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喜气鬼(六)

飒飒秋雨中,李如意背着金弓赶到。

那把金弓,从未染血。

因为她的父亲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她信因果,她害怕杀人的罪孽报应到女儿身上。

可惜,她错了。

秋日的最后一场雨,似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李如意的脸上抽。

百余士兵侧身让开一条道,好让她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向杀死女儿的真凶,足够有勇气面对残忍无比的真相。

房中角落,她的县马卫元兴与义妹苻锦站在中间。

两人见她到来,忙不迭跪到她面前求饶。

她的县马说:“县主,是有人故意嫁祸我与苻娘。”

她的义妹说:“阿姐,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等候已久的朱砂,听够了两人令人作呕的说辞,上前问道:“县马,符娘子。你们二人,为何深夜相约来此?”

卫元兴双眼通红,一开口声嘶力竭:“有人约我来此,说有凶手的线索。我一进房看见苻娘,便知中了凶手的奸计!”

一旁的苻锦恸哭流涕,几欲晕死过去。

朱砂点头,对着房顶大喊一声:“郗红月,下来。”

有娇俏的女声隔着瓦片应好。

之后,房顶破开一个大洞,郗红月跳到房中。

朱砂指着义正言辞的卫元兴与伤心惨目的苻锦:“你隐身跟踪他们二人多日,又旁听他们今夜的交谈。你来说,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一男一女在房中说什么做什么。”

郗红月走到李飚面前,先是指着卫元兴:“他说,‘苻娘,你不要担心,他们找不到任何线索。无人看见我们,此事天衣无缝。再者,我是卫家人,晋王能奈我何’。”

李飚冷哼一声,郗红月接着指向苻锦:“她说,‘卫郎,我得你这句承诺,便已知足’。”

“对了,我掀开瓦片看过,他们是抱在一起说的。”

“还有,他们骂你女儿是无知蠢妇,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李飚怒极反笑,双手撑在陌刀上,放声大笑。

门外的士兵听见笑声,忍不住一哆嗦。

唯有他们,才深刻地知晓。李飚的笑,到底有多可怕。

卫元兴自然也知道,他的家族虽是世家大族,但远远比不上晋王的权势与地位。

娶李如意前,他曾被李飚送去军营,磨练了整整一年。

只因李如意喜欢纵马,而她的县马不能不会。

郗红月的话说完,罗刹抱着木盒进房:“朱砂,怪不得我没闻过。郎中说此物是兴阳药,叫乌龙丸。”

一位武将押着一个郎中与李解忧的贴身丫鬟入内:“禀大王。郎中说,买乌龙丸的人多是苻锦,有几回是县马。末将依玄机道长的吩咐,拷问这丫鬟半日,她才吐露实情。当日苻锦确曾亲往小娘子院中,与六名丫鬟攀谈。之后苻锦告知六人,她会在县主面前为她们求情。因此,六人证词中始终未提及苻锦。"

丫鬟跪在李解忧脚下磕头求饶:“县主,求求您饶了奴婢。小娘子死后,奴婢六人自知看护不力,害怕大王与您治罪,才信了符娘子的说辞。奴婢真的不知她是凶手,并非有意包庇她……”

武将等她说完,又提起另一件事:“禀大王,乳母赵氏与苻锦私交甚笃。据她方才坦白,小娘子死后,苻锦曾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恶鬼杀人之说。”

丫鬟以为苻锦的出现,乃是偶然。

殊不知此举,实为苻锦遮掩卫元兴搬尸入室之异响。

乳母以为苻锦的言辞,实属巧合。

岂知那些频频出现在她耳边的话语,实系苻锦与卫元兴的有意挑拨。

若非苻锦与卫元兴今夜自投罗网,只怕她们直到死,也不知自己无意间成了帮凶。

人证物证俱在,两人无从抵赖。

卫元兴看了一眼苻锦,立马改口:“大王,是苻锦这个贱妇捂死小娘子。我怕与她的奸情败露,被您责骂,才被迫帮她遮掩。”

苻锦不哭了,困惑地看着对面的卫元兴:“卫郎?”

灯火通明,朱砂抱着手,站在两人中间,好笑道:“县马,这苻锦弱不禁风,如何能搬动小娘子的尸身?”

卫元兴支支吾吾辩解。

见实在解释不清,索性心一狠,起身站到李如意面前:“解忧为什么死?还不是因为你!是你,不肯再生一个儿子,不肯为卫家传宗接代,害我抬不起头,害我被族人耻笑!”

又快又狠的两巴掌,甩到卫元兴的脸上。

卫元兴正欲还手,冷不防被身后的武将踹倒,被李如意踩在脚下:“卫元兴,我不傻。到底是你想要儿子,还是卫家想要一个晋王的外孙。我的孩子,不是你们卫家千秋万代的垫脚石。”

“李如意,这有何区别?”

“你不用知晓区别。你杀了我的女儿,就该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卫元兴奋力反抗,无奈手脚被两个武将牢牢扣住。他的所有挣扎,如投湖的小小石子,掀不起任何波澜,“依大梁律,尊长杀卑幼,徒一年半。我乃卫家的长子嫡孙,河东卫氏有从龙之功,你不敢杀我!”

房中所有人平静地等他说完所有的话,无人打断他,亦无人回应他。

陌刀,谓之断马剑。

一刀出,人马俱毙,所向摧北。

此刻,那把透着森然寒意的陌刀,正在李如意手中。

一步步随着她的走动声,拖着走向房中那个死到临头的男子。

寒意从脊背爬起,冷汗转瞬干涸。

卫元兴看着越来越近的刀,越来越近的女子,大声求饶:“七娘,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失手害死我们的女儿。”

咚——

陌刀砸到地上,又被人吃力地举起。

光影交错间,两颗人头如滚瓜切菜般,滚到角落。两颗脑袋死时双眼圆睁,多有对生前诸事的不甘。

李如意时隔多年再动武,杀完人已然失力。身后的李飚接过刀,有丫鬟上前扶她回房。

路过两人的无头尸身旁,她冷冷发话:“大卸八块,丢去山里。”

“喏。”

临出门前,李如意回头嫣然一笑:“阿耶,连我都未能分辨枕边人的好坏,何必苛责满府的下人。还有,把赵氏放了吧,小娘子生前常说要报答她的哺育之恩。”

“好,你先回房。”

等朱砂带着罗刹与郗红月离开时,那间房已恢复如初。

无论血迹,还是尸身。

甚至房顶破开的大洞,统统消失不见。

三人一出门,正巧撞上冒雨赶来的王衔之,手持天师令,说要捉拿恶鬼:“大王,我已查清。此鬼乃喜气鬼,久居何家祖……”

李飚多日未得安眠,不等他说完,便拂袖想走。

王衔之冲到李飚身前,面色凌厉:“大王,若你执意包庇恶鬼,我只能连夜回长安,求圣人下令。”

“恶鬼?哪来的恶鬼?”李飚一脸茫然,左右环顾。见无人回他,又扭头问身后的百余武将,“你们见到鬼了吗?”

“没有。”

王衔之指向躲在人群中的郗红月:“大王,她就是恶鬼。”

李飚随他看去,抚须大笑:“她啊,她是本王刚收的义女。本王虽敬重姬天师与王太师,但你若恶意诬陷,那本王只好亲自入宫,找圣人讨要一个公道。”

“大王,依大梁律,与鬼合谋者,以谋逆论处。”

“姬家两姐弟加起来有三个鬼奴。本王区区只收了一个义女,算什么谋逆?滚。”

李飚走了,临走前嫌王衔之吵闹烦人,又吩咐两个武将请他出去。

说是请,实则是拖。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朱砂开心住进金乡县主府。

临睡前,郗红月翻窗进来道谢:“阿姐,谢谢你。”

今日李飚当着所有人的面,认她做义女。

此生只要她不走出歧州,保管无人敢抓她。

朱砂哈欠连天,一边应付郗红月,一边吩咐罗刹:“你明日一早送她回何家祖坟。”

何家祖坟又远又偏,罗刹有些不乐意:“为何是我?”

他还想着,明日在金乡县主府好好走上一圈,多闻闻金银之气修炼呢。

朱砂指指自己:“难道我去?世上岂有老板干活的理。你早去早回,明日我在渌水的曲亭等你。”

“为何去渌水?”罗刹坐到床边,满面疑惑,“我们不在这里多待待吗?”

对于罗刹这一番不解风情之语,郗红月急得跳脚:“渌水,又叫淇河。传言,相爱的男女若涉过淇河,便能白头偕老。”

不出意外,罗刹的脸红了。

原来朱砂是想与他白头偕老。

为防赶不及回城,与心上人涉河。

罗刹一把推走郗红月:“你快回房安寝。”

等碍眼的讨厌鬼离开,他迫不及待挪到床边:“朱砂,我今夜睡地上守着你,好不好?”

朱砂往里挪了挪:“上来吧,整日睡地上,你也不嫌脏。”

夜里寂静,金乡县主府中人人酣睡。

唯有罗刹惦记明日涉河一事,兴奋得睡不着,时不时偷笑几声。

在他第五次发出偷笑声后,朱砂怒而起身:“你去隔壁。”

“我马上睡。”

余下的半个时辰,轮到朱砂死活睡不着。

男子沉稳的呼吸声让她烦心,索性一把喊醒罗刹:“对了,你为何会知晓穿堂煞?”

罗刹:“我前几日遇到一个叫梅钱的阿兄,他为了答谢我扶他下楼,特意送了一本《望气术》的书给我。”

静谧的黑暗中,朱砂的叹气声轻似一阵烟:“下回,别乱扶人下楼,别乱收旁人之物。”

“好。”

还有。

别再傻乎乎相信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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