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世界黑漆漆的。
落地窗外的夜幕低垂,屋子里的大床在月色下泛着皎洁的光。
“怎么不插电?”陈行简微沉的声音在杜思贝脑顶响起,带着点笑意。
杜思贝心如擂鼓,慌乱在身上摸房卡。陈行简刚递给她的!
“应该在右边口袋。”陈行简的手顺势伸进了杜思贝兜里。
房卡就横在口袋里,他却故意抓揉了两下。
带着热度的指尖挑逗地在她腰间轻轻挠痒,杜思贝脊背都酥了。
她攥住陈行简不安分的手腕,陈行简腕上突起的那块骨头就硌着她手心,光摸也能感觉他小臂的劲瘦有力。
“你、你还有什么事?”
陈行简站在她身后,笑着松动了一下被套牢的腕骨:“正事。你先让我开个灯。”
插上电卡,灯亮了,黑暗中涌动的暧昧一瞬间消散全无。
杜思贝松了口气,走到吧台拿了瓶水,仰头狂喝。
陈行简看着她喝水时仰起的细长脖颈,说:“这段时间你就住1607,不用着急找房。”
杜思贝拿手背抹了下嘴,不明所以:“可住这里很不划算啊。”
“啊。”杜思贝灵光乍现,“是因为在五星酒店包月住宿比较便宜吗?陈总,你包下这里一个月要多少钱呀?”
“如果不超过三千的话,我也想一直住这儿。”杜思贝自顾自地伸出十指算账,“这样我每个月吃饭花两千,坐地铁通勤五百,然后三千交房租……”
三千,每月?
两晚上就住没了笨蛋!
陈行简冷哼:“多少钱我也得包。你欠我那一晚什么时候还回来,我什么时候退房。”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
大概是看见杜思贝哆嗦了一下,陈行简顿了顿:“今晚先放你一马,让你赊账。”
杜思贝狐疑地盯着他。陈行简轻咳两声,正色:“我认识一个律师,你明天跟他联系一下。”
“律师?我为什么要……”
“打官司啊!”
陈行简挑起一边眉毛,不可置信,“哦,别人把你家拆了就拆了?你就差把好欺负三个字纹脑门上了。要不是我你今晚得睡大马路。再说那隔断墙是你打的吗?”
杜思贝讷讷摇头:“不是。”
“……不是,然后呢?”
杜思贝不说话了,低着头抠吧台的桌沿。
在警局求路无门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找律师,可转念想到昂贵的律师费,漫长的诉讼周期,到头来还可能败诉……本就不那么确定的想法很快就瓦解了。
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
勇气刚从土里冒出芽尖儿,就被钢筋水泥铸成的冷冰冰的城市压死了。
要没个对你好的人陪在身边,一个人怎么办?
杜思贝忽然想起崔雪的话,冷不防在空气中对上陈行简的视线。
她心口重重一跳。
陈行简来到她身边,坐到吧台的高脚椅上,手扣成拳敲了敲桌面:“没什么好怕的。对方是个经验丰富的民事诉讼律师,我会提前打好招呼,你直接去律所就行。”
杜思贝杵着没动,愣愣对着桌面说:“……谢谢陈总。”
“真想谢我,就乖乖的听我的话。”陈行简捏起她下巴,使她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我说什么,你听什么。能不能做到?”
杜思贝虽然下巴被挟持,但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您说。”
陈行简满意地弯起眼睛:“乖。以后不准再背着我一个人去警局了。”
杜思贝:“?”
“警局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陈行简又抬手摸了摸杜思贝脑袋,柔声道,“警察只会调查你,盘问你,从你身上套取他们想要的信息。碰上这种事警察帮不了你任何忙。”
……这话怎么听都像坏叔叔诱骗小女孩:不要相信警察噢,他们都是坏人哦!
然后用诱人的棒棒糖把无知的小女孩勾进了暗巷。
但杜思贝还是答应了他:“好,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先跟您说。”
陈行简高兴极了,一双桃花眼弯似月牙:“乖,叫声老公来听听?”
杜思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脑子里有根弦“叭”地弹了一下。
(贝贝,告诉老公,你来自哪个部门?)
(好厉害的贝贝,真给老公长脸。)
这家伙自称老公的时候……往往都是为了钓她上钩。
但陈行简干嘛要给她下套呢?他为什么不想让她找警察?
“咕~咕咕~”
偌大的屋子里突兀响了几声。杜思贝急忙捂住肚子。
“饿了?”陈行简笑笑,推来吧台上的菜单,“叫客房送餐吧,想吃什么就点。”
虽然还有很多困惑,但杜思贝不会跟身体过不去。
何况陈行简觊觎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那我要这个,这个,这个……”杜思贝忽然想看陈行简钱包吃瘪的样子。
她翻来覆去地看菜单,然后她把菜单翻到最开头,那儿有画了一整页插图的头牌菜。
她狠狠指着头牌:“还有这个!”
可陈行简看着菜单的脸毫无波澜,甚至眼波都没往底部的价格那儿动一下。
杜思贝有点儿挫败。
服务生很快推着车进来,颇有仪式感地布置好了餐桌。
陈行简看着进食中的杜思贝,后者似乎食欲不振。可能是因为自己。
于是他站了起来。
杜思贝立刻抬起头,“你不跟我一起吃点儿吗?”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陈行简长身鹤立站在角落的沙发边,眼神深邃,他看了会儿杜思贝,说,“你贫血的毛病得重视,以后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杜思贝皱起眉,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嗯”了一声,表疑惑。
说完这句,陈行简自己也觉得莫名。
她的“以后”跟他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解释:“我的意思是,我要出差一段时间,你乖一点。都住进1607了,就别亏待自己。”
潜台词是,这次我自愿给你当血包,尽管吸去吧。
杜思贝还是不懂,含混不清地嘟囔:“@#?%*&?”
“……”陈行简快步走出了1607。
关上房门,他发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用大拇指刮磨食指指腹,仿佛只要用力刮弄那块软肉,心里不痛快的感觉就会减轻许多。
萧廷那边差不多处理好美国秘书的遗留问题了。
等那晚他抱着杜思贝回房的监控录像被销毁,在那个荒唐的夜晚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彻底翻篇了。
翻篇。
结束。
意思是,再也不见。
……
第二天,杜思贝去见了那位律师。
对方很快为她拟好两份民事起诉状,要告的不仅有出租隔断房的中介公司,还有恶意举报的女室友。
律师经验极足,宽慰杜思贝该上班上班,一切由他来办,出庭当天她象征性露个脸就行。
杜思贝很久没有这种完全把自己托付给别人的感觉了。
最好的服务是要拿真金白银买的。她买不起,只能蹭一蹭陈行简的光。
第三天,陈行简飞香港。
第四天,香港飞巴黎。
第五天,第六天……杜思贝没资格跟他一起出差,最多负责订机票。
她发现陈行简的差旅标准是头等舱,但他会和下属们一起坐公务舱。
总裁办通知杜思贝订一张三天后陈行简回上海的机票时,她接到一通电话。
“杜小姐是吧?你今天来一下宛平南路派出所。”
杜思贝:“派出所?我犯什么事了。”
“你没罪。”对方笑了声,嗓音清亮,“你半个月前来我们所里报过案,说有人要拆你的家,忘了?”
“噢噢。”杜思贝捂着手机左右看了看,溜出办公室,小声对那边说,“咋了?你们警察当时不是一口咬定我那房间就该拆么?”
杜思贝态度不算好,因为当天她确实被值班民警踢皮球的敷衍态度伤害到了。
而这人脾气温和,语调依旧轻快:“现在我们重看笔录,发现那天是我们的处理不够严谨,能请你来所里做个回访吗?”
回访?呵呵,这会想让她给五星好评了。
“不好意思啊,没空。”杜思贝挂了电话。
下了班,杜思贝照常回1607,走向地铁站的路上,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她旁边,按了两下喇叭。
车窗摇下来,是一个年轻男人黑黑瘦瘦的脸,他对杜思贝招手:“杜小姐。”
杜思贝停住脚步,看着灰扑扑的警车里的人:“你是?”
“宛平南路派出所。”黑瘦男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姓陆,陆野。”
杜思贝小声嘀咕,“你路子是挺野的……”民警在大街上堵人民群众,算不算违法?
“能请你去派出所坐一坐吗?”陆野像是知道他自己牙好看,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不多不少正好八颗,倒也……有种健康的阳光感。
在街上对峙终究不算事儿,杜思贝上了陆野的车。
“上次真对不住,我代我同事给你赔礼道歉,晚上请你吃饭好吗?”陆野笑着发动了车子。
来到派出所,杜思贝看着所里送锦旗热闹的景象,算是明白了。
“你们做警察的月底也要冲业绩?”
杜思贝无语笑了,“为了评选最美基层派出所,就要我撤回对你同事的投诉?”
陆野站在走廊上,有人从旁边经过,他往杜思贝这边偏了偏身子:“我可没说这话啊。我是真正意识到了之前民警工作的问题,想给你诚恳道歉来着。”
杜思贝吸了吸鼻子,这没穿警服的便衣警察个子高瘦,寸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棉麻衬衫,味道很干净。
她仰头瞅陆野。
脸么,还算端正,但肯定比不过那个长得最好的。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张邪气的笑脸,杜思贝吓了一跳。
……不准再背着我去警局。
“吃个饭,行么?”陆野盯着她。
警局那是什么好地方?警察只会盘问你,套你信息。帮不上你任何忙。
陆野掏出手机,滑动美食APP,“我请客。这附近有川菜和日料,看你想吃……”
杜思贝拦住了他:“都可以。我请客。”
陈行简到底瞒着她什么事,为什么不让她找警察,杜思贝好奇疯了。
一顿饭下来,杜思贝摸出了点信息。
她投诉之前的值班民警后,案子引起上级重视。正好有一位律师打电话来向派出所了解情况,所长打听到这位律师来自上海知名红圈所,立即明白杜思贝绝非等闲之辈。
局长派陆野回访,无论使什么招都得安抚好这位普通市民的情绪。
可不能得罪她,和她背后的人。
“……就这?”杜思贝扁了扁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陆野没接茬,笑道:“你那位律师朋友很厉害啊。怎么认识他的?”
陈行简不在的时候,杜思贝智商就在线,才不会上陆野的套:“没什么特殊渠道,公司同事推荐的。”
听到“公司”二字,陆野挑了下眉梢。
他提议开车送杜思贝回家,当后者说完自己下榻的酒店,陆野的眼神瞬间意味深长:“啧,住这么豪华的酒店,也是你同事推荐?”
“嗯。”杜思贝不以为然。
过了两秒。
“嗯——?”她好像开窍了。
很厉害的律师,超豪华的酒店,还有惹人艳羡的总裁秘书岗位。
杜思贝从一个落魄小白领,摇身一变成了背景雄厚的资源咖,全是“同事”陈行简给她一手安排。
生意人最讲究投资回报率,陈行简干嘛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
喜欢她?首先排除这个。
垂涎她的肉.体?……这条待定。
她身材是不错,但也没,那么火辣吧?
唔,那大概就是……就是……
三个月前她替他挡了药,小狐狸又恰好得了霸总病,所以变着法儿的知恩图报?
车开到酒店门口,杜思贝迟迟没下车。她心事重重地看着陆野。
要怎么跟警察说,我怀疑老板对我图谋不轨,但我没有证据。
“今天很高兴认识你。”陆野友好地伸出右手。
杜思贝把自己的二维码递了上去:“……能加一下你微信吗?”
陈行简从宾利车下来,拎着一个小巧的礼品袋。他走到酒店旋转门外的吸烟区,正准备抽根烟,给1607的人打电话。
打火机“咔嚓”一下闪出火苗,陈行简虚着眼看见了一台没挂警灯的警车。他皱眉定睛一看,挡风玻璃后的杜思贝笑得十分讨好,对着一个陌生男人。
警车。男人。
她在笑……?
陈行简抽出嘴里没点着火的烟,扔掉。他走了过去。
“嗨,老婆。”
一个愉悦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玻璃也能听清。
可想而知对方该有多开心。
而杜思贝全身过电一样炸开了毛。她一个激灵回过头,车窗正好被陆野摇下来了。
她对上陈行简笑眯眯甜蜜蜜的脸。
他单手撑车顶,弯着腰,以一种遮天蔽日的姿势笼罩着车里的自己。
……她死定了。
陆野很是意外:“你结婚了?”他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杜思贝的微信主页。
杜思贝飞快扫了眼陈行简,嘴巴咬了又咬,不敢说结也不敢说没结。
陆野看着气度不凡的陈行简,又看看这酒店的高档规格,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关闭了添加好友的界面:“打扰了。”
杜思贝松了口气,不料陈行简说:“别。警察同志,我老婆肯定有事想咨询你,才会主动加你微信。”
他故意咬重了“主动”二字,然后看向杜思贝,眼里涌动温柔的光:“是不是,贝贝?”
“……”杜思贝感觉有条蟒蛇在自己脸边幽幽地吐信子。
她紧绷起脸:“没有。我什么都不好奇,什么也不想问。”
“这样啊。”
陈行简笑了,伸进一只手来摸她脑袋,“那没什么要问的就别耽误警察工作了。走吧老婆。”
杜思贝用力点头,抢先跟陆野道别,以免陈行简再怀疑下去:“谢谢陆警官送我回家,拜拜!!”
而陈行简的手忽然下滑到她颈间,勾住她脖颈不让她动,然后他把另一只手伸向驾驶座上的陆野,嗓音清冷:“免贵姓陈。”
“三个月前刚和杜思贝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