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喜气鬼(三)

歧州最大的宅院,当属金乡县主府。

朱砂不停催促罗刹赶路,总算赶在王衔之抵达前一日。以太一道弟子的身份,走进金碧辉煌的金乡县主府。

罗刹乖乖跟在朱砂身后,一路闻金银之气,顿觉神清气爽。

在宅子中走了许久,前面为两人引路的下人停在一间书房外:“大王,太一道的弟子到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人从内大力打开。

一个神色沧桑,皱纹隐隐的魁梧男子大步走出:“人在何处?”

朱砂恭敬行礼:“太一道玄机拜见大王。”

罗刹学着朱砂的样子,大声吼道:“汴州罗二郎拜见大王。”

这句话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三步之隔的李飚面露欣赏之意:“不错,一看就是学武之人。”

朱砂赶忙上前谄媚道:“大王,他是破案捉鬼的高手。此案交给我们,你大可放心。小娘子的尸身在何处,可否让我们先去瞧瞧?”

李飚唤来一个武将:“你带他们去。”

李解忧的尸身,安放在金乡县主府的地室中。

李飚雄踞歧州多年,权势滔天,无人敢得罪。

早在李解忧死亡当日,他便命手下强征全城的冰块,在地室中造了一座巨大的冰山墓室。

冰山层层垒起,满地金银玉石。

刚满十岁的李解忧,静静躺在冰棺中,额头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罗刹绕着李解忧的尸身来回走了两圈:“没有鬼炁。”

地室中冷得发抖,朱砂走出地室,向外面等候的武将打听起来龙去脉:“小娘子额头有伤,大王为何断定是恶鬼所为?”

武将:“因为小娘子在死前半月,曾亲眼见到恶鬼。”

朱砂:“不过,我听市井传言。这个所谓的女鬼,好似更像是……”

“疯子”二字还未脱口,罗刹打断两人的交谈:“众人皆悲她独喜。小娘子看到的,应该是喜气鬼。”

武将肃然起敬,激动地带着两人去找李飚。

这回,朱砂沾了罗刹的光,被李飚亲自请进书房,好茶伺候。

书房中,李飚拍着罗刹的肩膀,大赞后生可畏:“本王找了不少人,无一人知晓此鬼的来历。只有你,仅凭三言两语便断定此鬼,是什么鬼来着?”

“喜气鬼。”

“对,喜气鬼!”

李飚一掌拍到桌案上,桌案应声断成两截:“本王福薄,仅一女平安长大。此鬼害死我儿拼死生下的小娘子,害我儿痛心入骨,当诛!来人,即刻派一队人马随罗二郎去捉鬼!”

罗刹一听这话,慌忙起身阻止:“大王,捉鬼一事无需人多,我与娘子玄机二人便可。”

“好好好。来人,带二郎夫妇去上房安寝。”

金乡县主府的前厅与厢房之间,回廊环绕。

从书房出,入中段回廊,经此再至厢房。

长长一截路,朱砂慢慢在走:“娘子?罗刹,你倒会占便宜。”

罗刹低头心虚应她:“我们在汴州拜过天地,又见过阿耶阿娘,本就是夫妇。”

朱砂侧身瞪了他一眼:“我从来不吃回头草。”

“万一他死缠烂打呢?”

早在几日前,罗刹从砻金口中打听到:王衔之便是玄泽,也是朱砂的第一个相好。

此人是长安四公子之一,其父是当朝太师,贵不可及。

一路上,罗刹不时提起王衔之。朱砂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明摆着心中有鬼。

为防两人旧情复燃,他不停赶路。好歹抢先一步,与朱砂同处一室。

他就不信这王衔之是个刨墙角的无耻之徒,明知朱砂有郎君在侧,还敢与她眉来眼去。

听完他的分析,朱砂满面无语:“他……算了,你明日见到他便懂了。”

“懂什么?”

“懂你为什么是个傻子。”

罗刹初见王衔之,是在金乡县主府的红漆大门前。

此人一副面容憔悴的世家公子模样。

见到朱砂的一瞬,他眼神闪躲,快步离开。

朱砂耸肩摊手:“如何?”

罗刹回头盯着王衔之畏首畏尾的样子,点评道:“你从前的确眼瞎。”

端木岌是个小人,王衔之瞧着是个胆小鬼。

也就萧律,勉勉强强算个人吧。

喜气鬼一族,由生前猝死的倒霉人所变。

他们吸食死人的丧气修炼,时常身着红衣满面春风,独自出现在葬礼之上。

喜气鬼,喜气鬼。

听着喜气洋洋,实则看到他们的人,必死无疑。

引出喜气鬼,最快的法子是办一场丧事。

朱砂一听这话,赶忙停下:“此话,你千万不要与晋王提。”

罗刹不明所以:“为何?”

他今日外出,便是打算在歧州找找去世之人。

若能找到一个,赏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入囊中。

朱砂叹气,罗刹在山中千年,不谙世事,自然不知“权势”这二字的厉害。

若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亡者,晋王有的是手段逼迫无辜百姓暴毙而亡。

保管罗刹三更提,四更有人死,五更就出殡。

眼见罗刹摩拳擦掌,朱砂开口劝阻:“暴毙的亡者不好找,你再想想旁的法子。”

喜气鬼,除了出现在丧事之地,便是阳气不足的寡阳之地。

不过,寻找寡阳之地,需要会望气术。

“大势鬼一族只闻得出金银所在。”罗刹为难地看着朱砂,“我不会望气术。”

朱砂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假行头,也为难地摊手:“太一道教了,我嫌来钱慢,没学。”

她倒是知晓一个人会望气术。

但是身侧的男子一旦吃醋,磨磨唧唧最是烦人。

为了耳根子的清净,朱砂道:“那先找找暴毙的亡者吧。”

两人沿着歧州的城东打听到城北,又从城西走到城南。

别说暴毙之人,连死人都找不到一个。

“要不我去学学望气术?”两人坐在茶肆歇气,罗刹抱着手倚在窗边,“阿耶常夸我聪明上进,没准我三两日便能学会此术。”

一口茶水喷出,朱砂轻嗤一声:“小鬼,光一本《望气寻龙诀》,便得学五年之久。”

“死人找不到,望气术又不会,我们还怎么找喜气鬼?”

“其实呢,有一个人会望气术。”

罗刹看朱砂一脸心虚相,横竖不敢提那人的名字,便知此人定是她的旧相好王衔之:“他说个位置,我们自己去,不与他一路。”

“行!”

两人兴高采烈回府,一进门撞见李飚带着王衔之出府。

原是王衔之从李飚口中得知罗刹已辨出此鬼是喜气鬼,便出了个为死人大办丧事,引出喜气鬼的主意。

除了热心出主意,王衔之还无意透露朱砂并非太一道所派,而是贪图赏金的棺材铺老板。

当下,李飚怒发冲冠站在门口:“枉本王对你们二人以礼相待,原是贪图赏金的贼人。若非玄泽道长好心提醒,本王差点遭了你们的算计!”

朱砂上前想与李飚交涉,王衔之在旁小声提醒:“大王,刚刚断气之人丧气最重。喜气鬼喜食丧气,定会现身。”

捉鬼要紧,李飚直接拂袖离去。

罗刹银牙咬碎,死死盯着王衔之的背影:“累死累活,为他人作嫁衣。”

早知道这王衔之如此阴险狡诈,他昨日就该闭紧嘴巴。

天色已晚,朱砂哈欠连天,准备回房安寝。

没曾想,她刚走一步,便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大王有令,你们不得在府中留宿。这是你们的包袱,快走。”

“王衔之这个小人!”

歧州富庶,城中客舍虽多也贵。

朱砂为了省二十文钱,带着罗刹穿街过巷,又拐去太一客舍。

门口往来的男女,着道袍背桃木剑,左手地灵尺右手观照镜。

随手往腰间的槃囊一摸,便是数十张符纸。

罗刹站在柜台前,左边的女冠拿着新写的符纸啧啧称叹,右边的道士举着桃木剑跃跃欲试。

回房后,罗刹站在窗前生闷气,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他三番两次与朱砂提及远离太一道一事,可她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

一张天师符入心,便能让鬼修百年的修为烟消云散。

他是鬼,也会害怕死亡。

朱砂在楼下与人寒暄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哼着小曲儿回房。

窗边站着一个男子,眉清目秀,煞是俊俏。

她起了捉弄之心,轻手轻脚小步挪到男子身后,从背后将他搂住:“小郎君,你终于还是落在我手里了,看你今夜往哪里跑。”

罗刹挣脱开那双手,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朱砂,我是鬼。”

朱砂心觉无趣,转身躺回床上。

歧州的太一客舍不比汴州,客房寥寥仅一张架子床与一张掉漆的八仙桌。

床小,摇摇欲坠。

她一躺下去,咿呀咿呀几声响。

楼下的同门高声谈论,开心说着上月围观恶鬼受刑的开心事。

临近子时,罗刹动也未动。

朱砂嫌他挡了秋风,催促道:“睡觉了。”

罗刹依旧是那句话:“朱砂,我是鬼。”

朱砂赤脚下床,踩在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上,一步步走到罗刹身后:“二郎,这回是我错了,你别不开心。”

罗刹总算肯转身看她,双眼通红:“朱砂,别带我去太一道了。”

上回他进太一道,姬璟走过他身边时,来回扫了好几眼。

她的眼中,是对鬼族阴寒透骨的恨意,是对他深深的厌恶。

听他抽抽噎噎说完缘由,朱砂扑进他的怀里,小声轻哄:“好好好,我们再不去了。”

三更至,朱砂催着罗刹去洗漱:“晋王的赏金,王衔之抢不走。我们快安寝,明日一早去找县主。”

二楼的几间房紧紧挨着,罗刹小心洗漱,生怕惊动隔壁。

因他方才已听见几声重重的咳嗽声,猜测隔壁住客,应是个脾气差的坏道士。

床上的朱砂昏昏欲睡,罗刹小心躺在她的身边。

正欲阖目睡下,朱砂突然翻身凑到他面前,眼中雾蒙蒙水润润:“二郎,我想亲你。”

“别……”

那句拒绝之言,最终没有成功说出口。

无他,朱砂实在来势汹汹。

床在摇晃,他不敢动作。

只能顺从地闭上眼,任由朱砂从他的唇边慢慢滑入他的口中。

他们湿润的舌尖交缠描摹,彼此一步步往对方的深处试探。

吻至一半,隔壁的咳嗽声又起。

朱砂有些生气地睁开眼,一边加深由她任性开始的这个吻,一边看身下的罗刹。

桌上的蜡烛未灭,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眼皮轻颤。

朱砂十五岁进太一道,常听师父们说:“鬼族,极好分辨。他们生于极阴极寒之地,最是怕火怕热。”

其中有一位师父说话风趣,信誓旦旦道:“与鬼族亲吻,他们会冷得发颤。”

多年前,朱砂觉得太一道的人是酒囊饭袋,今日方知自己果真没看错。

譬如罗刹,她兴起摸上他的脸,逐步往下滑。

他的身子轻轻一颤,左右脸颊忽地泛起微红,烫得她咯咯直笑。

身下闭目的罗刹听到笑声,双手往她腰上一放。就势翻身压住她,抓住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疾风骤雨般的吻,犹如他对朱砂莫名而起的爱意。

满山风絮,爱意随风起。

她是他第一个遇见的人,他看见了她,便再也不愿往前走一步。

小小的架子床经不起两人的折腾,摇晃中几欲散架。

一墙之隔的咳嗽声越来越大,朱砂骂骂咧咧:“知道了,马上睡。”

“二郎,你还生气吗?”

“嗯,你亲得还行吧。”

啪——

巴掌落下。

“我问你还生气吗?”

“早就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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