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返乡

小说:仲夏有时雨 作者:春夏不复

学校有几个男生在追她,死缠烂打的那种,再加上仲明楷在校任职,仲夏避人耳目,戴了顶渔夫帽,背着书包匆匆走出宿舍。

在门口遇到宿管阿姨,跟她说了什么,仲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视线在洒满晨曦的步道上四处乱瞟,嗯嗯啊啊地应付。

宿管阿姨在身后叮嘱:“记住啦,记得提前准备。”

仲夏挥了挥手一溜烟沿着幽径,拐出校门。

以前和时雨谈恋爱,好多老师都知道,万一撞见,又要问东问西,麻烦得很。

时雨在马路对面等她,斜靠在车门上抽烟,见她上前,替她把书包卸下来,动作慢悠悠。

仲夏压低帽檐,拍他后背:“快点,别让人瞧见。”

时雨弹开烟头,抱怨道:“怎么,我是春江大学毕业生,还不能回母校了?”

他还是那样,一点不在意旁人眼光,眼里只有自己。

所以在仲夏得知袁芮有老公,确实跟时雨没什么,内心只有解开疑惑的豁然开朗,对两人离婚这件事,并不构成影响。

也不觉得有什么后悔。

永安村是春江市下的一个小村落,大山环抱,风景秀丽,因山路崎岖,此行差不多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仲夏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单独出行,时雨念念不忘出轨误会,向她澄清:“袁芮结过婚,和她老公离婚,真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离了?

就知道曹晨这家伙不牢靠,成天瞎吹嘘。

聊起袁芮,仲夏忽而想到时雨被刑拘的事,侧身问道:“听说你在美国被拘留过,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哪款叫《心动轨迹》的游戏原画稿抄袭的事?”

夜会袁芮的第二天,也就是仲夏在返回春江的航班上,警察突然进入时雨的住所,将他带走。

时雨目视前方,认真开车,看不出情绪:“这事你别管,跟你没关系,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他不想说的事,把他脖子拧断,都没用。

仲夏懒洋洋窝在座椅上,嗯了一声:“你说。”

她没去过时雨老家,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莫名有点激动和紧张。

至于为什么,她说不上来。

时雨语气柔和,向她解释:“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仲夏闭目应一声:“然后呢?”

大学生了不起?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谁不是呢!

时雨接着说下去:“那天婚宴上,村主任老赵和卫生所的严大夫,你还记得吗?”

时雨几乎没什么亲戚,时望山那头一个亲戚都没,时雨和他关系不太好,仲夏不敢多问。

白花花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从外省赶来,平时很少来往,老家一个亲戚都没,就叫上一个村干部和一名大夫来捧场。

仲夏有点印象,村主任是她接触过最大的官,心里犯怵,怕招待不周,见了面发现,没什么领导派头,挺和善的。

仲夏回道:“记得,他们人挺好的。”

前方是休息区,时雨突然拐入,熄了火,摇下车窗,点了支烟,转向窗外,问道:“要不要上厕所?”

时雨似有话要说,上次这么纠结,是在民政局门口,请求仲夏,把离婚的事先瞒着白花花。

仲夏大致猜到,平静地说:“有话你就说。”

他没有转过头,仍看着窗外,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小孩哭闹要上厕所,丈夫把头探进车窗,像在找什么东西,妻子抱着孩童,一颠一颠地在哄。

仲夏也注意到,没说话,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时雨过了许久,丢开烟头,转过身再次请求仲夏:“农村不像大城市,就这么点人,谁家的猪生了仔,不到两小时,能传遍整个村子。”

谁要跟你生猪仔!

自作多情!

仲夏有些不耐烦,偏过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雨干巴巴道:“我们结婚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但我俩离婚怕传到我妈那边,没跟他们说。所以……”

仲夏昨晚一夜未眠,担心的正是此事,早已做好心理建设,淡淡道:“知道了,我会尽量配合。”

当天去,当天回,在村里待不了几个小时。

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仲夏上了个厕所,整理好情绪,车子重新启动。

吃了两个时雨在休息区买的茶叶蛋,仲夏斜靠在车窗补眠。

醒来已在盘山公路,放眼望去,村里白花花一片,村里大多种棉花,也有零星的玉米和胡萝卜点缀,看上去非常质朴。

她联想到《大力出奇迹》,感觉永安村就像那个矿坑,地势低洼,四面被大山包围,大概他做游戏是的灵感来自于此。

天际飘着靡靡细雨,时雨打开雨刮,减缓车速,没过多久便顺道而下,进入村子。

仲夏第一次去农村,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

土路颠簸,车子晃晃悠悠,开得很慢,两旁是棉花地,几位老人穿着雨衣,在田间收拾农具。

一名孩童在前面奔跑,大黄狗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随着,时不时地停下,抖落身上的雨水。

仲夏发觉村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好奇地问道:“村里的大人都去哪了?”

时雨慢吞吞跟在大黄狗后面,回道:“大多在春江打工,离这近,二线城市收入还凑合,也有去大城市打工的。不光这里,大多数农村,都是目前这个状况,所以我们的医疗诊断机器人,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设计功能。”

车子在卫生院门口停下,严大夫恭候多时,拿了两把雨伞过来,送入车窗,热络地打招呼:“小夏,几年不见,长得更加俊了,到底是城里姑娘,我就说小雨这孩子有福气。”

他五短身材,一脸沧桑,皮肤黝黑,穿上白大褂,看起来怪怪的。

仲夏只在婚宴上见过一面,对严大夫印象模糊,浅浅一笑:“严大夫好。”

严大夫招手说:“外头雨大,进去喝口热茶,驱驱寒,这不像城里,四面环山,天气说变就变,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卫生院条件简陋,一幢两层民房,一共就两名大夫,另一位中年妇女是他的妻子郑彩霞。

他一路走,一路说,夫妻俩是永安村人,以前在春江是第二人民医院工作,他是内科医生,老伴是呼吸科的,学历拼不过高材生,多年升迁无果,城里开销大,不如回老家,帮扶村民。

诊室里有病人,是个老婆婆,在做机器人前张着嘴。

这台机器人和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白色的,像个雪人,外观平平无奇。

机械臂抬起,手指上接着电子内窥镜,探入老婆婆口中,郑大夫操控按钮缓慢旋转,对着机器人屏幕看了会说:“张婆婆,有点牙龈红肿,上回跟你说少吃点辣椒,你就是不听,你看这下疼得够呛了吧。给你配点消肿的药,可记住咯,最近别吃刺激性的食物。”

机器人手指收回,张婆婆漱了漱口,难为情道:“晓得,晓得,下回不敢。”

她转过头,望见两个年轻人,愣了老半天,指着时雨说:“你是时家那个小娃子,都长这么大了,这是你媳妇吧?”

时雨点头,抿嘴浅笑。

张婆婆开始念叨起来:“上回你结婚,咱邻里相亲可念着紧呢,娃多大啦?”

注意到张婆婆一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看,仲夏低垂眼睑,嗫嚅道:“他出国留学,刚回来,没来得及……”

张婆婆在她身边转了圈,咂咂嘴:“你这瘦得跟竹竿似的,屁股没点肉,不好生养,得叫小雨给你好好补补,我家枣树今年结的果,又红又大,来来来,去我家里坐坐,带点回去。”

时雨上前解围,拉住张婆婆的手,把她从仲夏屁股上移开,像哄小孩一样,说得很有耐心:“张婆婆,我这回来是工作,下次再去,可好?我保证。”

张婆婆笑得满脸褶皱:“也是,你们年轻人工作要紧。小雨,你这机器人还挺方便,就是功能太少,你看我这糖尿病,每三个月要往春江跑一次做检查,严大夫说他们这设备不齐全,我这身子骨现在还硬朗,再过两三年,就说不准喽。人啊!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利索。”

时雨频频点头:“谢谢张婆婆提意见,我积极改进,争取……争取明年给你弄出来。”

送别张婆婆,四人在诊室里开了个小会。

严大夫把目前诊所遇到的问题,向时雨细说:“老年人常见疾病,无非是三高、骨质疏松、通风,还有心血管疾病和脑部疾病,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设备不全,很多病症查不出来,病患没有引起重视,等症状出现,小病拖成大病。”

郑大夫补充说:“还有就是,这不像城里大医院,我们两口子相当于全科,有些领域不擅长,就算诊断出来,还是没法治,山路不好走,专家也不愿过来飞刀。是不是可以弄个远程指导什么的。小雨,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就随口一说。”

随后两人陆续道出不少棘手的问题。仲夏负责做笔记,听得认真仔细。

散会后,时雨问道:“刚张婆婆的情况,你也看到,照你这么一条股市红线上去,她一激动,不得把牙给磕了。但严大夫的话,她又当耳旁风。村里人已经慢慢接受机器人的辅助诊断,村里都是老熟人,医生老生常谈,病患未必肯听,但诊疗机器人一旦获取他们信任,因为机器人是死的,它代表的一种权威,播报的诊断,不能不当回事。”

时雨叹息一声:“所以我们不能有半点马虎。”

经过刚才一番观察,仲夏确实认识到,自己设计草率了,没能照顾到病患的年龄特征和情绪,以及风土人情。

可仲夏还是气,时雨能体察到病患的情绪,为什么不能察觉她也有情绪。

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让她难堪?

仲夏撇嘴,扭过头,带着怨气说:“那你不能好好说话吗?再怎么样,也是我辛辛苦苦画的,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我不要面子的?”

时雨愣怔一下,扶她的肩,带着歉意说:“对不起,你知道我这个人,工作起来,很投入。我下回注意,行不行?”

郑大夫刚好路过,打趣道:“哟,小两口闹啥别扭。小雨,快出去瞧瞧,村民听说你回来,都来看你,这会儿全堵在大门口。”

仲夏敛起情绪,虽时雨出门,发现乌泱泱一大片各色雨伞,好几十个老人,还有些孩童,在卫生院的大院子里静候。

雨下得大,不少人衣服都被淋湿。

待他们出来,一窝蜂涌上前,把两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仲夏一句也听不清。

村民把自家种的蔬菜、水果、鸡蛋,还有腊肉,一股脑儿往他们手里塞,一个劲地道谢。

“小雨,多亏你那个机器人,给我孙子验视力。其实我们带他去镇上眼镜店验过,说是近视,一百五十度,他不当回事。可机器人这么一说,他就信了,现在看书姿势可端正了,手机也玩得少了,说要什么劳逸结合。”

“我老伴在床上,来不了,特地托我给你带了几只鹅蛋,今早刚下的,新鲜着呢。前几天他肩周炎犯了,动弹不得,严大夫又不会推拿,抬着机器人上门做推拿,这东西戴上硅胶手套,可像那么回事,穴位拿捏得精准,效果老好了。严大夫说,再过两周就能干活,地里的棉花还等着他摘呢。”

仲夏灵机一动,在走廊里支起一张写字台,让村民们排队挨个说明情况,有什么需求,哪里需要改进,一一记下。

最后她罗列出一张清单,跟他讨论:“机器不是万能的,作用有限,之前你那个机器人以辅助诊疗为主。根据今天记录的情况,总结下来,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卫生院的化验设备功能老旧单一,就像你说的,添加验血功能。村里人干农活,容易骨折扭伤,你那个拍摄X光的提议很好,机器人可以上门,避免病患在移动过程中的二次损伤,但要注意辐射,安全是第一位的。遇上疑难杂症,如果能远程连线,和大医院医生结对子,帮忙分析诊断,不但可以减轻病人去城里就医的经济负担,还能促进严大夫他们的业务水平。后面还有二十几条细项,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能不能做出来,我不懂。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尽力一试。”

仲夏坐在走廊里,光线暗淡,头上一盏白炽灯,淡淡的白光,打在她的脸颊,光影层层晕开。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白色针织开衫,此刻出现在时雨面前,滔滔不绝地说着病患需求与改进建议,俨然像个白衣天使,自带光环。

时雨一时恍惚,这不像是他认识的仲夏。

仲夏用圆珠笔敲击写字台:“诶,跟你说话,听见没?”

时雨应了一声:“噢!”

可能仲夏自己也没发觉,这本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可见到村民们一张张淳朴的脸和真诚的道谢,便忍不住想要为什么他们做些什么。

倒不是说从事医疗行业,救死扶伤,有多高尚。

她单纯觉得,自己好像在跟时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尽可能做得周全,能帮助到更多的人。

高音喇叭打断两人的思绪,赵主任操起大嗓门,说着带有乡音的普通话:“各位村民们,盘山公路塌方,救援队已在全力抢修,请大家不要外出,扎紧篱笆,看好猪圈、羊圈,检查房屋,小心台风。有家属外出的,赶紧通个话,报平安。”

严大夫抱着一床被子过来说:“看来今天你们是回不去了。小雨,你家好久没人住,一时半会住不了人,不如住在卫生院,我让彩霞把值班室收拾了一下。”

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两人跟严大夫上二楼,进入一间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房间逼仄,十来平米,墙边摆着一张四尺木床,占据一大半面积,床头连着写字台,边上有四把靠背椅,便再无其他陈设。

很干净,地板上有未干透的水渍,明显刚清理过。严大夫把被子搁在床上,从塑料袋里拿出两条未拆封的毛巾,抓几下寸头,抱歉地说:“我们这条件不比大城市,别介意,旁边有厕所,可以将就着洗澡,我这就给你们打热水去。”

两人站在床边,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垂下头,半天不说话。

这是要睡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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