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树洞内,一颗小儿拳头那么大的红色物体散发着盈盈微光,如心脏般搏动。
随着阿怜的靠近,那果实搏动地越发快速,与小狐狸加速的心跳同频。
恍惚间,阿怜觉得那果实与她本就是一体的,只不过之前被剥离了开,现下正急切渴望回到温热的胸腔。
白毛狐狸的眼里跳动着红色,完好无损的爪子试探着伸出,在微弱的光线中逼近那急速跳动的物体。
像是回到了温热而狭窄的怀抱,阿怜舒服地蜷缩,却又有些喘不过气,胸腔处是沉闷而规律的跳动越来越清晰,尾巴很痒,却碍于狭窄的空间无法摆动。
晨曦的光落下,穿过树叶掩映的空隙,落在碧绿的草皮上,变成一个个亮晶晶的圆斑,衬得草坪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
蜷缩成一团靠在粗壮树干边的白毛狐狸在熹微阳光中睁开眼,如往常一般动了动尾巴,却感觉格外沉重。
狐狸疑惑地往后看,只见五条蓬松的尾巴如同绽开花束,沐浴在零碎的阳光中。
“树爷爷!”阿怜吓了一跳,她站起身,却无法保持平衡。
周遭一片寂静,这参天的大树仿佛如周遭普通的树木一样,没有了神识。
“树爷爷,你怎么了?”,阿怜心中恐慌,顾不得多出来的四条尾巴,沿着树干周围边走边蹭,她眼里集聚起泪水,一滴滴地落下。
然而,老树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夜里下起了雨,阿怜黏在树干边,皮毛被湿气侵染,不再蓬松,五只尾巴没了晨时的朝气,无力地耷拉着。
如果修炼多尾的代价是失去老树,她宁愿不修炼,永远做一只普通狐狸。
阿怜睡的不安稳,几乎是树身一有动静,她就醒了。
“怎么下雨了都不知道躲?”老树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满心的担忧后怕全都化作委屈,阿怜再忍不住大哭,“树爷爷,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如果你要离开,我,我宁愿不修炼多尾!”
“傻孩子”,老树声音中带着欣慰,弯曲的枝干将阿怜捧起,离开潮湿的泥土,护在树叶下。
老树的声音变得悠长,“很久以前,我也只是棵平平无奇的树,只不过活得时间够长,生了点滴灵识”
“你的母亲是自上界青丘来的九尾狐,那个雨夜,她遍体凌伤地靠在我的树干上生产,我见她可怜,便用枝干将她捧起来。”
“她养好伤后,为了感谢我,打通我淤堵的经络,我这才得以修炼”
“她不能在下界久待,便将你托付给我。她将你的青丘血脉抽出,封印在我的树干内,又送给我三层修为,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你自母体早产,本就虚弱,抽出青丘血脉后,你在我的树干内陷入了沉眠”
“我一个下界的小树苗,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造化。我本想着,要是我衰亡前你还没醒过来,我必须要找个信得过的伙伴将你托付给他”
“幸好你醒过来了,还生得如此乖巧伶俐”
“我本想着,如果你不愿意修炼,我便用这仅剩的修为和寿元陪你度过这一生,这其中掺杂了我的私心。你本就不是普通的狐狸,怎么能默默无闻地度过这一生呢?”
“那日你说你想修炼,反倒叫我松了口气。”
秋天,老树向来常青的叶子开始泛黄,他的生机逐渐流逝,顺应四时变化。
阿怜在离老树不远处的山坡上挖了个狐狸洞,远离狐族独自生活。
在她记忆里,老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使老树告诉她自己还有个来自上界青丘的母亲,她也无法迁移这份依赖。
她下定决心要陪伴老树度过剩下的岁月。
偶尔,她会想到那个将她救下的温柔少年,一阵恍惚。
修炼化人的心思因他而起,如今却有了更重要的事,不愿离开。
人族寿元短暂,或许等她拾起去寻找的心思,那人已经投胎转世。
“树爷爷,阿怜会一直陪着你”
白毛狐狸六尾舒展,身躯线条优美流畅,站在粗壮的树枝上眺望远处天际橙灿的夕阳。
……
月黑风高,远赴陈国西北边境剿灭胡虏的贺家军枕戈待旦。
“少主,前方探子来报”,披着软甲头戴护盔的侍卫跪地禀呈,递出用蜜蜡封了口的密信。
着黑色战袍的青年武将大马金刀地坐在堆满公文的矮桌前,神色沉稳严肃,剑眉凌厉,眼射寒星。
贺云骁接过密信,熟练拆开。
“子时锥形阵,背水一战”
贺云骁嘴角上扬,将密信折起,放在蜡火上点燃,眼里跳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跪地的贺三见此,也不由勾起嘴角,少将军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想必很快便可以班师回朝了。
贺家祖先乃陈国开国功臣,贺将军府的门楣光耀十代,代代为稳坐陈国皇都的皇帝在外征战。
少将军贺云骁如今才十八,便已有其父辈的风采,领兵上阵英勇无匹,杀得胡人片甲不留。
只可惜,贺云骁如此英勇的青年将才,京中贵女却避如蛇蝎。
贺云骁虽英名远扬,是个令胡人闻风丧胆的角色,但他好色风流,常常流连烟花之地,府里更是十八房小妾。
传闻,他常年马背征战,伤了根本,因此虽然妻妾众多,却至今未有子嗣。
胡人趁夜深发动突袭,本想快速突破边防,将陈国守卫打个措手不及,却不料那些城墙上边战边退的士兵只是钓鱼上钩的诱饵。
胡人虽勇猛善骑术,但战术总比陈国差上一些。
等他们越过边防城池,被引到一处洼地,四周埋伏的贺家军听令一拥而上,惊得胡人勒紧马辔,捏紧胡刀四处张望,神色恐惧。
贺云骁手提红缨长枪,骑着同披软甲的宝马黑风,踏着战火,率百余重甲亲卫往胡人本营而去。
这边胡人本营没有收到前驱部队传来的信号弹,单于下令残余部队撤离至草原深处修养生息。
营帐外传来尖叫和凌乱的火光,单于心中一跳,刚掀开营帐门帘,便被迎面刺破了喉咙。
贺云骁肌肉偾张,挑起长枪,取下腰间别着的环首刀,将人斩首。
见贺云骁抓着头发提起还在滴血的头颅,先前引路的探子忙用胡语高声呼道,“单于已死!”
仍在奋战的胡人闻此慌了神,边战边退,有的直接撂了武器,夹着马肚跑远了。
“穷寇莫追”,贺云骁将单于首级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匣子中。
有了这东西,他们便可以回京复命了。
想到这,贺云骁略微放松了心神,带着剩下的重甲亲卫往边防城池去,守卫的士兵见贺家军的旗帜,早早开了城门迎接。
越过城池,贺云骁正欲与同守城的刘将军交换战果,却猛然察觉不对,警惕地抬头,霎时寒毛倒竖。
只见四周高处,一排排持重弓的弓箭手瞄准他们,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马蹄下的胡人尸骨还温热,陈国的将守便调转武器,对准了自家人。
眼下被瓮中捉鳖的,竟变成了贺家亲卫。
“刘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贺云骁眼里没了笑意,“你可知你现在做的,是诛连九族的事”
刘钊孜已至中年,祖先早年跟随贺家征战,后因战功卓越,另开门户立刘将军府。
刘钊孜表现平庸,只能做个边境守城的将军,可他的两个儿子却武功了得,冉冉上升。
“贺将军说笑了。”刘钊孜平静地笑道,“贺将军征战胡虏而亡,皇上必会追封您为勇武将军”
贺家子孙生下来便是征战沙场的命,各种暗伤,未有活过不惑之年的。
如今的贺府子孙凋零,只剩贺云骁一个独苗。
要是他死在边城,贺府的辉煌便真成过往云烟了。
贺家亲卫以血肉之躯掩护贺云骁杀出重围。
“少主,快……走!”被射穿了盔甲的贺三重重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贺云骁浑身一颤,骑着黑风没有回头。
这些人是冲着贺云骁来的,他跑得越远,贺家亲卫便越有几率杀出去,回京城报信。
飞箭穿透贺云骁的肩膀,他闷哼一声,持刀斩断尾羽,中途弃了马,跑进霜雪覆盖的山林。
黑风跑得粗喘,白色的雾气自马鼻窜出,它焦躁地踢了踢前蹄,踏上另一侧的环山小径。
持武器的追兵来到此处,看见还未被覆盖的马蹄印,喝到,“追!”
贺云骁不知跑了多久,内力已经耗尽,长时间浸没在雪中的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只能机械地迈动。
身体越来越冷,呼吸间,肺部因寒冷的空气阵阵刺痛。
箭矢穿透处似灼烧般,又痛又痒,他的眼前泛起眩晕。
在昏倒之前,贺云骁钻入一处洞穴,顾不得里面是否有什么猛兽。
他靠在崎岖不平的崖壁上,眼皮越来越沉。
“呲——”,八条蓬松尾巴在身后招摇地铺开,秀气的狐狸犬齿显得锋利而具有威慑。
洞口魁梧的棕熊后缩着呜咽几声,迈动四肢跑开了。
阿怜回到贺云骁身边,他的脸上蔓延着紫黑色类似血管的纹路,额头挂着冷汗,嘴唇乌黑,显然中毒不轻。
眉眼极为纠结地拧起,即使尚在昏睡中也不好受。
体内逐渐恢复的内力保护着他的心脉,与那强劲的毒药做对抗。
阿怜在修炼到第八尾时窥见未来。便是这次意外,让贺云骁落下了不举之症,性情大变。
或许因贺云骁儿时救过她,让他们之间有了因果,这次,换阿怜来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