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不由己

潘维抬起袖子闻了闻,很轻地笑了一下,道:“方才来的路上撞见个宫女,她抱在怀里的花被碰碎了,许是那瑶台玉凤的香气沾染上了衣袖,陛下勿怪。”

李焱默默低下头,唇角隐隐勾起一丝弧度,眸光微微闪动,在那一瞬间,仿佛连面容都显得柔和许多。

“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李焱恍如梦醒,冲他摇摇头,随后朗声唤道:“秦福广——”

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御书房大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上任不久的御前内侍秦福广快步走来,躬身站在龙案一侧。

“陛下,奴才在。”

李焱轻轻吸了一口气,似在留恋空气中的馥郁甜香,半眯着眼道:“吩咐御花园送些瑶台……子渊,瑶台什么来着?”

潘维:“瑶台玉凤。”

“是了,让御花园送些瑶台玉凤来,”李焱道:“摆到朕的寝殿里……不,不止寝殿,御书房、勤政殿都给摆上,其他的花草全撤下来,都换上此花。”

“是。”秦福广应了一声,缓缓退下。

潘维抬了抬胳膊,轻嗅袖摆上流连不去的甜香,眸光微微闪动:“微臣记得,陛下还是皇子时,并不喜欢草木芳香。”

李焱扬眉一笑:“人总是会变的,而且这味道,很令人安心……”

“陛下说得是。”潘维眸光微闪,似笑非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布防图上点了点:“那么陛下现在还看布防图吗?”

“……”李焱的视线顺着潘维的手指向下看看去,目光在布防图上掠过一瞬,忽然抬头问他:

“子渊。凤凰山附近,一切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潘维眸光骤然一深,带有些许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在李焱脸上,似要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中:“微臣遵照陛下的吩咐,安排一队精壮家丁守在山下,不许任何人接近凤凰山,至今数月,未曾有一人闯入。”

“甚好。”李焱点点头,道:“多谢。”

“微臣惶恐。”潘维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为陛下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只是微臣不明白,那凤凰山荒无人烟,为何陛下特意命人把守?难道陛下也信了那坊间流言,认为凤凰山中有精怪作祟?”

“精怪?”李焱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分明是天地钟灵所化的仙子才是……”

他的声音极轻,潘维没有听清,略蹙了眉,稍显疑惑:“什么?”

“没什么。”李焱嘴角含着浅笑,眼底的钟爱和欢喜清晰可见:“子渊难道也信坊间流言,认为凤凰山中有精怪邪祟?”

潘维的声音很是淡漠:“微臣只信自己,不信鬼神。”

“曾经我也是如此。”李焱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远眺无垠夜色:“但我如今能够站在这里,何尝不是诸天神佛给予的恩赐。”

潘维心底忽地一颤——李焱指的是一年多以前的那场叛乱。

昭明元年春,前镇国大将军起兵谋反,率兵攻入大越皇城,宫中一时火光冲天血流漂杵,登基不足半载的新帝消失于乱军之中。各方人马掘地三尺也难觅其踪,直到半年之后,端国公府的亲兵才于凤凰山脚下不远处发现昏迷不醒的李焱。

李焱于国公府中苏醒,与崔氏、潘氏等诸方势力戮力同心,不出月余便镇压叛军重登帝位,却对消失的这半年经历绝口不提。

“陛下乃真龙天子,”潘维收拢思绪,平静道:“自是得上天眷顾。”

“子渊。”李焱转身望向他,目光真切:“我虽重登帝位,却未真正掌权。朝堂之上有崔相潘相掣肘,崔相更是掌着摄政之权,我的每一个决策、每一道命令,甚至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需经崔相首肯方可落地。后宫之中,两位太后更是时时刻刻看着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有无数耳目视线将我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两位太后耳中。我这个天下之主当得委实憋屈,无半分自由可言。”

“陛下无须烦忧,崔相虽是崔家人,手握摄政之权,为人却是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潘维声音轻缓,一字一句道:“他既然答应放权便不会诓骗陛下,只待陛下完善布防图,定会交出摄政之权,奉陛下为主,尽心侍奉。”

“子渊不愧是子渊。”李焱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似有赞许之色:“你说崔相光明磊落、刚正不阿,而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为潘氏一脉寄予厚望的宗子,你能在我面前这样评价崔家人,足见你胸怀坦荡。”

潘维笑了笑:“陛下不是从未将我当作潘家人吗?”

“不错。”李焱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真挚:“子渊是我此生最信任的挚友。我如今行动不得自由,所以凤凰山还请子渊继续代我守住凤凰山。”

“陛下有命,微臣自是别无二话,只是不知那凤凰山中究竟有何特殊,竟要陛下如此挂心。”

“凤凰山里……”李焱微微抬头,望向高悬空中的明月:“住着比我生命还要珍贵之人。”

诸多线索在脑中混杂交错,潘维隐隐约约勾勒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微微动容道:“陛下若不便行事,微臣愿代陛下入山,接出山中之人。”

“不可。”李焱语气蓦地一急,道:“那山中留有古时残阵,山路曲折,瘴气弥漫,常人入内难辨方位,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陛下岂不是也再难进入?”

“我自有办法安然进出。”李焱一手抚在心口,唇侧微微含笑,目光悠远,似乎乘着茫茫月光远赴千里之外:“只是我答应过她,绝不告知任何人进山之路。”

潘维颔首:“微臣明白。”

“而且,我也答应过亲自前去接她,自然不能失约。”李焱说着,忽然收拢思绪回过神来,指着龙案上的布防图道:“有劳子渊指点一二,早一日从崔相手中收回摄政之权,我就能早一天做自己想做之事。”

……

翌日。

潘维带着一身疲惫走出无极宫殿门,守在门边的贴身小厮汪奕便匆匆迎了过来。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晨露颇重,汪奕抖开斗篷批在主子肩头,迭声道:“老爷和老夫人都急坏了,生怕公子出事,命小的连夜在此等候公子……公子,您没出什么事吧。”

“与陛下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潘维拢了拢衣襟快步走下无极宫前的白玉长阶,忽然抬手嗅了嗅衣袖——花木的甜香已散了大半,只留一缕微不可察的悠悠余香。

这个香气……

他回过头,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无极宫宫门上。

瑶台玉凤的香气与它的花朵一样霸道而炽烈,与落在他衣袖间的甜香截然不同。

皇帝陛下在瑶台玉凤上捕捉那抹甜香,与在凤凰山中寻人一样,缘木求鱼罢了。

潘维收回视线,快步拾阶而下。

“哎,公子您等等我!”汪奕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潘维面前,撇着嘴嘟囔:“公子慢些走,斗篷系带还没系好呢。”

潘维原地止步,展开双臂任汪奕整理自己的衣物,目光深远似在沉思。

“哎呀,公子!”思绪被汪奕忽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打断,潘维收回思绪,微微蹙眉,神情似有些不悦:“宫中不得大声喧哗,当心挨板子——出什么事了?”

“唔……”汪奕弯腰捧起潘维腰间玉坠,指着穗子对潘维道:“公子您看,这里的平安结不知何时竟如此松散了,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哪天彻底散了都不知道。”

潘维目光低垂,视线落在穗子上方红绳穿起的玉珠上,眸光悄然一沉。

“昨日撞见个宫女,许是那时不慎弄散了穗子。”

“哪宫的奴婢,竟这般冒失。”汪奕撅着嘴抱怨:“这玉坠子也就罢了,若拉扯间弄丢了这颗珠子,把那奴婢拿去杀都赔不起。”

潘维皱眉:“宫城之中,说话莫要这般暴虐,况且她也不是有意。”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呢。”汪奕不甘不愿地翻了个白眼:“公子身份尊贵,形貌俊美,前途无量,不知有多少宫女削尖了脑袋想凑到公子眼前,若入了公子的眼也算一场造化。”

“汪奕!越说越过了。”潘维厉声斥道:“还不住口!皇城、甚至整个天下,目之所见一草一木皆为陛下所有,你这般胡说,是想将我置于何处?”

“公、公子息怒!”汪奕一见潘维动怒,“噌”地一下跪了地,论起巴掌就往自己脸上扇:“是小的言错!小的是看着珠子差点儿丢了,心中慌乱,这才口不择言,要知道此珠乃公子家中祖传之物,统共就两颗,老祖宗把其中一颗分给了老爷,如今老爷又传给了公子,另一个则分给了太后娘娘,辗转到了陛下手中,可见此物珍贵,若是丢了,老爷老夫人定要打死小人……”

“身外之物罢了。”潘维解下腰间玉坠丢给汪奕,“既然松散了,回府请秀娘重新打络子穿好便是。”

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公子!”汪奕小心收好坠子,抬头一看潘维已走出颇远,不由得放声叫道:“公子,你走错方向了,那里不是出宫的方向。”

“你先回府。”潘维背对着他,头也不回道:“我去寿康宫,有要事禀告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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