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听好了。”
她搂住马的脖子,贴在马耳上,颤声道:“我不服输,你也不许输。”
“看到那匹黑马没。”
烈马对她不理不睬,只是撒蹄狂奔,掀起阵阵黄尘,仿佛只要摇下背上这具单薄的身躯,便能证得它血脉里滚烫的野性永不可驯。
“听话!”她声音一狠,隐藏了许久的杀意终于迸发而出,她右手用力,钢丝铸就的套马索再次无情地嵌进了烈马的脖子里。
北霖第一刺客,七杀,手中曾经割喉的利剑,此刻变成了扼住烈马脖颈的套马索。
烈马终于被身上人陡然迸发的森冷杀意震住,耳朵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我让你看——”她低下头,用牙狠狠地咬住了烈马的耳朵,迫使它回头去。
烈马吃痛回头,余光里,它看见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黑色闪电上,坐着一个红衣烈烈的少年——好像要比自己的鬃毛还要红。
“这才是你的战场!”她松开牙关,大口喘息道。
烈马回过神,看着身后的黑马,蓦地肌肉紧绷,发出清越铮鸣,向前方冲去,顾清澄手中套马索继续发力,烈马的脖颈出现了几丝殷红,她握着马索的手也逐渐鲜血淋漓。
烈马吃痛扬起血珠,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它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颗横冲直撞的火流星,疯狂地朝着错误的路障一头扎去——
“轰”的一声巨响,路障被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漫天飞舞,顾清澄缩着脖子,才堪堪避开了砸落的木刺,只听见一阵充满戏谑的明朗笑声:
“莫邪,你的朋友好笨啊!“贺珩的红衣越来越近了,他的笑声伴着发梢金铃,刺透了顾清澄和烈马的双耳。
身后追逐的压力如芒在背,烈马不顾路障撞头之痛,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狠劲,继续狂奔突进。
“好胆识!”顾清澄不恼反喜,反而试着直起身来,用手抚摸着它的鬃毛。
紧接着,她猛地将套马索向左一扯:“扭头!”
烈马吃痛扭头,血红的马身贴着下一个路障斜斜地擦过,这次,它成功了,莫邪又被它甩在了身后。
“跳!”顾清澄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套马索向上一提,烈马瞬间领会,四蹄一扬,红色的火焰越过石垛,人与马紧紧相依,似一张被拉至极限的火焰弓,气势如虹。
“它变聪明了!”贺珩笑道,马鞭一响,莫邪的蹄声再次逼近。
烈马似乎也有些得意,双蹄腾空,又要向新一个路障飞跃而去。
“赤练,低头。”这次,顾清澄没有呼喝,也没有拉紧套马索。
她只是平静地,摸着烈马的马鬃,温柔笃定地告诉了它指令。
赤练好像听懂了——眼前这个路障过高,以自己的能力难以越过,它顺从地垂下脖颈,连着顾清澄一同矮下身形,一人一马,再次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头顶的障碍。
“我不服输,你也不许输。”
她摸了摸赤练的耳朵,温声重复道。
“跟着我,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顾清澄虎口震裂,赤练脖颈旧伤也渗出细密血点,她坐在飞跃的赤练背上,搂着它的脖子,指尖坚定而决绝地嵌入钢索,然后,用力一拉——
疼痛激发的野性与血色轰然相撞,赤练的嘶鸣冲破气浪,前蹄踏开烈阳。
那曾禁锢它于昏暗马厩、迫其臣服的套马索,终于自由滑落、飞扬,与马鬃自由的弧度拼成一道对称的虹光!
它自由了!
围观的学子惊呼,一颗心马上要跳出胸膛。
然而,马背上的少女没有快速坠落,却与这烈焰融为一体,向他们迅猛而来。
“北霖学子舒羽——报到!”
顾清澄一拍马头,赤练奔向起点,右手一伸——
边上的考吏会意,正准备去拿笼头,却看见贺珩的马鞭比他的手更快,鞭梢一卷,精致的笼头就顺着马鞭向顾清澄的手中飞去。
顾清澄一把接住,拍了拍赤练的耳朵,赤练乖巧低头,让她把漂亮的笼头套在自己的身上。
“多谢!”她套好赤练,回眸一笑。
这一眼,与贺珩针锋相对——
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十几年来未曾遇见的锋芒。
“考试——开始——”
在考吏的一声令下,马背上的少女与赤练默契地越过了起点。
顾清澄左手虚握缰绳,右手将碎发别回耳后,其后是紧随而上的贺珩,林艳书娇笑着喊着舒羽的名字,身下的马儿也紧紧地跟着第一梯队……
除了他们,书院的学子们马鞭扬起,第一次骑马的少女们也鼓足了勇气加入这场较量。
马蹄声惊破书院百年晨雾,少年意气抵过千军万马。
骄阳下流星飒沓的,是书院冉冉升起的未来。
已是下午射科考校,顾清澄不负众望地——坐下了。
林艳书在前面为她开路,身后的家丁护着她,把几近半身不遂的顾清澄推到了射科考场。
不同的是,比起之前的默默无闻,舒羽的名气,在新一届的学子中间传开了。
“柯兄,你的这匹宝马,算是找到主人了。”伍迈禄负手而立,对脸色铁青的柯世豪笑道。
“这是书院的财产。”柯世豪冷哼,“还是进了书院再说吧。”
伍迈禄看着故作严肃的柯世豪,把玩起了他的马鞭:“她和贺珩在最后一圈里同时闯过终点,算是并列第一?”
“你自己说的,识马养马也是本事,这现场收服了你的马,想来比自带马匹的学生,成绩要高上这么几分。”
柯世豪不置可否,只向眼前的考场努努嘴:“别贫,你的科目开始了。”
射科依旧是淘汰制。
从最普通的固定靶,到移动靶,最后是活靶,每轮还是淘汰三成学子,直至第五轮决出高下。
顾清澄坐在轮椅上,心想,再也不装逼了。
她与赤练依依不舍地分开之后,双腿酸痛,难以起立,上午她还在想,为什么书院会有允许学生坐着考试的规定。
没想到下午,自己就用上了。
另外,她还得感谢江步月给她准备的弓。
她上午还考虑过,用这把弓做个人情,说不定能送给有需要的人。
现在看来,最需要的人,就是自己。
如果不是这把做工精巧的细弓,顾清澄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拉得开考场的那些长弓。
她再就算厉害,也是普通人,和赤练的搏斗已经掏空了她的力气,她现在甚至比不上那些初次拉弓的少女——
她们认真地听着林艳书的指点,将像扳指一样的射决小心套在手上,然后,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鼓足勇气,拉开了人生的第一把长弓。
顾清澄将拼尽全力拉开自己的细弓。
考试开始了。
这次的弓能自带,但箭是考场统一配备的。
江步月的这把弓确实是个宝贝,如今她只需花费平日里一半的力气,就能将这重十钱的箭射到与以往相同的距离。
前面的固定靶对她来说,难度并不大,她和林艳书轻轻松松,就晋级到了移动靶的回合。
“你还行吗?”林艳书知道她消耗过大,扭过头担心地问。
“没关系。”顾清澄轻声应道。
其实移动靶也不算太难,射穿稻草扎成的靶子并不需要十步穿杨的力道。
而且,这所谓的移动靶,是由考吏们用粗绳拉着靶车规律移动,只要有过长期的射箭训练,或者像顾清澄一样,没少练过暗器的,都能轻松过关。
到这里,淘汰的都是射艺不精湛的学生们,大家也心服口服,安静地退至一旁观赛。
精彩的比赛,总要有观众。
真正的较量,也刚刚开始。
这一次,很多人不看好顾清澄,并不是因为她藉藉无名。
而是,她是剩下的学生里,唯一一个坐着的。
“这坐着怎么射活靶啊?”
“她那把弓,比我妹妹玩儿的还细。”
活靶,先射走兽,再射飞禽,走兽看的是力道,飞禽看的是准头。
“我觉得舒羽不行了。”伍迈禄托着下巴点评道。
“你没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柯世豪思忖着,“贺珩与林艳书上午也骑了马,现在还能骑马射箭。”
是的,在活靶考试里,很多有经验的学生要求骑射,现在放眼望去考场,大部分的学生已经翻身上马,不擅骑射的也在四处徘徊,寻找角度。
只有顾清澄,推着轮椅,隐入人群,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考场的一草一木中。
“我觉得……她的身体,有些过于弱了。”柯世豪评价道。
伍迈禄被他一讲,也不由自主点点头:“没错,就算是驯了烈马,也不至于路都走不了。”
两人目光交汇,得出了一个信息,除非——她身上有旧伤。
“今日考校结束,我想安排书院里的大夫,给学生们诊脉。”伍迈禄盯着舒羽,淡淡道。
顾清澄已经融入了环境。
与所有张扬的学子们相比,她的气息实在是太微弱了,就像她手里这毫无力道的箭。
顾清澄心如明镜,这一局,她要取胜,便不能当做射科来比试。
而要当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