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霁,你听到了吗?”
“我胃好疼,肚子好疼,头也好疼,好疼好疼。”
“你有没有听到啊。”
“你快过来呀!!”
周浓觉得晴天霹雳,晚上睡觉前没有任何问题,她高高兴兴地吃了几个冰淇淋——具体几个也没数,按照往常的习惯,磨磨蹭蹭了好些时间才洗漱完躺下,谁知道到了半夜肚子突然开始发作,像误吞了一块坚硬冰凉的大石头,那石头在她的胃里横冲直撞,翻江倒海般作祟,一股一股的疼。
她迷迷糊糊,拿出手机,趁着意识尚且清晰,拨通了宋清霁的微信电话。
催促:“我要死了!!”
漆黑的眸子在暗色中静静蛰伏了几秒,“啪”的一声,宋清霁打开灯,起身。
来到周浓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电话还没挂断,周浓唔咛道:“你别敲了,你快进来。”
宋清霁眸光没有波动,从玄关处的钥匙盒里拿出钥匙,开门,将灯打开,一眼就看到床上整个蜷缩在一起的人惨白的脸色。
周浓直冒冷汗,仰望着他:“疼。”
宋清霁居高临下地睨她,背着光的神情有些难辨,细细看去眼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色。
周浓:“救救我呀。”
松鼠团尾巴一样又把自己团了团,声音快要听不清:“冷。”
宋清霁一步一步走近床边,将人拎起来,捞过被她丢到沙发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周浓倒吸冷气,脸色更白了:“好疼!别动别动!”
她要躺回去。
宋清霁单手一束,把外套收紧,禁锢住她不安分的双手,想到什么,拨通了个电话。待那边接通,没一点废话:“过来。”
周浓在她的束缚下打了个寒颤。
那抖动像电流般渡过掌心,宋清霁某处的神经仿佛也跟着跳动了一下,补充:“尽快。”
周浓意识模模糊糊,听到他的话:“去哪呀?
宋清霁垂睨她:“医院。”
周浓拒绝:“不要。”
她挣扎。然而这么一动,痛意更加清晰地冒出来,她眼角当即就逼出了泪花:“疼,疼,你把我放下。”
宋清霁阻断她的动作,手收紧了些,让她动弹不得,没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收到消息,司机到了。
他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起来。”
起来?去哪儿?
即使很不舒服了,周浓对医院还是本能地抗拒:“不要,我不要去,你放开,我要躺下!”
“放开放开。”
“啊!好疼!!!!”
疼还不消停。
宋清霁按兵不动。
周浓扑腾腿。
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脚腕。
周浓:“我不要去医院!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嘛!”
宋清霁:“能。”
“什么?”
“等死。”
“……”
周浓:“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呀。”
怎么能对着她这一张脸说这样的话?!
宋清霁冷哂。
不再多言,任由她折腾,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下楼,没惊醒熟睡的徐芳芝。
楼下。
司机对着空气演练了一番说辞。
自打被安排给宋清霁以来,他从来就没成功联系过上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他召唤,他往门内探了探头,想看看究竟。
不一会儿,只见宋清霁抱着个女孩子下来,愣了愣:“这是?”
反应了一瞬,他要帮忙,作势要将周浓接过来。
宋清霁轻飘飘避开了:“开门。”
“哦。”司机连忙把车门打开。
宋清霁将周浓放到车座上,紧跟着上去,面色冷淡:“去医院。”
拜周浓所赐,宋清霁十几年来第一次帮人挂急诊。
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需要挂吊水。
病房里的灯光显得有些冰冷,空气集聚在一起,像是找不到疏散口,厚厚积了一层,消毒水的味道嵌在里面,怎么也化不开。
护士拿来吊水,给周浓扎针。
周浓难受地蹙着眉,一个劲地躲,口中控诉着:“疼疼疼!我不要。”
宋清霁单手扣住她的手腕:“别动。”
周浓哪有那么容易乖乖听话,没力气了也不配合,胡乱摆手。好一会儿,实在是不舒服极了,抽条似的瘫软下来,又把自己团成一团。
护士扎完针,药水随着输液管送进血液,她慢慢安静下来,渐渐的,只留下清浅的呼吸,像是陷入了深眠。
宋清霁这才松开手,视线在她恬静的脸上一扫而过。
司机全程陪同,候命似的等在一旁。
宋清霁收起眼,神情在冷白的灯光下更加寡凉,从他身旁走过,飘过一个眼神。
司机心领神会,随着他走出了病房。
通道里空空荡荡,不见几个人影,微弱的动静在这样的场景下似乎也会被放大很多倍,司机刻意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清……”
宋清霁打断:“这两天你接送她。”
医生说了,至少需要两天。
司机:“这……”
宋清霁:“宋观海那边,你知道该怎么说。”
司机:“这……”
宋清霁睨过去,并不是那种具有威胁或是压迫性的目光,相反,非常平静,静的几乎有些诡异。
司机不说话了。
他显然是送客的架势,司机不再多说,叹了口气,应下,当作无事发生的离开。
脚步声一下一下砸在耳膜里,渐渐变远,从轻浅到虚无,一点一点不断削弱。
宋清霁在门口站了须臾,重新回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睡着的时候安生多了,兴许是得到了缓解,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右手扎着针,左手紧紧揪着被子的一角。
宋清霁轻扫一眼她身下统一蓝白条纹的床单、枕头和被褥。
不知道等周大小姐清醒后又会怎样闹腾。
四瓶水,一共花了四个小时。
周浓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自然光线从窗外洒进来,打在脸上,她慢慢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头顶几个空空的药水瓶。
里面残存着少量的液体,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水波在滚动,摇摇晃晃的,让人不禁头晕。
嗯?
什么情况?
周浓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得到复苏,感觉也随之清晰起来,肚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漂亮的眉头又紧巴起来,想起凌晨那股子极难忍受的痛感,追寻起宋清霁的影子。
没记错的话,当时好像是他送自己来医院的,因为她的那通电话。
等等!
医院!
周浓偏头一看,猛地坐了起来,不小心碰到手,疼的呲了呲牙。
她抬起手背,只见扎针的地方青紫一块,与白嫩的皮肤看起来格格不入,觑着窗边的人,烦恼:“好丑!”
宋清霁就站在那里,似乎同快要蔓延至窗口的、繁茂的绿叶融为一体。
他自来到这里便没再合过眼,此刻眸中却并无倦色,淡望过去,像一股被冰水拜过的风袭来,冷冽清凉。
周浓发作:“我不要扎针,肿的好难看!”
宋清霁眸光深处掀起轻缕缕的讥诮。
还有心思管这些。
周浓指尖在肿起的地方摸了摸,忍不住嘶了一声,还有点疼:“这什么时候能下去呀?”
宋清霁:“不知道。”
周浓伸手揉了揉肚子:“我怎么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宋清霁:“急性肠胃炎。”
急性肠胃炎?怪不是那么不舒服!
周浓撇了撇嘴:“好疼啊。”
宋清霁眼帘微微垂了垂。
周浓:“你安慰我一下呀。”
宋清霁眼神微妙:“你想怎么安慰?”
周浓:“那我想想。”
注意力转移了些,这才发觉自己身下是什么,她人僵住:“我刚刚躺在哪儿?”
宋清霁眸光有些耐人回味。
“跟你说话呢。”
“病床。”
“这里上次躺人是什么时候?”
“上次。”
“……上次是什么时候?”
“你来之前。”
“就躺这里吗???”
“嗯。”
“男的女的?”
“你觉得呢?”
“啊啊啊!!”周浓抓狂,拎着被角,腿光速一转,就要下床。
一点都不老实。
宋清霁眼疾手快,伸手一挡,将她压了回去:“床单被罩都换过。”
哦。
周浓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别别扭扭,她的洁癖严重得紧:“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家?
宋清霁没作声,只是颇有些许意味地睨着她。
周浓又开始纠结自己手背上的淤青:“真的好疼。”
她举起手,下令:“帮我吹吹。”
宋清霁眼中燃起的微妙更深了一层,全须全尾地将她圈住。
周浓:“快点呀。”
“吹吹。”
唇角的哂意一闪而过,宋清霁俯身,冲着她的手背,送去一阵风。
温和的,轻盈盈。
从冷冽的蕊心沁出来。
输完液,拿了药,医生告诉周浓可以先回家休息了。
周浓一生病就感觉哪里都发软,腿也使不上力气,不想走路,高贵地抬起手:“你扶我。”
宋清霁静静地看她片刻,微嗤,探去胳膊。
周浓不客气地将两只手的力气全部压在他的胳膊上,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移动的扶手,借着他,一点一点挪动:“慢点慢点,我走不动了。”
“好累呀,歇一歇。”
“还要走到哪呀。”
终于来到医院门口。
她正想问怎么回去,一辆黑色玛莎拉蒂徐徐停在了身前。
司机说:“我来接你们。”
周浓疑惑:“谁的车?”
宋清霁:“鬼的。”
鬼才信。
周浓:“坐过的人多吗?”
宋清霁:“多。”
周浓转身:“我不要。”
宋清霁直接团起她塞进了车里。
真有力气折腾。
周浓唔了一声坐稳,打量了一圈,这车一看就是新买没多久的,哪里像是很多人坐过的样子,她轻哼一声,朝宋清霁:“骗子。”
又觉得有些好玩:“你也会骗人呀。”
“再骗一个我看看。”
看是没有再看到的。
从医院到芳芝染品路程大约二十分钟。周浓和宋清霁回来的时候,徐芳芝都快要着急了。
她一早醒来,不见动静,敲了几遍宋清霁的门也没个回应,意识到两个孩子都没在,忙慌慌地下楼,想探探究竟,打开店门就见周浓一副虚虚塌塌的样子走过来,赶紧问:“这是怎么了?”
周浓说:“我肚子不舒服,宋清霁带我去医院了。”
徐芳芝问随后而至的外孙:“医生怎么说?”
宋清霁耐心地跟她转述了医生的话。
徐芳芝:“怎么没叫醒我,你们怎么去的?”
宋清霁淡道:“忘了。”
忘了?
他又恢复成了色没有波澜的冷淡,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些是从某个人格中分裂出来的。
周浓若有所思地觑过去。
宋清霁并没去对她的视线,将她安顿好,去了学校。
徐芳芝安排他给周浓请假。
一到教室,班里的男生便围了过来,许世阳带头问:“周浓呢?她怎么没来?她去哪了?”
宋清霁:“医院。”
“医院?怎么会去医院?她怎么了?”
“作死。”
医生说了,早上那一通都是冰淇淋吃太多闹得。
许世阳:“作……?”
话没说完,被宋清霁凉凉地递过来一眼,他拉远零点五厘米:“我闭嘴。”
宋清霁面无反应。
没有周浓在身侧,这一天耳边安静了不少。
当然……
那是在没看手机的情况下。
按照医生的嘱托,下午周浓还要再去输液。
早上去学校之前,他把这事告诉了徐芳芝。
傍晚节点,徐芳芝好说歹说劝动周浓去了医院。
放学的时候,宋清霁打开手机,便是周浓的信息轰炸。
[干嘛告诉阿婆还要来医院呀!我不要来不要来不要来!]
[消毒水的味道好难闻!!!]
[这个输液管下好慢!]
[你是不是放学了?我想吃热腾腾的蟹粉小笼包还有虾饺,你给我送来。]
[快点快点,好饿呀。]
……
从教室出来,往楼梯口去,越过一层台阶,肩膀被一双手从身后搭上。
原逢一脸神鬼难惹的表情。在他身侧,有人消息灵通地调笑:“怎么用起来那老头安排的车了?”
宋清霁一哂,一字一句:“公主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