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对

晏秋拿着手机回复自己丈夫的信息时,并没有特意避开南恪的视线。

她是在有意提醒对方自己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但南恪不闪不避,托着腮仍笑吟吟地看着她,见惯了场面的小少爷很礼貌的没有打扰这两位的信息交流,并在对方短暂地沉默中,从女人的眉眼间捕捉到一点微妙的僵滞感。

啊,这可不像是和丈夫对话应有的轻松感觉。

南恪眼睛弯弯。

一位上城区的女士,她要是执意选择了一位这样的……丈夫,那么想来对方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最常见的思维逻辑,无非是这二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已经深陷爱河无法自拔,以至于这位女士宁愿扛过后续各种繁复冗赘的检查流程,也一定要带他上来和他结婚——这不止是南恪初步的猜测,也是管理局内部大多数人的想法。

所以他们会委婉或是不太委婉的劝诫这位新来的实习生,无论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放弃吧。

他正琢磨的那位都结婚一年多啦。

但南恪本人却是相当不以为意。

那个男人的身份太廉价,无法为她提供一丝一毫的正向社会价值——某种意义上,这么个下城区的丈夫的存在还会影响她的上升渠道。

如果只是个娇生惯养的普通文职,一个寻常可见的上庭区女人,那么南恪不会觉得这种说法有什么问题。

但是一位三级监察官?

哦,不可能的。

监察官这个职位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跟随感性行动,人类需要他们用理性用作观测污染的哨塔,能做到三级监察官的话,“坠入爱河”四个字就已经彻底和她断开联系——

而就在刚刚,南恪进一步坚定了这个念头。

她的婚姻也许足够完整,旁人看起来也是绝对不容入侵的坚不可摧,但组成婚姻的关键部分不是源于所谓的“爱情”。

要开口试探一下吗?

年轻人眼睛亮着,有些意外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老实说这行为不算最优选,太轻佻,太恶劣,在对方看来也显得过分冒犯。

但他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在乎那点道德约束吗?

在南恪犹豫思索的片刻,晏秋已经收回了视线,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不是工作吧?”小少爷毫无顾忌地开口了,他微笑着,用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天真无知伪装唇角的弧度,迎着晏秋看过来的目光,他摆出一副无辜又坦然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表示:“因为如果是工作的话,感觉姐姐会避开我呢。”

“又改称呼了?”晏秋应了一声,语气也是一贯的温和平缓,听不出多少情绪变化,“家里的一点私事,没什么的。”

“……哦,家里,是说……姐夫?”南恪托腮的那只手曲起手指敲了敲脸颊,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地表情:“不是有什么事情吧?我记得前些日子下城区好像又出事了,应该没牵扯到姐夫身上吧?”

他说的一脸真诚,看起来再诚恳不过。

晏秋没有动。

先前送去鉴定科的案子已经被压下来了,陆昭阳其他地方固然是古板又烦人,但这种事情上却是绝对不用担心的;眼前这小子能得到情报的来源不可能是内部流言,那就是——

“别这么看着我嘛。”南恪笑眯眯地说,“我再怎么说也是‘内部人士’呀姐姐……你们这儿的工作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懂,但自家公司干了什么事情,这我还是很了解的。”

她当然知道。

只是有点惊讶这位少爷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无所谓呀,反正上面争来抢去的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这种被扔出来当实习生的可怜小废物就只需要等一个最后结果就好啦……”南恪故作沉痛地叹了口气,又轻描淡写地提醒:“姐姐,我这儿也就是顺口提醒一下,其它问题姑且不提,但基因委员会那些家伙有多烦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姐夫的出身地出了问题,他们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这话他没撒谎。

三级监察官和下城区的人结婚,这简直就是在那群偏执狂的忍耐底线上反复横跳——也许现在的基因检测报告没有问题,但下城区的劣质品,难道还能保证一辈子不出事么?

这次的下城区污染爆发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当然,想要让他们一口气搅和到离婚当然不太可能,但站在南恪现在的立场上,这种麻烦自然是越多越好。

也许监察官女士的高道德感可以让她习惯性地屏蔽来自外界的“示好”,但要是再加上一个给她平白增加了无数工作量,日常只能无限消耗精力和耐心的丈夫呢?

属于“任性实习生”的提醒点到为止,南恪静静等待着,没有再额外加上多余的催促。

这提醒来的有些晚,晏秋的脸上却露出了类似思索的表情,破绽一般的沉默停顿在她脸上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如常:“确实。”

南恪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笑意渐深。

“……正好,家里有点事情,我也需要先回去一趟。”晏秋握着手机,对南恪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你这个人情我就先认下了,怎么办,帮你写实习报告?”

“那倒不用,反正我就算交一张白纸上去也不会有人管的,”南恪笑嘻嘻地说,他对着晏秋眨眨眼,试探着抛出了示好的邀请:“找个机会吃个饭怎么样?”

晏秋沉默了片刻。

年轻人无自觉地咽了咽唾沫,用了些力气维持脸上笑容弧度正常肌肉自然,在这不算漫长的停顿中,他的心跳声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绷紧——

终于,女人点了点头。

“正好,下周四部门应该会有个聚会,”她支着下颌,露出个十分温柔的微笑:“不介意的话,一起参加?”

部门团建吗?

南恪小弧度的撇撇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想想近期大概不会有什么其他机会——至少短期内是没可能两人约会的——便也就应了下来。

晏秋收回目光,扯了张外勤的请假单,放在桌子上。

她确实必须要回一趟家。

太巧了。

太多的巧合了。

下城区爆发的污染源位置,忽然买回来的草莓巧克力冰淇淋,今早出门时的认知污染,还有几乎是同时发过来的那条信息——

从根本上讲,晏秋并不想怀疑自己的丈夫,她不想亲手打碎自己稳定的日常,不想沐浴在旁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中,不想成为其他人判定的需要拯救帮助的对象……但是从检察官的职业本能来说,她必须要有这样的怀疑,并为此付诸行动。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怎么看到的?

他是如何掌握这些时间上的细节的?

……

晏秋踩下油门,几乎是一口气不停地直接从单位跑回了家里——不幸中的万幸,出门时那扭曲诡谲的螺旋状楼梯已经恢复如常,她毫无预兆地直接推开家门时,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预想中畸变的画面,而是正在整理自己衣物的丈夫,以及他那张瞬间从诧异转为惊喜的脸。

晏秋:“……”

没来由的,她松了口气。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属于家的那种温馨柔和的香气再次入侵了她的认知,终于让她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

“老婆?”林暮川愣了一下,随即再自然不过地把满怀属于妻子的衣服放在一旁,看着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妻子,快步走了上去,一脸迷茫的看着她:“怎么忽然回家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晏秋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完整地踏进家门,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平静问道:“……有些事情。”

她想要问那份草莓巧克力冰淇淋,想要问从不下楼的丈夫恰好出现在陆昭阳面前的巧合,想要问今天那份特别询问的咖啡……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一言不发。

这样诡异又陌生的沉默僵持让林暮川肉眼可见的陷入了焦虑之中,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安,目光游移着,先是从一旁堆着的衣物上掠过,又慢慢转回了晏秋的身上,无措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晏秋看了一眼他之前扫过的地方,都是自己的衣服——这没什么问题,所以虽然不知道放在衣柜里的那些为什么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洗一洗晾一晾,不过反正做家务的不是她,所以她也没在意过这点小事。

问题在于林暮川现在的表情,她面无表情地想。像极了犯了错又不敢承认的狗,本尊是不敢乱跑的,只能在她面前僵站着,目光躲闪着,心虚不已地摇着尾巴。

他应该没有被污染。

……但也肯定干了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为了自己的神经着想,晏秋盯着他,慢慢抿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微笑来,温声细语的提醒着:“今天的短信,回的很快嘛。”

“……”

果然,刚刚还一脸殷勤迎上来的狗立刻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有什么要说的吗,”晏秋微笑着看他,声音放的愈发温柔:“老公?”

林暮川僵了僵,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漫上红晕,他有些拘谨地看着仍站在玄关处的妻子,笑意温柔如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男人抿了抿嘴唇后,像是做足了勇气准备,才慢慢踏前一步,伸手摸过她套裙上的腰带。

晏秋低头看他动作,直到几个□□被林暮川摸出来放在手心给她看,才慢半拍地,生出了几分无法理解现状的迟钝茫然。

这不对劲。

她的脑子罕见地陷入了空白。

“我只是想知道你出门后都在做什么……”林暮川嘴唇嗫嚅着,声音听着低沉又可怜,“你工作的地方有很多会屏蔽信号,我能听到的东西其实也都很少……”

哦,那还好,工作没泄密。

晏秋反射性地想。

……不对!

“就算你想——”晏秋罕见地哽了哽,忍不住先伸手揉捏自己的眉心,又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冷静,一字一顿的,耐着性子和他强调:“那也不能用这种法子……”

似乎有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是她的引导出错了吗?还是社会身份落差积累下来的不安感?亦或是下城区成长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什么法子?”男人反问,“这样不行吗?”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对她习惯性使然的本能示弱,她觉得这有问题,所以这就有问题,但是他本人是否觉得这样是错误的?——哦,那就不一定了。

晏秋只觉自己的脑内神经正在突突直跳。

她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压着丈夫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太高了,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仰头去看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反应,对此林暮川没有任何抵抗。即使妻子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暴躁,一边捏着眉心,一边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调和自己强调这种行为存在着巨大的问题,他的反应也是幼犬一般迷茫又温顺的乖巧。

他就像是一条纯粹的、真正的狗一样,完全无法理解主人所说的,他听着她的声音,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理解她的愤怒,诚恳的认错,并纠正自己日后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妻子因愤怒生出红晕的脸颊,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和那双因为他的出神怔愣所以愈发愤怒明亮的眼睛上。

“……林暮川。”

晏秋简直要怒极反笑,她见惯了擅长完美社交的家伙,再不耐烦的情况也会做好表面功夫,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丈夫居然会在这种场景下对着自己出神发呆,她慢慢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声音清脆,但不痛。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她慢慢问,维持着这个弯腰靠近的姿势,看着那双对着自己恍惚发呆的眼睛终于重新聚焦成功,目光重新凝在她的脸上,又一次的,停住了。

然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空旷的室内,发出了一声极为突兀明显的吞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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