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伏嫽陡然心悸不已,忙赶去东院。

伏嫽到场看见的就是俩刺客倒地身亡的情形,刺客没有遮脸,装束像街边的游侠,与她在半路上遇到的刺客衣着相似。

伏叔牙受了点皮外伤,耷拉着脸坐在廊下,梁光君正给他处理伤口,瞧她一脸担忧,夫妇俩直宽慰她是小事情,让她回房睡觉。

伏嫽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他们自己在回来路上也遇刺了,应是同一批刺客。

两位大人登时心惊肉跳,梁光君把她拉到跟前,好一番查看,确定没受伤才稍微安心,叮嘱她不可向外透露今日发生的事。

伏嫽小声问道,“阿翁阿母这般惊恐,那些刺客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派来的吗?”

伏叔牙蒲扇似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爽朗笑道,“莫乱想,这些游侠皆是亡命之徒,到处打家劫舍,寻常人家无力对抗,咱们家是将门武侯,若被人知晓游侠轻易闯入家中,多添笑柄,给你大父①他们丢脸。”

伏嫽唔一声,不再追问,乖乖出了东院,阿雉打着灯陪她走路。

两人走了一会儿,伏嫽回过头看,远远见贺都行色匆匆进了东院,她心中疑窦丛生。

那些游侠穷追不舍,明显不是夺财,更像是杀人灭口。

京兆是天子脚下,治法严明,等闲人都不敢在这里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他们伏氏,她阿翁虽被贬为武骑都尉,可依然侯爵在身,于军中将士有威信,阿母更是长乐翁主,就算戾帝不喜,也不能在明面上欺辱打杀。

不能明面上除掉伏家,所以就暗中收买游侠来灭门?

正好还挑在大姊姊去驿馆救治梁献卓的时候。

伏嫽踌躇须臾,转步回屋。

将入秋的时节,夜晚虽不如三伏天热,却也有些燥闷。

阿雉坐在蒲席上给伏嫽打扇,眼瞅着她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咯咯笑道,“女公子与魏郎君的婚期将近,竟然这般辗转反侧,以前女公子和魏郎君三天两头的不对付,可真要嫁人,女公子连齐王也瞧不上,却愿意嫁给魏郎君,其实奴婢知道,女公子早对魏郎君钟意。”

伏嫽脑中灵光一闪,阿雉提醒了她,她想偏了,光记着戾帝恨伏家,戾帝巴不得梁献卓死,大姊姊出手救梁献卓,便以为是戾帝派的那些游侠。

她忘了梁献卓阴险狠毒,那些游侠看似是冲着伏家,深想下来,分明也可能是冲着魏琨去的,她跟魏琨被赐婚,如果这时候杀了魏琨,赐婚诏书也就不作数了。

游侠们来伏家刺杀阿翁,应是幌子,目的就是让他们误会这场刺杀是戾帝所为。

他梁献卓身染重病,清清白白,以后也能清清白白的娶她,阿翁和戾帝离心,从此一心一意的向着他。

一石三鸟,如果她没有重生,估计没人会猜到他头上,戾帝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在宫里逍遥快活,锅已经背上了。

伏嫽轻笑,这也没什么不好,阿翁经此一事早早看透戾帝,也就不会再对戾帝抱有君臣忠义的幻想,往后魏琨若起势,阿翁也不会纠结痛苦。

阿雉见她笑,逗她道,“奴婢是不是说到女公子的心坎上了?女公子总不服气君侯对魏郎君太好,好像魏郎君抢了女公子的阿翁,现在好了,女公子和魏郎君将结成夫妇,还分什么你我呢?”

对于嫁魏琨,伏嫽已老老实实接受,她在阿雉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极为严肃的警告她,“我是我,魏琨是魏琨,就算我们成婚了,他也管不着我。”

阿雉惊愕的张着小嘴,呐呐道,“女公子是不是也想学颍阴长公主那样?”

“学什么学?我和魏琨是各取所需罢了。”

伏嫽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捏了捏,吓唬她,“不许往外说,你要是敢告诉阿翁阿母他们,以后都不给你吃腊羊肉。”

腊羊肉是阿雉最喜欢的一道菜,伏嫽一拿捏一个准,阿雉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伏嫽寻思她得提醒魏琨,梁献卓一次不成,就怕还来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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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内。

“仆等有负大王所托,那姓魏的身手敏捷,逃得飞快,仆等追他不上,”跪在地上的游侠道。

梁献卓披衣靠在菱花纹石榻上,手里捏着一只香囊,香囊十分小巧,里面装了一些散钱并一只很小的粉盒,淡淡兰草的香气盈鼻。

梁献卓端视着香囊上面的桂花纹,闷咳一声,道,“他不逃,你们还有命去刺杀舞阳侯?”

游侠一讪,辩驳不得,他们是齐地的游侠,居无定所四处游荡,曾是牢狱中的常客,梁献卓来长安时,放他们出狱,令他们一路护佑,这次梁献卓发派了两个任务给他们。

先杀掉魏琨。

再佯装刺杀舞阳侯。

他们第一个任务没成,第二个任务倒是成了,可瞧齐王脸色不像有多高兴,一时忐忑不安。

梁献卓忽然笑道,“孤是不是说过先杀魏琨?”

游侠恐慌道,“仆等失利,求大王再给仆等一次机会,定提姓魏的头来见大王!”

“机会只有一次,再来一次就是打草惊蛇,”梁献卓极轻声道。

房门大开,进来两名巫医模样的人,那游侠大叫着饶命,便被两巫医押了下去,片刻院里响起游侠的惨叫,随即被诡异的齐地小调淹没。

片晌,徐节与苏让一前一后入内,徐节将刚煎好的药放到小案上,眼看着梁献卓露在外的胳膊,上面才刚起了点点红疹,“大王料事如神,这些游侠太无能,坏了大王的好事,大王的身体反倒白遭了罪。”

感染疫病在梁献卓的计划中,可没想到那些游侠竟是废物,连一个郎官都杀不了,梁献卓的谋划都因此付之一炬。

梁献卓端起来喝了,问道,“剩下的几个都处理了么?”

徐节回说处理了,既然办不成事,这些游侠也就不能再活着。

梁献卓低声道,“母亲在宫里如何了?”

“王太后病愈后,容颜有损,近些日子有意疏远陛下,正在寻法恢复容色,”徐节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疫病留下来的疤痕难有机会再痊愈,薄朱失了容貌,也离失宠不远了,说不定戾帝很快就会放薄朱出宫,到时他们母子定遭其他诸侯王和豪族蔑视。

梁献卓沉默了片刻,说道,“孤生了病,宫中都无侍医前来,陛下已对孤动杀心,如今丞相府出手相救,陛下势必会以为丞相附益②于孤,孤在长安势单力薄,不宜久留,该回封国了。”

徐节迟疑道,“王太后的意思,还是想大王能娶一位王后回封国,大王不如从王太后挑的贵女里选出一位王后,她们或许不如伏氏女家底深厚,但也未必就比伏氏女差。”

苏让也道,“大王就听王太后的吧,伏家那位小女公子刁蛮的很,今日仆求其姊救大王,她不仅不相救,还多般阻挠,甚至剜了仆一眼,可见这女公子不好相与,况且仆听游侠说,她与魏琨逃跑时共乘一骑,举止也亲密异常。”

梁献卓眉头皱起,将攥在手里的香囊扔给他,“烧了。”

苏让见他有不悦之色,不敢再多言,下去销毁香囊。

梁献卓闭上眼,心中的愤恨之气不断上涌,他与那伏氏女连面都没见过,竟然也能生出这样浓烈的妒意,这不过是他设想中,他成了她的丈夫,才会忍不了的嫉恨。

他缓缓躺下,鼻息好似还能嗅到香囊上的兰香,头脑昏昏沉沉,他呢喃道,“除了伏氏女,孤不会娶别人,传话给母亲,让她做好随孤回齐国的打算,今日之耻,三年内,孤定会讨回。”

徐节悄声退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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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魏琨早早上值,伏嫽去他的破宅子没寻到人,便想等他休息时再来找他。

不想过了两日是赵王六岁生辰,戾帝就这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也要给他办生辰礼,顺便借着赵王生辰向地方索要朝贡,朝臣也得晋送贺礼,还勒令所有朝官带着家眷必须参加这场生辰宴,缺席者,扣掉一整年的俸禄。

伏叔牙备了一份厚礼,携家中女眷进宫参宴。

戾帝收到大臣们献上来的贺礼,高兴的脸上麻子印都撑开了,难得的当了一回慈父,将赵王抱在怀里逗乐。

赵王一直被养在生母宫里,戾帝不喜他们母子,他被生母教导的对戾帝又敬又惧,更何况戾帝满脸麻子,笑起来甚是狰狞,赵王吓得啼哭不止。

戾帝当场暴怒,要鞭打赵王,群臣都跪地求情。

皇后翟妙也趁机将赵王护在身后,小心哄劝。

伏嫽暗自叹气,这样不会让戾帝熄火,只会更让他愤怒。

果然戾帝扬手狠狠扇了皇后两个耳光,大骂道,“你这贱人竟也当朕是妖魔恶煞!你们怕朕的脸,朕要把你们的脸都变成这样!”

他说着就要人拿来银针,命令他们往皇后的脸上扎。

四座一惊,颍阴长公主上前劝拦,戾帝再生气,也得给颍阴长公主几分薄面,没再对翟妙动手,但也厌极她和赵王,带着怒火离座。

戾帝一离开,这宴席也开不下去,大臣们皆自觉退场。

将出石渠阁,伏叔牙夫妇与亲家们走一起,伏嫽则随着几家女娘一处,都不敢多言。

今日赵王生辰宴,戾帝放了郎官们归家参宴,魏琨没有侍从戾帝,原是入座列席,可戾帝发了一通火离去,魏琨也不便在座,先行跟随戾帝离开。

伏嫽随众人绕过水道,这会儿已上夜,引路的宫婢都提着灯,伏嫽走在后面,就被一个宫婢追上,说是皇后要见她。

伏嫽便随那宫婢进了附近的沧池,那边有凉亭,翟妙坐在亭子里纳凉,脸上还有未消的巴掌印,赵王唯唯诺诺的站在她身边。

“女公子难得来宫中,我请你来,是想请你给赵王相一相面。”

伏嫽略有诧异,没想到她和颍阴长公主不同,竟真信自己会相面。

前世一直到戾帝被废,除了赵王宫里也没再生出其他孩子,当时有传言,戾帝这些年放纵过度,已经坏了根子,再难有子嗣,赵王是戾帝原配所生,这原配不得宠,连带着赵王也不受戾帝喜爱,恐怕翟妙想将赵王养在膝下,伏嫽不清楚前世戾帝后宫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后来赵王发热烧成了傻子。

“皇后殿下勿怪,臣女相术不精,不敢胡言乱语。”

翟妙挥退左右,让她直言。

伏嫽跟她没有仇,也不想卷进宫廷是非中,说道,“赵王面壮肥佼,是福寿之相。”

翟妙苦笑一声,不再追问,道,“贺先生好酒,我也算他半个弟子,宫中新酿制的葡萄酒味道醇美,贺先生应当喜欢,我不便出宫,劳女公子替我送酒给他。”

宫婢递上一壶酒。

伏嫽拿好告退。

宫婢领着她走原路,经过附近的果园,那儿是清凉殿所在。

伏天已过,戾帝自甘泉行宫回来以后,便一直住在清凉殿内,远远就见薄朱戴着面纱过去,她问宫婢,“我想找魏郎君,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伏嫽与魏琨是未婚夫妻,宫里谁不知道,那宫婢也乐的卖这个人情,毕竟魏琨是戾帝面前的红人。

她们刚上了甬道,宫婢领她到清凉殿,送她进去才离开。

顶着魏琨未婚妻的名头,伏嫽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被带去魏琨的公廨,这里和主殿只有一墙之隔,她进去后,就能听得见戾帝的痛哭谩骂声。

“他们不是怕朕的脸,哭什么?躲什么?”

随即是薄朱的宽慰,“陛下不要生皇后和赵王的气,他们只是一时不适应,待以后看久了,便不会再惧怕陛下。”

戾帝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的更大声。

伏嫽强忍着笑继续听,随后是薄朱哀婉的嗓音,“陛下不要伤心,你看看,妾的脸也毁了。”

显然是薄朱取下了面纱,戾帝的哭声戛然而止。

“齐地有一种花草,名叫解忧草,能解毒祛湿,开出来的花犹似满天星,陛下脸上的印迹就像这解忧花,让妾觉得可怜可爱,”薄朱柔声道。

伏嫽都要佩服薄朱的嘴皮子,麻子都被她说成解忧花,怪说戾帝对她如痴如狂,也不全是戾帝喜爱妇人的缘故,她这般会蛊惑人心,就算毁容了,戾帝也只会和她惺惺相惜。

隔着墙,她虽看不着人,但也猜戾帝此刻一定扑在薄朱的怀里,嚎啕哭声响天。

“朕是母妃的解忧花,母妃也是朕的解忧花……”

伏嫽听的耳朵疼,不免反胃,出公廨去找魏琨,远远见他跟着什么人往果园去,果园此刻黑灯瞎火,最适合埋尸,她心里忐忑不安,匆匆追上去。

直到茂林深处,伏嫽才看清与魏琨说话的是颍阴长公主的门客,那门客虽是京兆儒生衣着,却穿了一双齐地人惯穿的青丝履。

这大概也是梁献卓派来杀魏琨的刺客,伏嫽匆促出声道,“他是——”

魏琨已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那门客的脖子,扯下那门客腰间的香囊揣袖里,再摸出把匕首塞门客手里。

一气呵成。

敢情不是门客刺杀他,而是他给门客下套,再顺手薅了人家的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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