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喂药

宋枝鸾顺理成章在帅帐住了下来,午间她吃了药,夜里才醒过来。

稚奴掐准了时辰,分毫不差,她一掀帘子,宋枝鸾刚好睁开眼。

烛火轻晃,宋枝鸾撑肘,给稚奴使了个眼神,稚奴朝里间虚瞧了一眼,会意点头,放下药碗就离开。

宋枝鸾其实已经好多了,稚奴的药一直很见效,她吃完后睡得浑身舒畅,一舒服,她就又想往谢预劲身前凑,看他从盥室出来,她把声音压的有气无力,“咳咳,谢预劲,拿我的药来。”

谢预劲端着药,送到她面前。

宋枝鸾睁开一只眼睛,觑了眼药碗就闭上,“好痛,我拿不起来了,需要人喂我。”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的脸,她眉间的病气还没褪去,唇色也白,他看到就有些抑制不住动气。

在这种时期乱来。

宋枝鸾看青年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过来,她挪开脸,伸手环住他的腰,“玉奴她们给我喂药都是抱着喂的,你这样我喝不下。”

谢预劲淡道:“我叫她们来。”

宋枝鸾快速起身将他举着的一勺喝完,二话不说翻到他腿上,搂着谢预劲的脖颈道:“我都病了,你就不能顺着我吗,分明哪里都碰过亲过了,抱一抱我喂个药又怎么了!”

谢预劲连名带姓的叫她:“宋枝鸾。”

宋枝鸾不想惹他生气,好歹谢预劲没把她放下,就搂着她喂,但她老实不下来,喝了两口,就把勺子抢过来,也给谢预劲喂了一勺,好奇的问:“这药苦吗?”

他表情没什么起伏,“苦。”

谢预劲说完,宋枝鸾就抿了一点药汁在唇上,亲在他唇边,笑眯眯的说:“错了,是甜的。”

她说完,又喝了一口,亲着他道:“现在是什么味道的?”

夜风习习,宋枝鸾看着他的眼眸比月色还要亮,似乎能把人的眼睛灼伤。

他挪开视线,捂住她的眼睛。

宋枝鸾顿住,似乎有些不解。

半晌谢预劲才道:“甜。”

“甜就甜,遮我眼睛做什么。”在宋枝鸾抗议之下,谢预劲把手拿开,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像揉碎了夜的黑。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宋枝鸾抵挡不住谢预劲这样深沉的看着她,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一口气将药碗里的全喝干净了,然后亲上他的眼睛,笑道:“快抱我去沐浴,给你尝个更甜的。”

通红的耳垂暴露的她的想法。

宋枝鸾在谢预劲怀里不安分的蹭着,忽然腰被搂紧,耳垂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厮磨力道像是在调|情。

她微微愣住,居然忘了反应。

心脏飞快跳动,好似马上就要跳出胸腔。

谢预劲在吻她。

“嗯,尝到了。”

“失策了!”

宋枝鸾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庄子,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

她说昨夜谢预劲为何突然吻上来,成婚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那么主动!宋枝鸾被美色所惑,极为配合,来不及沐浴就和谢预劲滚到了榻上。

然后就在她想解开谢预劲的衣袍时,他却抱起她,往盥室去。

接下来宋枝鸾头脑渐沉,没了意识。

再有知觉人已经上了马车,据玉奴和稚奴说,谢预劲一早就率兵赶路了,派了将士送她们去最近的村子。

两排侍卫分工明确,宋枝鸾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把她带到一间农房里,闷闷道:“他肯定一早就想赶我走了,早就安排好了屋子,这窗户还漏风,不能寻间好点的吗。”

玉奴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她对这方面的直觉比宋枝鸾强了不少。

谢将军为主帅,去的是西面,带走了全部兵马,说明大战在即,这个村子在东边,南北都有天险,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去处,让将士换上麻衣,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打开门,稚奴先将包袱放在桌上,“殿下,我一会儿去隔壁寻些米糊,将窗户糊一糊,这屋子虽然小,但是挺干净的,应该是打扫过的。”

宋枝鸾其实并不关心屋子干不干净,她住过更脏的,只是被谢预劲用美人计摆了一道,她有些不大开心。

成婚快五年了,她以为他终于对她动心了。

说来也有些窘,她们床笫之事少的可怜,她虽然爱玩,可谢预劲总是冷冷淡淡,极为克制,甚至中途有事他也可以随时起身离开,时间久了,她也有些要面子,便装作不热衷。

是以昨日谢预劲主动吻上来时,她真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紧张的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她走。

所以谢预劲用了个绝对不会出差错的法子——她忍不住不和他亲近。

用自己做诱饵,药倒了她。

“知道了。”宋枝鸾闷声。

北方的天气已经转寒,树木光秃,站着黑色不知名的鸟,枯黄的叶子落在皲裂的土壤里。

夜里风声吹响脆黄的草,一路响到宋枝鸾耳畔。

空气里有种腐烂,枯萎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

月色太蓝了,看久了眼里像下了一场雪,看什么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

周围的景物不断变化,像是她的记忆在穿梭。

她在记忆里找到了一座桥。

那座石桥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修建的,厚厚的青苔滑的宋枝鸾跌了好几跤,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河边,大雪塞满了她的新鞋。

“有没有见到过长这样的小孩!”

她蜷缩在桥底,惊恐的透过长草看着他们血气腾腾的刀。

从前她不听话,父亲总是拿北朝旌旗上的虎来吓她,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现在噩梦成真了。

好在他们没有发现宋枝鸾,这里阴暗潮湿,狭小的不像能藏人,但六岁的宋枝鸾能勉强藏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

宋枝鸾在躲进石桥之前遇到了一个商贩,她大概认出了她,非常惶恐,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宋枝鸾赶紧拉住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取下来,举起来送给她抱着的小女儿。

她一向嘴甜,那时却有些木讷,小声说:“姐姐,请你救救我。”

商贩又惊又怕的看着她,宋枝鸾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可她最后一把把她推进车里。

“孩子,你快躲进木桶。”

宋枝鸾躲了进去。

“谢谢姐姐。”

但城门口守卫森严,连北朝的商贩都被仔仔细细的盘查。

她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对商贩说:“我出不去了,姐姐你帮我把这串珠子交给我父亲,我父亲就在隔壁邺城,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他看到这串珠子就会来救我的,我在河边等他,他知道是哪条河。”

距今已经过去两天了。

宋枝鸾喝了两天的雪水,昼夜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区别,白天的太阳和月亮一样冷,有一天,她掬起河水,忽然觉得很暖和,仿佛浑身筋脉都舒展了。

她知道她的身体可能快坏掉了,但宋枝鸾还是忍不住把小半个自己浸到了水里。

然后整个躺下去。

这样暖和的死去,会比被老虎撕裂要好吧。

可是她再次睁开了眼睛,还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身子底下是纤瘦的身子。

“姐姐。”

宋和烟背着她,一步一步往村子里走,也许是声音太虚弱,宋枝鸾叫了几声,宋和烟才听见,她忙把她放下来,用手去碰她的额头,喜极而泣,双手颤抖的抱着她。

“阿鸾,你吓死我了。”

宋枝鸾也抱紧她,好像宋和烟是一场梦。

她终于小声哭出来。

宋和烟连忙擦去眼泪,安慰她说:“别怕,姐姐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宋枝鸾捂着嘴哭,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她有些害羞,宋和烟从怀里拿出一张饼来。

已经冷掉了,还有一点馊掉的气味。

但在宋枝鸾眼前,这块饼比任何佳肴都美味。

“是秦姨做的饼,”宋枝鸾欢喜的咬了一口:“姐姐,父亲他们回来了是吗?”

宋和烟没有回答,等宋枝鸾吃完了,她才沉默的背起她,向前走了几步。

宋枝鸾看她要去的地方,忙道:“这几天他们总是在这里搜,很危险。”

宋和烟抬头看了眼黑魆魆的林子和村庄,忍住害怕,艰难开口:“好,那我们进林子里去。”

“父亲他们在林子里吗?”

宋和烟没回,豆大的泪滴滴在宋枝鸾手上。

“父亲不会来了,阿鸾,”宋枝鸾听到她说:“但是我们会活下来的。”

宋枝鸾似懂非懂:“那父亲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

听着妹妹稚声稚气的话,宋和烟没有再说话,背着她,忍着悲伤,踩着漫天大雪,走进了树林。

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晚上,宋枝鸾和宋和烟依偎着取暖。

她才明白,不会来了的意思。

她们被父亲放弃了。

在这个漫长的噩梦里。

宋枝鸾抱紧自己,透过窗棂,看向西边泛白的天际线,那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和被抛弃的绝望也伴随她许多个在帝京的冬夜,只有彻夜浮华的声嚣与热闹能饮鸩止渴。

又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父亲说为了她的安全,将她留在长白坡,谢预劲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把她送到这个村子。

为什么总是要将她留下,哪怕是在危险的地方受死,也比这种折磨人的恐惧好上百倍,除了姐姐,她不信还有其他人会不顾一切的来救她,谢预劲也不信。

说的再好听,在他们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

“谢预劲那个混蛋,”宋枝鸾喃喃自语:“又要害我失眠了。”

她起身,想去找稚奴要两丸安神药。

推开门,天边已经泛起金光。

谢预劲骑坐在马上,一眼就望见了她。

宋枝鸾瞳孔逐渐聚焦。

日光朦胧,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铺洒而下,编织成一场巨大的美梦。

她想起很久以前,少年也是这样坐在高头大马上,若有所思的,从桥上的乞儿堆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时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枝上的青鸾。

“宋枝鸾?”

宋枝鸾仿佛被定在原地,眸底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她该笑的,但此时一种更恢宏的宿命感让她呆住。

她也变成木头了。

“你怎么回来了?”

谢预劲下了马,来到她面前,眼底复杂,“怕死吗?”

宋枝鸾摇头,又点头。

谢预劲也不知道懂了她的意思没有,抬了下眉道:“怕死的话,就跟紧我。”

宋枝鸾逐渐反应过来,她尝试去掌控自己的身体,抱住谢预劲,眼睛一眨掉出了泪。

她轻轻道:“好。”

如果说这世上,她可以还有人能信任,信他会飞蛾扑火般为她而来。

那她希望这个人是谢预劲。

她同样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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