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声名大噪的柳家少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奴仆一样钻进小门,柳孤城的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表情还是清清冷冷的,仿佛刚刚所做的事完全没有半点折辱的意思。
常茵站在廊道上的拐角处,笑意盈盈的探出头来:“我是府上长史常茵,柳四郎请稍等,殿下稍后便来。”
柳孤城温和一笑,点了点头,清润好听的声音说着:“有劳常大人。”整整一个无可挑剔的谦谦君子。
这一稍等,却是等了他整整一个时辰。
常茵被留在书房里整理了好一个时辰的常家名录,越长风才让她去传召正在“稍等”的柳孤城。
男子还是站在原地,仿佛时间真的没有过去一样。
常茵连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咳咳,殿下在水榭里等着郎君。”
柳孤城腰板挺直,不卑不亢,不愠不怒,就好像三番两次被长公主府轻蔑羞辱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麻烦常大人领路。”
水榭在公主府的外院和内院之间,盖在规格类比宫中太液池的人工湖上,四面垂着半透的纱幕,左右有曲廊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内院楼阁。
越长风披着银狐大氅,手捧袖炉,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
柳孤城刚刚揭起帘子,便听见她情意绵绵的声音:“柳郎来了。”
这话出口是那么自然,显然这样的话越长风从前已经说得顺溜。
柳孤城动作一顿。
越长风含情脉脉,眉眼带笑,女儿之态真情流露。但她看着的并不是他。
她在透过他,看着她真正的柳郎。
越长风从不吝啬自己的注目,她的目光可以在沈相、裴将军、甚至是身无官职品位的贫民窟小解元身上流连忘返,唯有在看向自己时,目光停驻之处从来都不是他柳孤城。
柳孤城羽睫轻颤,恰好掩去了眸中一闪即逝的阴狠。
他直直走到半躺着的越长风跟前,高挑的身影几乎便要把她笼罩。 “在下柳孤城,见过长公主殿下。”
越长风懒懒“嗯”了一声,她发现这人实在很喜欢强调自己的名字,可是她还真的毫不在乎。
沈约是老师,裴玄是大狼狗,顾锦卿是小狗,无论他们本身是谁,她都将他们塑造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而柳孤城——是柳郎,不过给她用来弥补曾经的遗憾,代替不听话的“柳郎”。
柳孤城见越长风神情慵懒,知道她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这是他第四次站在她的面前,两人甚至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看似多情,实质无情至极。
难道非要杀掉那些妄图接近她的人,摧毁她赖以掌控旁人的一切,让她的世界只能剩下他一个人,才能换得她的一点真心?
心中的阴暗念头得到变态的养分而快速滋长,柳孤城的表面却是依旧温润如玉,他微微俯身,朗声说道:“柳某求见长公主,是想和殿下做一个交易。”
越长风微微抬首,感觉这人的压迫感太重,不悦道:“退后。”
柳孤城身形一滞。
“怎么?”越长风秀眉一挑,声音也沉了下去。 “听不懂?”
柳孤城一言不发,默默地退了一步。
越长风气得想笑,善于控制的她却没有让喜怒皆形于色,只是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交易的本质是各有付出,各有收获。那么柳家四郎,本宫可以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柳孤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疾不徐的答:“柳某知道柳家一直以来都有做地下钱庄的生意,也知道殿下也知道这件事。”
“我愿意交出两本地下钱庄的帐簿。”
越长风不以为然的道:“本宫让常长史去柳家传话,说的是交出地下钱庄的帐簿,不是用它来从本宫身上得到什么。”
柳孤城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愕然和委屈,眼帘谦恭的微微垂下,浅浅笑问:“那我可不可以用这两本帐簿,换取和殿下交易的一个机会。”
越长风冷笑:“柳郎终于有了一些自知之明。”话音里却不无赞赏之意。
柳孤城再次听见“柳郎”二字,唇角一抿,终是忍住了没有更多的反应。
果然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先说说吧,你想得到的,是什么?”越长风歪头,一脸好奇的样子。 “是要本宫放过柳家么?”
自从上元宫宴的那一晚后,她的脑海里便一直充斥着昭庆宫里的那一幕。平时就像现在这样一副温润谦和公子模样的人,在那一晚不断求她,求她不要走,求她帮自己,求她轻一点,求她再帮自己一次……
这样孤高清贵的人,求人的样子才是最让人着迷。
越长风要他求她。
柳孤城却出奇的摇了摇头。 “枪替代考对真才实学考上的举子不公,家主纵容子侄混淆朝廷、甚至穿针引线安排代考是为不忠,本来就是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越长风来了兴趣,没有想到他既然愿意呈上她所要求的柳家帐簿,却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家族和父亲说情。他甚至不叫左仆射做父亲,而只是冷冰冰的叫他家主。
作为柳家少主,竟然不顾世家利益,而是在乎对其他士子不公、对朝廷不忠——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要来长公主府受气,低声下气的和她“交易”?
越长风不自觉的坐直身子,脸上慵懒的神色也多了几分认真。
看见她的反应,柳孤城十分满意,嘴角悄悄扬起,“首先,我愿意交上我知道的柳家子弟代考名单。”
“然后,我希望殿下秉公办理,严惩请枪代考的人,以及……家主本人。”
越长风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包括你的父亲?”
柳孤城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你想要本宫毁了你的家族?”
“不是毁了。”柳孤城摇了摇头。 “是剜骨去腐。”
他定定的看着一脸不解的越长风,别有深意的笑笑:“翦除被虫蛀烂的枝叶,我才放心接手柳家这棵大树。”
“你要做柳家家主。”越长风重新半躺回去,轻慢笑道:“这的确是你大哥生前还没来得及做到的事。”
“你想借本宫之手为你清理门户,除去你接任家主的障碍,还把这叫做交易。那你岂不是赚翻了?”
柳孤城眸光深邃,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明明自己的用意已经被对方拆穿,他却没有感到一丝慌乱。
“柳某认为,交易的本质不是得到和失去,而是双方平等的互惠互利。”男人不慌不忙,缓缓说道:“殿下本来就急于揪出那些找人代考的欺君之辈,其实这场交易对殿下而言比对在下更加有利。殿下说是么?”
越长风看着那双深渊一般的眸子,忽然笑出声来。她的笑声轻快似银铃,却也渗着阵阵透心凉的寒意。
“柳郎好像忘了,你这是在求本宫。”她一下跳下贵妃榻,拍拍衣摆站直身子,眉眼带笑的凝视进深渊深处。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见柳孤城脸色一变,她把手放在男人肩上,更加轻蔑的嗤笑一声:“有求于人的一方和被人恳求的一方,永远也不可能平等。”
越长风一边说着,放在肩头的手便一点一点往下按去。
她的手上力度并不算大,却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柳孤城要是奋力反抗,其实也未必不能挣脱出来。
越长风在逼他做出选择。是放弃所谓的交易,便可以昂首挺胸走出这座水榭;还是用求人的态度,在她的手下主动跪下,主动将自己摆成卑微臣服的姿态。
随着肩头上的手一步一步的下压,柳孤城终于屈膝,膝盖随着小腿贴在水榭的地上。
“求你。”跪在地上的他视线远远低于站在前方的越长风,只能仰起脖颈,从卑微的角度仰视那个唯一可以给他他心中所求之人。 “求殿下帮我。”
越长风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终于在深渊一般的双目里看见了深处的熊熊火光。
这样的火光,她在柳孤城欲\火焚身的时候见过,在他被她勒得濒死的时候她也见过。看着和柳时言如此相似的眉眼,在自己的折辱之下燃点起和曾经光风霁月的柳哥哥如此相似的点点星火,实在让她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要不……就继续把他折辱下去,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快感和满足吧?
越长风松开放在男人肩上的手,举步往水榭外走去。
柳孤城见她没有回应,一下急了,正想站起身来,越长风淡淡的声音却让他的膝盖钉在地上。
“本宫有让你起来了么?”
柳孤城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的膝行上前,来到水榭接近湖面的边缘。
“柳郎真乖。”越长风被大大的取悦到了,毫不吝啬她的赞赏:“本宫很欣赏你的讨价还价。”
她顿了顿,似乎想了一下,才悠悠笑道:“要本宫帮你也不是不可,但本宫要你付出再多一样东西。”
“本宫要你在殿試後入府,做我的面首。”
柳孤城愕然抬首,没有想到自己之前多番谋策而不得其所,现在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的呆滞看在越长风眼中却是不情不愿的迟疑,她忽然心生一个恶劣的想法,心随意动的抬脚,一下把人踢进水榭周围的人工湖中。
柳孤城这次没有乖乖就范,下意识的拉着她的脚腕,一下把人也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