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城主府中,倚在窗边软榻上和一个小姑娘随口闲聊的少女眼神忽地一顿。

扎着双髻的女孩茫然地抬头:“怎么了,仙女姐姐?”

桑春看向窗外。

她的眼底映照着远方熊熊燃气的烈火黑烟,慢慢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魔气?

叶怀昭也想知道为什么在明知有三个仙门弟子的情况下,还会有魔族来乐寿城袭击他们。

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还是谢迟云怎么还不松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隔着衣物按在她的后腰,叶怀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五指掌心的轮廓。

随着身后响起的巨大爆炸声,叶怀昭觉得他按在自己后腰处的手掌越发收紧,像是要这么硬生生地将人严丝合缝地、揉进自己的胸膛骨肉中。

少女的大脑混沌,鼻尖被撞得钝痛,在这逼人的檀木香中感到一阵阵晕眩,几乎有种要被无声淹没的错觉。

身后冲天的黑烟,日光穿过断壁残垣落下的点点光隙……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檀木香中被剥离,黑暗慢慢笼罩她的视野,像是有一只手掌轻柔地挡住她的眼眸。

叶怀昭听到了一道轻而和缓的、陌生的、像是自遥远云端传来的声音。

“闭眼。”

……为什么要闭眼?

恍惚之间,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在漆黑的视野中,看到一双清透如水的浅色眼瞳。

谢迟云同她安静对视着,眼中流淌着叶怀昭看不懂的情绪。

她骤然回神。

几瞬过后,叶怀昭猛地推开正要抬手的谢迟云,几步退到墙边。

“你、你你你——”绯红一路从脖颈蔓延至脸颊,她磕磕绊绊的,面对着谢迟云沉静的眼神,大脑一懵,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句话,“你方才,抱的太紧了。”

不对,我不是要说这句话的!

叶怀昭在心中小猫尖叫,上蹿下跳的却只能将身上的丝线越缠越紧,就像她现在彻底瘫痪的语言组织能力一样。

谢迟云抬手用术法将想要逃跑的魔族困在原地,微微侧首看向警惕万分满面羞耻无措的少女。

听到这道指控后,他声音饱含歉意说:“师妹,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叶怀昭猛地站起身,自认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慌乱与恼意并存的表情,“乘玉仙君难道就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方才有魔族想要偷袭师妹,”谢迟云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解释道,“是我心急了,抱歉。”

他的语气诚恳,眼中写满深切的歉意。

叶怀昭看得一顿,随后猛地移开视线。

“……我爹都没这么抱过我。”她小声嘟囔着,“抱就抱吧,让我闭眼又是做什么。”

这样说着,她的脑中却不自觉地闪过方才被谢迟云强行按在怀里时,右手不小心按住的胸膛。

说起来,乘玉仙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也是那种肩宽腰窄肌肉堪比体修的人,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两个手腕。

就是温度太低了,胸膛又冷又硬,摸上去和坚硬的冰块一样,抱着一点也不舒服。他是不是气血不足,有点肾阳虚啊?如果……

医修的本能让叶怀昭下意识思索了一阵,而后忽然回神。

等一下,我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她啪地一声捂住自己的面颊,脸上的热气止不住地蒸腾,面红耳赤地在心中暗骂:

那可是乘玉仙君、你爹大徒弟、你的亲师兄!

就在她心虚反思间,谢迟云忽地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师妹。”

叶怀昭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说:“我错了师兄,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谢迟云没有说话。

叶怀昭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悄悄去看他的神色,发现男人方才翘起的唇角微微抿直。

不像是生气,但似乎也不太高兴。

谢迟云没有理会她的那声道歉,只是平静说道:“我方才没有让你闭眼,师妹。”

叶怀昭微微一怔。

反应过来后她尴尬地绞着手指,支吾一会后说:“呃,可能、可能是我幻听了吧。”

比如之前在枯荣山时,叶怀昭就看见过一个容貌模糊的幻影。根据她的后续猜测,这可能是她记忆中的某个人。

听到她解释的男人沉默半晌,而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虽然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叶怀昭还是觉得他这幅表情看得人毛毛的,况且此时她暂时不想和自己师兄的这张脸对视。

她心虚地转头就向魔族的位置瞬影过去,假装认真地观察。

叶怀昭走得急,甚至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谢迟云的表情。

是以,她也没有看到谢迟云伸出手,一点一点细致地将少女揉乱的衣襟整理好,手指划过温润的玉佩。

而后,他微微掀起眼睑,似是幽深潭水的浅色眼瞳看向断墙后相隔甚远的一棵枯败老树。

——一只乌鸦毫无征兆地爆体而亡。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平复心情而假装,但当叶怀昭看到魔族的那刻,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四肢皆被无形的剑影钉在原地,银色灵力穿透身躯,未被衣物覆盖的皮肤表层透出隐隐鼓胀的幽蓝色,似是水流般缓慢流动。

虽然这幅样子瞧上去很是残忍,但叶怀昭也不是没见过。

她随手将破碎一半的鬼首面具捡起来,指尖划过边缘的黑色印记,若有所思地看向满脸狰狞痛苦的魔族。

“你是山槐的手下?”

山槐,魔君扶青的第六子,魔界六殿下,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被魔界视为最有可能继承魔君之位的魔。

她手下的魔族多半佩戴黑色伯奇纹样的面具,很好辨认。

叶怀昭微微弯腰,歪头问道:“喂,是山槐让你们来杀我的?”

魔族愤恨地盯着她,未发一言。

“我暂时将他的所有经脉都封住了,”谢迟云走过来,“山槐的手下被抓住后便会燃尽魔气同归于尽,若是师妹想要问他事情,恐怕不太容易。”

叶怀昭看着受制于人的魔族。

他努力地扬起唇角,似乎是想要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猩红色的眼瞳闪烁着恶意的光,等待着面前少女燃烧起无能为力的愤怒。

但叶怀昭没有如他所愿。

她直起腰,语气平静轻松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

魔族的眼中写满了讽刺与嘲笑。

以这个距离,如果魔族忽然燃尽所有魔气毫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一圈的人即便不会死也会重伤。

少女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对谢迟云说道:“师兄,开始吧。”

谢迟云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掐诀。

下一刻,魔族身躯上浮现的幽蓝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被光剑钉死四肢的魔族放声大笑,漆黑的魔气瞬间铺天盖地地爆开,身后火光窜天而起,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他的声音在骤然压下的黑雾中嘶哑响起:“狂妄自大——”

然而就在那暴虐的漆黑火焰即将吞没面前少女之际,她忽然抬起了手指。

与几乎要将天幕也烧出一个窟窿的魔气相比,少女那截素白的手指显得格外单薄,像是轻轻一碰便会被折断。

然而就是这样写满脆弱的纤细手指,却让如风暴般袭来的漆黑火焰骤然顿住。

宛如被掐住喉咙,魔族张扬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瞪着四周慢慢散去的魔气,拼命想要将其操控着重新击向少女,却荒谬地发觉这些魔气根本不被他控制!

这怎么可能?!

一个修士、一个根本没有入魔的修士——怎么可能操控他的魔气?!

然而像是在打碎他的幻想一样,叶怀昭轻轻扬手,暴虐狂躁的漆黑火焰便温顺地慢慢伏下,任由少女抬脚将其踩灭。

她抬起眼眸,甜美的面庞映着火光,像是在窑炉中烧制的白瓷般透着柔和的温润,眼底有明亮的光芒点缀。

“为什么不可能?”叶怀昭眉眼弯弯,诚恳说,“你在六殿下那里是不是被孤立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接暗杀我的任务,难道没有别人来劝你不要一个人来截杀我吗?真可怜。”

眼前的一切都在粉碎着魔族的认知,从接下这个任务后便隐隐触动的危机意识在叶怀昭看过来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震颤。

他终于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男人想要张口说话,眼前却慢慢飘来浅淡的烟雾。

在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异香中,魔族的意识渐渐沉沦。

他陷入了幻梦。

一刻钟后。

叶怀昭收回按在魔族脸上的手,抽出手帕一根一根慢慢擦拭着,若有所思说:“山槐的确派了几个魔族来到乐寿城,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看到有人与他们接头。”

“那地方似乎有敲钟诵经的声音,还有大片的竹林。”叶怀昭努力回忆着从魔族脑海中看到的记忆碎片,“这附近有什么寺庙道观吗?”

谢迟云:“城外的乐寿山上有一座清风观,很是隐蔽,或许师妹指的是这里。”

“去看一眼不就好了。”叶怀昭说,“我怀疑和魔族接头的人正是此次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

谢迟云淡淡扫了一眼无力倒下的魔族,抬眼道:“可有看清那人样貌?”

叶怀昭摇头:“那人穿着夜行衣,而且山槐应该也给魔族下了禁制,我还未突破天罡境,很多记忆都无法看清。”

语毕,少女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转头盯着这里唯一一个突破天罡境的修士:“师兄,你会夺魂咒吗?”

如果是前几日的叶怀昭根本不会问谢迟云这个问题——夺魂咒可是各仙门明令禁止的禁咒,光风霁月的乘玉仙君怎可能会这等邪术呢?

但现在的叶怀昭对谢迟云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

果不其然,谢迟云颔首道:“略通一二。”

叶怀昭小声嘀咕一句“我就知道”,而后换了一副正经认真的表情:“就算师兄突破了天罡境最好也不要对他用夺魂咒,他身体中的禁制反冲,魔气可能会侵蚀你的灵脉。”

谢迟云无声地同她对视,眼中带着“那你为什么敢”的质疑。

叶怀昭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我天资聪颖。”

她想了想,对男人勾了勾手指。

谢迟云顺从地微微俯身,让叶怀昭凑在了他的耳旁。

“师兄,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叶怀昭小声吐气,“你不将我偷学夺魂咒的事情告诉别人,守口如瓶、再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就告诉你另外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她的身高有限,努力踮着脚的样子摇摇晃晃的,桃红衣裙上的柔软丝绦不经意间扫过玉佩,在一瞬间为水色温润的玉佩染出暧昧的色彩。

谢迟云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这个交易中某人有些贪心。”

叶怀昭狡黠地弯着眉眼:“算上夺魂咒的事情,师兄会得知我的两个秘密,而我只求你一个秘密,该是师兄贪心才是。”

她等待着男人轻嗤一声说这是歪理,然后她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谢迟云只是微微转眼,浅色的眼珠盯了她片刻,忽地勾了勾唇角,应了下来:“师妹说的是,的确是师兄贪心了。”

叶怀昭有点诧异他的好说话,但紧接着就被即将得知乘玉仙君秘密的兴奋冲散。

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叶怀昭不曾犹豫便道:“魔气和灵力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可以操控逸散在外的魔气。”

世间罕见的天赋就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她的主人并不在意,微微抬首似是挑衅一般,向谢迟云眨了一下眼睛:“师兄,该你了。”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拨了一下玉佩上缠绕的桃红丝绦。

那截桃红丝绦被他绕在手指,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挑起,散开时似有似无勾过男人的指腹,又顺着风慢慢落下。

谢迟云垂首,反贴着叶怀昭的耳边轻声说:

“那清风观的竹林,也是师妹和我相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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