶对上视线,吓得一哆嗦。

人失去平衡,从窗户里头摔下来,带倒一只大花瓶。

傅溶冲过去抓住傅明。

花瓶炸了个粉碎。

小崽子吓得哇哇大哭,眉毛眼睛挤在一起,像个没心没肺的小怪物。他十分害怕傅溶,慌忙躲到桌子底下,生怕傅溶打人。奶娘匆匆赶来,看见这满地狼藉,“哎哟,二公子怎么跑到这来了。您可闯大祸了。”这一声吆喝把傅明吓得不轻。

仆人们听见动静,赶忙过来收拾残局。

奶娘把小怪物抱走。

傅溶蹲在地上捡碎片,没理他们。

仆人忙道:“小侯爷,您别割到手,我们来收拾。”

傅溶道:“我自己弄。”

他将碎片分类,先找出底座,一点点拼。

片刻后,赵梨赶来赔罪,带着一个新的花瓶。赵梨是傅争鸣娶的续弦,三十岁左右,还很年轻。她在傅溶面前没有任何侯府夫人的架子。听说自己儿子打坏了东西,赵梨惶恐至极。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她的侍女悄悄提醒她,给她壮胆,“夫人,您是夫人。”

赵梨踟蹰不前。

她望着傅溶的背影,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叫:“小侯爷。”

傅溶对这位继母没有感情。

赵梨对他毕恭毕敬,道:“明儿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错了。”

侍女将新的花瓶奉上,放在傅溶身侧。大小,纹路,跟刚才碎的那个差不多。

傅溶看也不看一眼。他顾着拼碎片,把赵梨晾在门外。赵梨无地自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她和傅溶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十句。侍女作为当家夫人身边大丫鬟,有些不忿。论长幼尊卑,继母也是母亲,小侯爷未免也太不把孝道放在眼里。

“小侯爷,夫人来了,您不请夫人进去坐坐吗?”

“夫人可是侯爷明媒正娶的续弦,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赵梨不愿与傅溶起冲突,按下了侍女的手。

侍女只得咽下这口气,道:“小侯爷,二公子还是孩子。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傅溶还是毫无反应,一个台阶也不给人下。赵梨不得已,将儿子提溜来,跪在门前。小崽子吓得直哭。

仆人乌泱泱站满院子,都知道小侯爷和夫人杠上了,前来解劝。傅溶刚拼好半个花瓶,懒得听他们啰嗦。他把门关上,将喧闹一并关在外头。小崽子在他娘的逼迫下哭着喊“哥哥,我错了”。

傅溶只觉得厌烦。如果他不出去,赵梨真能让儿子在外面跪一宿。她的手段傅溶是见识过的。于是想了想,忍下烦躁,调用平生最大的耐心,他还是把门打开了。

赵梨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傅溶最厌恶她这般模样,道:“没有事,你们走吧。”

赵梨道:“给你哥哥磕头,谢谢他宽恕你。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小崽子不肯吱声。

赵梨急了,催促道:“你快说啊。”

小崽子抱着他娘的胳膊,扭扭捏捏。

赵梨捧过他的脸:“娘求求你,快说,你快说。”

傅溶望着这一幕,仿佛他在欺负母子两。

赵梨出身寒微,嫁进了侯府,虽为正室,但骨子里的怯懦难以改正。有公主的牌位在前,她也不敢自居侯府夫人,一直做小伏低。傅溶懒得瞧她这幅德行,道:“够了,别在这烦我。”

小崽子怎么说都说不听,赵梨情急之下,别无他法。

赵梨走到满地碎片前,道:“我来拼。”

傅溶道:“你做什么?”

她捡起一块碎瓷,不小心割伤了手,血流出来。

侍女忙扶住赵梨,“夫人您没事吧。”

血把瓷片弄脏,赵梨用帕子去擦,越擦越脏。侍女叫人去拿药,赵梨不让叫,“我没事。”她还是想把碎片继续拼好,小崽子跑过来,抱着他娘的大腿,“娘,你流了好多血。”几个人乱作一团,把碎片踩得更碎,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傅溶忍无可忍,指着门外:“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赵梨瑟缩着,抱起儿子,与侍女离开。

没人敢跟傅溶分辩。

傅溶打了一桶水,把染血的碎片泡干净。半晌后傅争鸣来了。

“不就是一个花瓶吗?碎了就碎了,你耍哪门子威风?”

傅争鸣得知来龙去脉,刚压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开始死灰复燃,火冒三丈。傅溶回来后,一家子指着他的脸色过日子,快搞不清楚谁才是一家之主。

赵梨一个劲儿把错往自个身上揽,说自己没教好儿子,得罪了小侯爷。什么小侯爷,一家子骨肉兄弟,为个花瓶闹得鸡犬不宁。库房里要多少花瓶没有?傅争鸣心知他是翅膀硬了,借题发挥,要打自己的脸。

“她是你的继母,不是你的仆人。”

傅争鸣道:“天地纲常,父母人伦,你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滚出去?”

傅溶道:“我说了不用她拼,她非要如此。”

傅争鸣道:“你去给她赔礼道歉。”

傅溶道:“做梦。”

他提着水桶,被傅争鸣拽住。水泼了一地,碎片也都撒了。傅溶闭了闭眼,反手将木桶摔在地上。水流向四面八方。傅争鸣对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没人亏待过你。你是傅家唯一的继承人,赵梨和她的孩子们都怕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溶道:“我想你们别来烦我。”

傅争鸣气结:“你……”

傅溶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吵。

诚然,他占着小侯爷的名头,傅家没有亏待他。母亲是病故的,三年后傅争鸣才娶赵梨。没有阴谋,没有意外,他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去。他只是顺其自然的,被新的一家四口排除在外了而已。

赵梨惧怕傅溶的出身和势力,忌惮他身后的楚王、太后和皇帝,长公主虽然死去,但她背后的皇族力量像座山一样矗立在那里。所以赵梨胆战心惊,生怕儿子对傅溶的一丁点冒犯,被视作僭越。侯府的爵位继承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傅溶。所以她做小伏低,百般讨好。

当年傅溶还住在侯府时,两人相处还算和谐,傅明才一岁多,像个小胖墩。

有回冬天下雪,傅溶看见傅明站在松树下。

傅溶伸脚踹树。树梢上的雪落下来,把小胖墩给埋了。冬天衣裳穿的很厚,雪花轻薄。小胖墩露出脑袋还在那傻笑,傅溶也觉得怪好笑的。赵梨看见了,扑通跪在傅溶面前,求他别杀她的孩子。

傅溶瞬间失去了笑容。

从此以后,傅溶再也没有办法跟傅明待在同一个地方,因为赵梨会害怕。不管是傅明磕了碰了,都会引发她的恐慌。傅溶感觉自己像瘟疫,他只好绕开他们母子。然而傅溶渐渐修习法术,能隔空取物,隔山打牛之后,事情就变得更糟糕了。

傅明突然发高烧,莫名其妙掉进水里,赵梨也会怀疑傅溶。

哪怕二人不在同一空间。

赵梨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质问傅溶,也不敢向傅争鸣求证。她的隐忍、忧愁和惊恐,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惶惶不可终日。

傅争鸣开始起了疑心。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傅争鸣经常问傅溶,带着审问般的语气,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我什么也没做。”傅溶一点就炸。

没人能在无缘无故被怀疑时保持冷静。尤其他当时年纪小,最恨被冤枉。

傅争鸣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明儿为什么无缘无故掉进了湖里。”

“我不知道。”

傅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傅争鸣深信不疑。

而他百般解释,难以自证清白。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小崽子推进水里。傅争鸣不信任他,说再多也是浪费口水。一次次逼问,无谓争执,让他感到厌烦。闹到最后事情本身都已经不重要了,傅争鸣只想要他的态度,“犯错不是大毛病,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傅溶破罐子破摔,干脆承认,道:“对,就是我做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傅争鸣能给他一耳光。

傅溶差点把房顶拆了。此事闹大,太后宫里的锦芳姑姑来到侯府,给傅溶主持公道。锦芳姑姑怀疑赵梨故意离间父子二人,查来查去没发现疑点。赵梨对傅溶非常谦恭,不曾跟傅争鸣吹过枕边风。府里下人个个都说夫人心善软弱。

她作为侯府夫人,除了软弱外,无可挑剔。锦芳姑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傅溶吃了很多哑巴亏。有一段时间,他非常痛恨赵梨。

他故意吓她,试图让她露出马脚。但赵梨的恐惧似乎是真实的。

人怎么可能日复一日伪装恐惧呢?

赵梨甚至忧虑过度,把自己闷出了心病,天天喝汤药。

她病得快死了。

傅溶望着她半死不活的模样,都觉得可悲。这个女人因为心魔把自己折磨得百病缠身,把自己的儿子弄得胆小如鼠。她已是侯府夫人,却活得连一个下人都不如。她的痛苦那样真实,以至于傅溶到最后产生了自我怀疑。是不是他真的做过什么坏事,把赵梨吓个半死。

难道他做过,又忘了?

他才是那个坏人。

如果一个人恐惧的不是你做过什么,而是你本身。那你除了消失,还能怎么样?

傅溶离开侯府,赵梨的病慢慢好了。过两年,她为傅争鸣生下了一个女儿,琴瑟和鸣,团圆美满。傅溶也得到了解脱。这样对大家都好,何必要待在一起相互折磨。

可傅争鸣非要他回来。

回来就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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