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影儿紧紧靠在翟离怀里,细糥的说着发生的一切。翟离始终安静地听着,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影儿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敲在蜀锦坐垫上。
“说完了?”翟离低头轻吻了影儿一瞬,而后笑道:“这次说的倒是简洁。”
影儿叹着气,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自己掐出红点的掌间。一只骨节分明有力温热的手掌随即握住了影儿的一双柔荑,轻轻揉搓着。
那深沉低缓的声音自头顶落下,“那些信就算有用,如今也来不及了。”
影儿心内一紧,掀眸望着翟离,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你究竟打算如何救隋府?”
影儿急切又充满恳求的目光紧紧抓着翟离的面色,生怕错过一瞬几不可查的信息。
翟离看的一乐,勾唇吐气娓娓低叙道:“清者自清,三皇子那办事态度你还不知道吗?倒是你,这时候若和隋府走得太近反而给人把柄。”
话音落下,翟离淡淡的看着影儿蹙紧的双眉,伸手轻轻拂过。
连决吹了红鹰哨递进去一张写着歪扭暗语的条子,翟离接过会心一笑,条子上的内容映入影儿眼里,“这是什么?”
“不重要。”翟离眼底温柔泄了千尺,将脸靠在她的额边,随手将条子递出了车外,连决接过便毁了。
暗语罢了,三皇子返京,七皇子进宫,诸事皆顺。
福宁殿中断断续续传出闷咳的声响,楚阳立在门外聚精会神的仔细听着,绵绵密密的细雨大有渐停的趋势,可即便如此那密密麻麻的落地声还是盖住了殿内本就微弱的对话声。
殿门紧闭,门口侍卫不近人情的拦下了她。
不知多久,楚阳低头看着水洼中天空的倒影,直到琉璃瓦片上落下一滴残存的水珠,漪开那一片平静时,殿门开启。
尹贵仪的身影出现在了恢复平静的水洼中,一阵清透的声音传来“楚阳郡主。”
楚阳闭眼用力压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她那般刻意的交代,为何还是让尹贵仪钻了空子。
尹贵仪从容的步至楚阳身旁,视线落到跟在楚阳身后的吕太医上,提唇笑道:“好孝心,不枉你父皇疼你。”
说完缓缓收了似笑非笑的嘴角,凑近楚阳耳边低声道:“啧,你看看是他的药快,还是我的药快。”
楚阳猛然睁眼,大力推开尹贵仪,奔向殿门口。
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都被换下,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拦着楚阳,以一敌百如何能胜?楚阳这才发现周遭之人面目皆生,强烈的不安预感席卷而来。
就在楚阳准备以卵击石的瞬间,身后响起成建制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是赵琛。
和他身后的宿卫禁军,楚阳一瞬间戾气骤散,紧绷着身子满眼含泪地冲赵琛摇着头。
楚阳的欣喜并着庆幸一丝不落地落入赵琛眼中,他轻勾唇角,稍加掩饰眉宇间的兴奋,言辞激烈又伴着威严的命令了禁军护驾,同时拿下了满面震惊的尹贵仪。
吕太医的紧急施针压住了毒性蔓延,事态紧急下楚阳还是将一切对着虚弱的圣上说了出来。
直到天边晚霞染透了大地,小太监才步履匆匆的从殿内离开...
早就在安邻堂内整装待发的翟离不出所料的被宣进了宫,领了旨处死了一批太子党人。
当他从容不迫的出现在东宫,神色柔和的看着坐在圈椅中被镣铐扣住脚踝的太子时,两人都知一场政事已堪堪落下帷幕。
太子看着翟离身后那些低头端盘的太监,抬首平静的将目光细细略过东宫的每一寸,像是在作别般的想要将其印在脑海里。
太子败的片甲不剩,面对眼前这位清润轩昂的男子,他怒极反笑,反唇相讥道:“翟离啊,好算计,不过我现在竟有些可怜你。”说完他摇头轻笑起来,“你不让她有孕是不是怕替别人养了子嗣?你的药已经成了吧?是为了让她极度痛苦才故意让我拉隋府入局的吧。可惜,你的计划还能成吗?”说完不紧不慢的收着眼淡看着翟离。
翟离面不改色的揉着手串,抬眼时那如冬日冰窟的凉意似箭直刺太子。
“你的最后一搏落了空,遗憾吗?她不会知道的,”翟离说着,往前几步,居高临下的晲着太子,冰冷冷的笑着逗趣般说道,“因为你的柔澜...没完成你的交代。”
柔澜二字倏地令太子转了神色,他相信柔澜那日踏出宫门后一定会先去找楚阳。他已经放出消息,也得知楚阳去找过隋影儿。怎么可能没成。
他同样知道柔澜被翟离扣下了,当他再想打探时,已经都来不及了。正因如此他才又是操之过急的联合尹贵仪提前逼圣上服下了毒药。那安排铃铛所做之事也不得不提前。
可如今...竟是又踩在翟离的棋局里。
“可能放过她?”太子沉默许久,终是半祈求似地抬眸恳请几乎不可能的一丝希望。
“你可曾放过她?”翟离冷若冰霜地将话砸回给了他,随后漫不经心的甩着手串,半阖眼帘,“柔澜会是史上第一个未亡国便入了官妓的郡主,我帮你数着,看她几天能下去找你。”说完复手对着太子轻蔑一笑。
而后故作回想的加了一句:“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把她带来了,你见不见?”
太子颤抖着腥红的双眸,恶狠的盯住翟离,唇边的双颊不住地抽动,他恨不得起身与他同归于尽,却是脚下灌铅无法动弹,“为何如此待她?”他语气里的心疼不舍压都压不住。
“她自作孽。”嘴边挂着的笑虽温润,但看的直觉渗人。
太子终究是输了,他维持着仅剩的骄傲不肯起身下跪,翟离也不硬逼,只是淡漠的从太监手里端过毒酒,步履轻缓地送到了他面前...
酒杯落地之时,门外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翟离,让我进去,求你。”门外被侍卫制约住的柔澜,全身瘫软的乞求着。
她被连决带到东宫时便心觉不妙,尤其是方才她透过窗影依稀看到屋里一排排的宫人时,便知道一定是坏了事。
她以为是她的乞求有了作用,门被打开,柔澜借力支起身子向里望去,空荡荡的地衣上只有角落里躺着一只酒杯。
翟离缓步从容迈出,如同看蝼蚁一般的俯视着柔澜近乎绝望的失态模样。
用如冰水细流般的凉薄冷冽之声说道:“郡主还请快些进去,再等会儿怕是来不及了。”
随后便如看戏般的瞧着柔澜爬进去,而后绝望地哭泣嘶吼。
宫里的一切都迅急的按着排布的计划推进着,这一夜太多事情需要处理的翟离失了言,没有回到桐芜院陪他的影儿。
一连几日,影儿窝在桐芜院里一步都不曾踏出,回府当晚她便有些发热,也不知是什么药,与以往风寒药味有所不同,水央喂了两次便渐渐好了。
而后便是连升每日来知会,说着翟离实在太忙,事务繁杂,左右再过几天便好了,又交代着翟离吩咐务必饮下芍药花水,养好身子。
影儿无法只得在院里熬着眼等他。
等归等,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当递出信的日子划过了三个昼夜时她开始有些坐立难安,唤了晚灵进来,“单儿怎得还没消息?你确定亲眼看她走的?”
影儿虽气恼单儿的身份,可如今自己身边能用之人只剩了她。就如翟离所言,如今与隋府保持距离才是上策,故而在自己找不到单儿后,才不得已向晚灵做了打听。
据晚灵所言,单儿是满心愧疚的跪在屋里乞求,听闻影儿要她送信她因实在没有脸面去见影儿,拿了信便飞奔出了府。说着待她回来再见主子,影儿不疑有他便听信了。
晚灵上前为她递上今日的芍药花水,“来往扬州哪有那样快的?这才三四天,她那日走得匆忙横竖这几日差不多能到了吧,主子再等等。”
影儿心道是自己着急了,也不知那丫头何时能见到自己叔父。
“楚阳可有消息?还有隋府呢?怎么一连几天毫无动静?”影儿放下一口未喝的芍药花水,“三皇子处可有消息?”
晚灵见她辗转煎熬着,轻声一叹蹲在影儿面前,“主子,一切都要看圣上,”晚灵尽显虔诚,“没有消息便是消息,主子信爷吗?”
影儿千言万语在嘴里转着圈,末了只点了头。
“那就是了,信他。”晚灵劝到此便及时止住,将水再次递给了她,见她饮尽方收盏退了出去。
政事堂内,翟离斜靠在缓鹤沉香红木榻上,手握一卷《洗冤集录》漫不经心的翻着,身侧站着回禀的连诀和连升。
“都喝了?”春风拂柳般淡问着。
连诀点头答是,刚要继续开口连升便接过了话,说了楚阳和隋府的近况,“单儿,那些信爷可要找些名目回?”
翟离随手翻页,闲适淡道:“不必,过几天说她死在扬州即可,信上蹭些血过几日拿给她,正好试试效果。”
连诀斜眼瞟着连升,见他无别话要说这才将水央的话翻了出来:“夫人这两日不思吃喝,憔悴的越发厉害,那芍药花水已经服用第三日了,可以加药了。”
翟离丢下书,顺下手串轻捻着,满身的舒畅似自由翱翔的雄鹰一般,势不可挡。
他满足的安排道:“连升,去三皇子那儿推一把,再把延缓寿命的朱砂丹给到楚阳手里。”说完便将头往后靠在软枕上,闭着眼沉声说着,“将药备好,今晚开始。”
影儿,焦急了吗?心慌了吗?你欠我的,该开始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