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离

阮流卿虽仍怔懵着,可这轻慢磁性的几个字依旧砸进心底,唇瓣抿了抿,骇然抬起眼看他。

可水雾氤氲着眼睛,她根本看不清晏闻筝的神情。

骤然,微凉的触感落在眼睫,阮流卿下意思的瑟缩。

渐渐,笼罩的迷雾散去,她看见晏闻筝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乌发红唇,实在漂亮的紧。

年幼的她好几次险些快被迷惑住。

她低下头不愿再看,心绪一团乱麻,她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晏闻筝诡计多端,是在诈她吗?

阮流卿抿了抿唇,不愿再想那么多,希望就在眼前,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再难待在渊深的黑暗淤泥里,视线从晏闻筝身上划开,而后朝马车的门帷伸出了手。

动作很慢很慢,晏闻筝看着她的微弱试探,却只淡淡的一笑。

阮流卿心跳得极快,深吸了口气间,毅然扯开帷幔跳了下去,再不顾身后的地狱杀神。

一路护着穿在身上的宽大里袍跌跌撞撞,好几次她都险些要栽倒下去,却都不管不顾。

晏闻筝看着少女这副模样,唇角缓缓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半张脸隐在暗色下,更显暗藏的阴沉和晦涩。

深色的幽蓝逐渐弥漫在天迹,夜幕降临,布局严谨的府邸之中已高高挂起了灯笼。

阮流卿一路顾着逃离,却也知道自己此刻身着男人里袍的模样绝不能被旁人看见了。

好在对自己府上熟悉,她特意寻了条幽僻小路,穿过后院好大一片竹林,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直到“啪”的一声,将寝居房门狠狠的关上,阮流卿这才敢放下一口气。

她靠在门后,还沉浸在逃离晏闻筝的恐惧中,柔软指节紧紧攥住里袍的布料发着颤。

许久,她总算平定了些,知道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清芷院。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她熟悉的模样,雕花楠木床、山水花鸟屏风、一泻而下的珍珠翠帘……

还有因出嫁的大喜日子点缀的火红帷幔,幕布剪纸。

一切如昨久,可早便不同了。

她已不是……

正悲痛忧思着,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柔婉雀跃的声音。

“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这是自己的亲妹妹,阮流霜。

阮流卿听到她的声音,更觉得委屈难忍。

她很想打开门,不管不顾的抱住自己的妹妹,寻求些安慰,可是她还小,只有十四岁,不难让她知道。

见屋内许久不答,阮流霜拍了拍门,又问:“阿姐,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回来了?”

阮流卿浑身不受控制轻颤了一下,默默用手背擦去面上的泪,道:“没事,我回来拿件心爱的衣裳。霜儿你去帮我吩咐下人备水,我想先沐浴一番,可好?”

阮流霜在外听着,纵使还有很多疑问,但也非常听长姐的话,乖巧的应下,“知道了,阿姐。霜儿这便去。”

在少女转身离去的瞬间,阮流卿想起什么,连忙叫住了人。

“对了,我回府之事先别声张。”

她想,大婚那日被人掳走,只怕家里早便知晓了,更何况掳走她之人是臭名远扬的晏闻筝。

又或许还有一种最坏的结果——连整个皇城都已听闻了风声。

阮流卿捏紧了手心,根本无法面对这后果。

更甚的是,她已同晏闻筝那人行了夫妻之礼,无论是被迫还是如何,终究不再是清白之女。

而今人虽是回来了,可她根本不敢面对严苛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甚至还有那落井下石的周姨娘……

她虽是嫡出,可这些年来,父亲宠妾灭妻是整个京城都看在眼里,姨娘不喜欢她,父亲也便对她愈发苛责冷淡。

父亲一向注重门楣颜面,痛恨乱贼奸佞,眼下发生这样的事,她拿不准父亲会如何?

所以她不敢贸然去哭诉求助。再加上,她消失这样久,似乎也并没阮府的人出面寻她……

想到这儿,阮流卿深吸一口气,却也压不下心中的凄凉和苦涩,更是惶恐日后又该如何是好。

“姐,热水备好了。”

门外再度传来少女稚嫩的嗓音。

阮流卿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朝外应了一声,“好。”

步入浴桶中,滚烫的热水浸泡,似荡散了蓄积多时的疲累和酸楚。

尤是关键部位,甫一触碰热水,似都被烫的微微刺疼。

阮流卿视线往下,借着光华流转的纱灯,她看得清自己再不纯白的体肤。

有磕碰的,而更多的是掐握留下的印记。

上上下下。

几乎没一块好皮了。

阮流卿更想哭了,想起破庙里那些亲密画面,自己柔媚的伏在他怀里,由他掐捻着,品悦着。

又由他寻及那样重峦叠嶂的紧嘬幽蜜。

少女闭着眼摇着头,想将这些画面甩出脑海,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密密麻麻的往心里钻。

晏闻筝。

都是因为晏闻筝。

她气急,使劲想擦去身上留下他留下的味道和印记,最后将凝霜聚雪的身子擦得通红。

眼眶似又湿润了,阮流卿一时分不清是热水散泛的雾汽氤氲,还是自己的泪。

不知在浴桶里泡了多久,直到水都凉了,阮流卿才怔怔失神着踩着矮凳出来。

对着镜子面前,她不敢看身上的印记,潦草迅即的裹好衣裳。

还没待理好发髻,她便听到门外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阮流霜在试图阻拦,可依旧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推开了房门。

见娇俏柔美的少女平静坐在镜台前,几个家丁收敛一分咄咄逼人气势,道:“二小姐,得罪了。”

阮流卿蝶翼微颤,这些在她沐浴时她大概想到了,纸包不住火,府里人很快便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可她不明白,自己女儿遭受如此劫难,好不容易死里偷生回到家,首先面对的为何不是父亲母亲的宽慰。

她苦笑一声,放下梳篦,细棉软糯的声音有些哑。

“走吧。”

“姐……”

阮流霜欲言又止,在身后不放心的跟着。

“乖,你在苑里乖乖等阿姐回来。”

阮流卿猜到待会儿的局面难看,更不愿让不谙世事的妹妹参与其中。

“好。”阮流霜心有不愿,但也乖乖应下了。

一行人在夜幕中行至祠堂,肃重的大门打开,明亮的灯笼高辄射出耀眼的白光。

阮流卿刚跨过门槛,便听见身后的门被“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彻底将外面的暮色隔绝在外。

她打了个寒颤,首先看到立在前面的一个妇人。

一贯优雅端庄的面容在此刻蹙紧了眉,眼角有些湿润,似乎已经哭过了不少次。

“母亲!女儿……”

见到自己母亲的那一刻,阮流卿强硬憋住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委屈的嗓音含满了哭泣,她想跑过去抱住她,在她怀里倾诉这两日的痛苦。

可她根本没来得及,便听见怒不可竭的一声,“你给我跪下!”

似因情绪太过起伏,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阮流卿浑身一僵,微微偏眸,看见自己的父亲,阮逢昌。

他立在祠堂中央,面色铁青,全是怒火,脸都涨得通红。

他身后的两把太师椅上,赫然坐着的鲜少露面的老夫人和老太爷,神情一脸严肃凝重。

而祠堂的左侧,姨娘和她的长女阮流泱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乜着她。

暖黄的烛火摇曳,映照张张各色情绪的面容。

阮流卿心里一咯噔。到底是才将及笄不过一年,年纪尚幼,在这样的阵势逼威之下,她的腿脚甚至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主动便要跪下去。

“扑通”一声,少女纤细的身姿跪在祠堂中央。

她颤了颤蝶翼,破碎又委屈朝着阮逢昌道:“父亲,女儿……女儿没错。”

声音里尽是哭腔,可却倔强的不肯服输。

“你!”

阮逢昌听见这句话,见女儿如此,更是怒不可竭,“你这个孽障!不知廉耻的东西!”

字字落下,阮流卿被其中话语震得全身冷僵。

“流卿啊,你这干的什么事啊,把我们阮家的脸都丢尽了。”

站在母亲后侧的周姨娘站了出来指责,她身旁挽着臂膀的庶长女阮流泱便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啊,二妹妹,卫府方才都派人来退亲了呢。”

语气忡忡,可年轻貌美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幸灾乐祸,“你和成临哥哥的婚事做不得数了。”

“你说什么?退亲?”

阮流卿跪着的身子微晃,喃喃着:“成临哥哥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做的事而今可是太伤风败俗了。”

听阮流泱在后面添油加醋,阮逢昌更是气愤,额上的青筋也奋奋爆起,怒道:“你简直是有辱门楣!大婚之日竟和逆党乱贼厮混!你不配做我阮逢昌的女儿!”

阮流卿还没从方才阮流泱的话反应过来,心又被父亲的话刺的阵阵的疼。

“父亲,我不明白,女儿何错之有?那日女儿是生生被晏闻筝的人掳走的,女儿……”

“若非你日前不听为父教导,日日想着抛头露面,晏闻筝那狗贼怎会瞧见你?又怎会特意将你掳走?”

一字一句若千刀万剐,阮流卿死死憋住的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淌,她深吸一口气,绝望道:“父亲,您的女儿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您为何还要如此怪我?”

她越想越悲痛,一边哽咽一边道:“女儿也不想被掳走,可我那时候能有什么办法?之后发生的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能怎么办?”

“住口!”

阮逢昌怒哄着打断她,指着她的手气得都在发抖:“竟还不知悔改!”

“家门不幸啊。”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父亲,我……”

阮逢昌别开铁青的脸,不愿再看自己二女儿泪水涟涟的脸,道:“你委身于晏狗已是事实。

而今整个阮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怕是全天下人都要耻笑我阮逢昌铁骨铮铮,结果却出了个贱骨头的女儿。”

越说到此,阮逢昌愈是怒目圆睁,“你!你便不该回来!”

话音落下,如同一道惊雷将少女劈在原地,阮流卿一双浸满泪的痛眸望着自己的父亲。

自小到大,自己的父亲待自己虽算不得疼爱有加,也算不上关切,可至少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可她头一次觉得父亲竟这样的陌生,这样的凉薄无情。

“唉,堂堂清流世家之女,”

在一旁的姨娘见此状,跟着摇头叹息:“还是嫡出,而今同奸佞暗通款曲,让咱们整个阮家都蒙了羞啊!”

“你住口!”

阮夫人何珺听及这话,纵使一直觉得自己女儿理亏,也再忍不住,喝道:“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听罢,周姨娘没好气别开脸,转而寻了靠山一般馋住了阮逢昌。

“行了,事已至此。你失了名节,家族因你而蒙羞,如今唯有你……”

阮逢昌拍了拍她的手,背过身去,许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以死谢罪,才能挽回我清正门庭的名声。”

“老爷,你说什么?!”

何珺瞪大眼睛,“你要流卿以死谢罪?!”

见阮逢昌眉头紧皱,心意已决,何珺脸色发白,一下哭出声来冲上去拉扯他的衣袖,“那可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了保全名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

“我没有她这样的孽障!”阮逢昌拂袖,将几上的茶盏噼里啪啦摔在了地板上。

“轰隆隆!”

祠堂外轰然响起一道惊雷,铺天盖地的气势似要将天地劈开。

阮流卿面色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怔怔着,不敢相信自己父亲所言。

不敢相信自己敬重的父亲想出的法子,竟是要她以死谢罪来保全阮家清正廉洁的名声。

“父亲,”

阮流卿掐紧了手心,心脏依旧疼的厉害,她凄然道:“错的明明不是我,是晏闻筝啊。”

“啪!”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偏了少女的脸。

阮流卿头脑有一瞬发白,耳边嗡嗡的叫。

“这时候你竟还不知错?还不知悔改?!也罢,今日我们便不该再见你一面,就当叫下人给你送副白绫便是!一了百了。”

阮流卿悲凉的转过头,冰冷的手捂住印有鲜明五指印的脸,苍白的唇瓣蠕了蠕,却再说不出话来。

她耳边仍是嗡嗡的叫,似还听见了锵鸣声。

除了这,有母亲求情的哭声、老太爷气得扔了拐杖最后裁夺的声音,还有跟来的小妹阮流霜被拦在祠堂外的啜泣。

“小五小六,去取副白绫来。今夜,便在列祖列宗面前,要这孽障以死谢罪!”

“老爷!”何珺急的哭出声来,身体晃着险些要晕过去。

一直被拦在门外的阮流霜也听见了话,吓得号啕大哭。

阮逢昌被哭声闹得更是心烦意乱,朝家丁喝道:“去!还不快将夫人和四小姐带下去休息。”

“是是!”

“还有你们,二小姐自己下不了手,你们去帮帮她。”

一片兵荒马乱,阮流卿看着两人攥着白绫朝自己逼来,她心灰意冷,却也不甘心,“父亲,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亲生女儿啊……”

阮逢昌没说话,冷硬的背过身去。

家丁越来越近,阮流卿瘫倒在地上,根本逃不开。

“不……”

她哭着摇头,哭着往后缩,却眼见着她眼见着素白的绸缎往她颈上绕去。

收紧的痛感让她不得已扬起颈脖。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是真的要她死。

千钧一发之际,她朦胧听到祠堂外有人高声通传:“老爷!归政王来了!”

小厮气喘吁吁跑到门口,哭丧着一张发白的脸,“老爷,归政王来了!他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小的们根本不敢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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