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沉的夜幕的遮掩下,莱奥维斯和迪尤尔悄然离开乡绅家的地窖。
守卫依旧在呼呼大睡,偶尔从嘴边溢出一声打呼的声响,鼻涕泡像气球一样鼓胀,然后随着他的呼吸又缩小,如同怕生的小老鼠般藏回他的鼻孔。
于是并不怎么需要掩饰,他们成功地离开。
回到教堂,他们经过了大理石做成的神像,农场主夫人正在神像前的长椅上浅眠。
远离小白的副作用很快显现,莱奥维斯再一次陷入了既定的情绪,另一个灵魂催促着他走过去提醒农场主夫人离开教堂——晚上是神明休息的时间,她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打扰神明。
好在迪尤尔拉住了他。
莱奥维斯回过神来,和迪尤尔一起悄声前往治疗室。
现在的情况虽然并不乐观,但是好在他们三人终于相聚了。
俗话说多一个脑袋,多一份力量,莱奥维斯相信事情会往好的方向走的。
毕竟小白的脑袋并没有什么用,而林恩正在昏迷,现在真正有用的只有两个脑袋了。
林恩的情况还不错,她的身体在慢慢地恢复,但是为了更密切地观察这一位患者,他们决定在简陋的环境里凑合了一晚。
小白趴在林恩的身边,眯着眼,将睡未睡,莱奥维斯则将全部心神放在了林恩的身上。
迪尤尔靠在木椅上,这姿势让他的手脚无法展开,但是他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同伴就在身边,事情总不会更糟糕了。
但是第二天的下午,事态的发展突然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原本静谧安宁的教堂外边突然出现了嘈杂的声响,莱奥维斯和迪尤尔听到了女人的哭泣,还有混杂着男声和女声的不堪入耳的谩骂。
但是这些吐露出肮脏字体的居民们在进入教堂后悄然放低了声线,就连那仿佛刻在他们脸上,像看什么下水道生物的嫌恶表情,在看见神像后也重新转变成正常的模样。
农场夫人和许多小镇上的居民将被绑起来的黛西推出来,押在了神像面前。
“牧师先生,一定要为我们马克做主啊!”农场主夫人的头发似乎重新整理过了,连脸上的妆容都变化一新,她此时蹙着眉,哭哭啼啼地说道。
“她一定是魔鬼的转世,才会这么残忍地将马克杀死!”旁边一位同样健硕的男子终于憋不住话柄,怒气冲冲地说道。
那是马克的朋友,他还指望着从马克手里再拿一笔钱去赌场里潇洒一番,但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海里的浮沫。
莱奥维斯看着他翘起的头发,莫名想到村口里威风凛凛巡逻自己领地的公鸡。
“恶魔!恶魔!”其他的居民也齐声喊道,俨然在愤怒之下将教堂之地要保持肃静的规矩抛之脑后。
毫无意外,他们害怕与这样狠毒地杀人的人生活在一起,以至于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将黛西就地正法。
“你们怎么知道是她呢?”
莱奥维斯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黛西将林恩抱进教堂的画面。
黛西家的人都如此的喜爱小西,甚至将她视为自己的成员,那么,是谁害得林恩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呢?
他又想起那一次祷告时马克说的话,看起来,是马克的失误让他失去了性命。
这很公平,如果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和社会地位去强迫一名女性,那他就得承担被反杀的风险。
“她的身上藏着马克总是随身携带的黄油刀!”
农场主夫人用手帕抹掉自己的眼泪,从一个小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把刀,上面还沾染了干涸的,变得暗红的血液。
马克就是被这样一把刀害死的,农场主夫人想到这件事,又开始不住地落泪。
马络此时主动将夫人揽进自己的怀里,农场主夫人埋在他的肩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白衬衫。
他们现在不像一对离了心的夫妻了,他们都在为儿子的逝去而感到悲痛。
马络意外地感到满足,他好像很久没有与妻子如此亲密了,自从妻子第一次发现他的衣领上沾着的口脂印,闻到他脖子上刺鼻的廉价的香水气味后,便开始抗拒与他接触。
当然,那时候的他虽心有不快,但更多的是轻松,家里的花再美,总归还是会看腻的,更何况她已经不如外边的鲜花般多姿而娇嫩。
直到马克的死亡。
他这几天处理完农场的事情后便直奔家中,本期待能好好安慰丧子的夫人,如果可以,缓解一下夫妻间的情感也是不错,但夫人却总不回家了。
马络觉得这几天的不满在看见妻子如此脆弱,渴望得到他的支撑的一面后便如烟一般消散了。
看吧,果然没有他还是不行的。
居民的情绪随着那把刀的出现而波动起来。
“烧死她!烧死她!”他们的眼睛呈现诡异的红色,他们的视线像看到奶酪的老鼠一样黏在他的身上,让莱奥维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是最让他觉得恐惧的是,他们眼中的刀,在他的眼里,是一根干枯的,长满奇怪结节的树枝。
他的后背在隐隐约约地发凉,莱奥维斯回过头,看见神像的眼睛,祂好像正在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位祂喜爱的孩子。
黛西跪在地上,膝盖与冰凉的地面直接相触。
她的大脑如同疯狂旋转的球体一样乱转,让她觉得束手无措。
她的身体被那些人们触碰了遍,那些带着茧子的手,从她的衣物中掏出了一把刀——她用来捅马克的刀。
奇怪,马克死了么?
奇怪,他为什么变成了碎块?
奇怪,那把刀为什么在她的身上?
她微微抬起头,想要向牧师先生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很快被押着她的人狠狠的压了下去。
她只看见了牧师先生出神的表情,还有神明的眼睛。
神明,在看她吗?
神明,是不是在责怪她?
她低着脑袋,不敢再看神明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混乱,居民们都在等待着莱奥维斯的命令,似乎只要他点点脑袋,就会立刻架起火堆,然后用热烈的火夺取黛西的性命,洗涤她身上的污浊,让恶魔永远地离开这个小镇。
他们只想要平和的生活,只要每天起早贪黑地劳动,只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就能用黑面包填饱饥肠辘辘的孩子,用羊奶灌满空荡荡的胃。
莱奥维斯觉得脑袋有些疼了。
“今天不是消灭恶魔的好日子,先将她关在教堂下的牢狱里,再过上几天,选上一个良辰吉日,我将举行净化仪式,用热烈的火彻底洗涤恶魔肮脏的灵魂!”
莱奥维斯扶着自己的脑袋,身体里潜伏着的另一个灵魂发出嘲弄的笑声。
人群发出欢呼,黛西低着脑袋,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父母回到家里,发现她不见了,然后在寻找她的时候了解到她干的这些事情,会有多么的失望。
他们会不会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然后在她死后任由人们将她的骨灰扔到附近地垃圾堆里,冷漠地看着野狗啃食她的残骸,他们会不会对外宣称自己没有这样一个丢人现脸的女儿?
黛西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死亡了,至少在那些痛苦之后,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都再也不用面对眼前的一切了。
等到莱奥诶回过神来得时候,黛西已经被他关进了牢狱里。居民们也怀着期待的心情回了家。
阴冷的空气袭击着他的鼻孔,让他有些担心肺部会因为吸入太多的杂质而罢工。
他有些难以想象圣洁的教堂下,有着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
墙上刷着的漆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成片掉落,然后在潮湿的空气中长出成簇的藻类植物。
地面凹凸不平,凹下去的部分积了薄薄一层灰褐色的水,莱奥维斯想这或许与锈迹斑斑的牢笼前的铁杆有关。
“吱吱”,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他们的面前跑出来,然后停在他们面前,抱着手臂,用那双在昏暗中透露着红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过了许久,才离开。
黛西背靠着墙坐下,裙摆沾染上肮脏的水液,她此时完全无暇顾及自己最喜爱的碎花棉麻裙。
“牧师先生,神明会原谅我吗?”她将脸埋在膝盖里,露出很小的一片脸颊。
此时此刻她想要拥抱小西。
小西永远不会认为她是恶魔的,小西会轻轻将她的爪子搭在她的腿上,然后温柔地将她留下的眼泪舔舐掉,那是独属于小西的安慰。
小白离开他身边太久了,莱奥维斯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又有些不听他的指挥了。
此时躲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似乎并不安于现状了。
莱奥维斯的眼睛变得无神,然后在下一刻透露出怜悯的神情,似乎真的在为面前的女孩感到惋惜。
可是他浅薄是嘴唇却开合这,吐着这样的字眼:“献身于我,神明会听到你的诉求。”
牧师向黛西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