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冯远山脚步稍顿,继续向前走,沈云舒着急,又叫一声“冯大哥”,冯远山这才停下,将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转身回看她。

沈云舒小跑着几步追上来,把手套递给他,“您手套忘了。”

冯远山接过去,还没道谢,沈云舒说了句“那您慢走”,扭头又走回到陆秋明身旁,继续说衣服的事情,她要是每天晚上再多干两个小时,月底之前应该能把这批衣服给赶出来。

陆秋明看一眼冯远山,好奇问沈云舒,“谁呀?”

秋明哥别的地方都挺好,热心肠,做事儿又靠谱,就是嘴有点儿碎,他知道的事情,不出一天,差不多半个镇的人都能听上一嘴。

沈云舒只简单道,“一远房亲戚家的大哥。”

陆秋明不疑有他,还对一直盯着他看的冯远山热情地笑了笑,云舒的大哥就是他大哥。

冯远山面无表情地轻叩一下手套,转脚走了。

陆秋明看着冯远山肩宽背阔的高大身影,暗自嘀咕,云舒这远房大哥看起来还挺凶的,不过凶点儿也挺好,凶点儿能护住云舒和小知言,省得他们被别人欺负。

沈云舒研究明白衣服的裁剪,打出几天的余量给了陆秋明一个交货的工期。

陆秋明大喜,这批活儿货主要求高,别人做不来,她一个人能接下最好,他已经把一半的定金给带过来了,布料下午就给她送家去。

沈云舒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在了冯远山的手套里,她本来还发愁下半个月要紧巴过日子了,现在有了这笔进项,到年底日子都会宽泛许多。

她到副食店称了两斤桃酥,又到隔壁烤鸡店买了只烤鸡,直接奔了青萤姐家,行还是不行,都得先跟青萤姐说一声,省得她记挂。

方青萤正窝在炕上做被子,眼睛时不时瞅一眼窗外,看到沈云舒进了院儿,把针往被子上一插,连外套都来不及穿,踢踏着棉鞋就跑出来迎沈云舒,“见完面了?咋样?”

她第一次当媒人,有些抑不住地兴奋。

沈云舒如实说可能不是很合适,方青萤一听虽然觉得多少有些可惜,但缘分这种事儿,强求不来。

她拉着沈云舒进屋,“没事儿,这个不行,咱再找下一个,我跟你说,这几天,我把咱镇上还有隔壁几个镇的好小伙儿们都给列出来了,咱一个一个相,总能相到一个合适的。”

沈云舒哪儿想到青萤姐已经为她盘算了这么多,她心头泛出暖意,紧握住方青萤的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青萤姐,还是算了,我暂时不想结婚这档子事了。”

她本就顶着克父母克兄嫂的名声,她也不会把小知言送养到别家,现在又因为和周时礼的事情,镇上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她无论进了谁家的门,怕是都得看人脸色过日子,她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更不能让小知言也跟着受委屈。

与其去别人家受气,还不如她带着小知言自己过,她有手有脚,现在虽然苦点累点,总能有把日子给过好的一天。

方青萤听到沈云舒这样说,当下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红,周时礼那个杀千刀的,她就该提着把菜刀找到他单位去,他是高高兴兴地要娶什么局长家的千金了,她妹子因为他对男人都心死了,等他结婚那天,她非要去现场闹一通不可,她能让他安生结完这个婚她就不姓方。

沈云舒看青萤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歪了,她抱住她,柔声哄,“跟周时礼没关系,我又不是说一辈子都不结婚,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我肯定会把握住,现在我就想着多挣些钱,秋明哥刚给了我一单大活儿,要是月底能赶出来,我能挣到这个数。”

方青萤一看沈云舒翻了两翻的手,马上眼眶也不红了,也不伤心难过了,也是,臭男人有什么好,哪儿有钱来得重要。

她把脸一抹,痛快道,“行,那就先不相了,把钱挣到手才是要紧的,回头下了工,你就回家赶你的活儿,接送小知言的事儿全都交给我了。”

方青萤手笨,做不了什么细致的针线活儿,就连做个被子,那歪歪扭扭的针脚都跟蚂蚁爬似的,岁岁冬天的棉裤棉袄,夏天的裙子,都是沈云舒这个小姨给她做,方青萤别的忙帮不上,就在沈云舒赶活儿的时候,帮着接送小知言上下学。

有青萤姐做她的大后勤,沈云舒对这单急活更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她帮着青萤姐一块儿做好被子,又趁青萤姐不注意,把买来的东西放到灶台旁,快步回了家。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停下,都说瑞雪兆丰年,沈云舒觉得这场雪应该是个再好不过的兆头。

顾老太太手里拿着本书,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旁眯着盹儿,门口传来些动静,老太太立马精神起来,冯远山顶着风雪掀帘进来,对上的就是老太太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

现在已经快十点,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太早就上炕睡觉了,冯远山倒没想到老太太对他相亲这件事上心到了这种地步,他原以为她老人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冯远山先老太太开口,“您不用想了,没戏。”

顾老太太问,“怎么个没戏法儿,人姑娘没看上你?”

冯远山点头,“她才二十出头,还正小,我都快三十了,年纪差得太多,坐一块儿也没话聊。”

顾老太太不同意这话,“才五岁,这不叫年纪差得多,第一次见面,没话聊正常,多见几次面就好了。”

冯远山打住老太太还要继续见面的念头,“没必要再见面,我想过了,结婚这事儿还是再等等,我现在所有的钱都压在工厂上,万一这工厂再开不起来,我不就成了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您忍心让哪个姑娘嫁过来跟着我受苦。”

顾老太太没那么好糊弄,他当初从广州回来的时候,交给过她两张存折,那里面的钱一直就没动过,他再穷也不至于成穷光蛋。

老太太也不和他废话,只抓问题的关键,“你刚只说人姑娘没看上你,那你看没看上人姑娘?”

冯远山回得笃定,“我们不合适。”

老太太道,“我只问你看没看上,谁问你合不合适了?这合适还是不合适都是靠磨出来的,没有哪对夫妻从一开始就哪儿哪儿都合适得不行,等结完婚,在一个屋开始一块儿过日子了,你磨磨我,我磨磨你,慢慢地,就找到让对方和自己都舒坦的那条线了。”

冯远山边脱大衣边打趣,“这都是您和老爷子的经验之谈?”

顾老太太拿手里的书砸他,她和他说正经的,他在这儿开她一个老婆子的玩笑。

飞过来的书没砸到冯远山,倒把他大衣兜里插着的手套砸到了地上,手套里的钱也掉落了出来,冯远山有些意外,他那会儿随手把手套塞到了兜里,没注意到手套里还有钱。

这钱有零有整,还有两个钢镚,连一分钱都给放进来了,她应该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冯远山想到什么,唇轻微地动了下,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付这顿饭钱,所以他说添红烧肉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那样支棱起来。

顾老太太从躺椅上直起身,饶有兴味地看冯远山,“你想到什么了?”

冯远山收敛唇起角,俯身捡起将地上的钱和书,“我能想什么。”

顾老太太不信,“那你笑什么?”

冯远山道,“您眼花了。”

顾老太太哼一声,“我眼睛花没花我老婆子自己最清楚,你笑没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反正人你也见过了,往后就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一个比这还俊的好姑娘,你没看上也就算了,你要是看上了,自己还不知道上心,回头姑娘进了别人家的门,你别后悔就行。”

冯远山不给她留任何活话,“您什么时候看我干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顾老太太气呼呼地起身,“行,明天我就去跟青萤说,让人姑娘该相就接着相,回头等她结婚,我得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她,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孙媳妇儿都两说,攒着那退休金也没用。”

冯远山笑着上前去扶她,“您别着急,等再过两年,我肯定把孙媳妇儿给您领回来,让您给红包给个够,成不?”

顾老太太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可她生气归生气,跟他也没招,他要是真对人姑娘没眼缘,这也不是硬逼就能成的事儿,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谁家能有那个福气。

沈云舒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她白天在机械厂上班,晚上才有时间做衣服,每晚都得忙到一两点才能睡。

小知言知道小姑姑要赶活儿,每天回到家就自己写作业,吃完饭还包揽了洗碗的活儿,然后自己洗漱洗脚,上炕后看会儿小人儿书,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争取不给小姑添一点儿乱。

他越乖,沈云舒越心疼他,这几天地上的雪基本化没了,路也好走了些,沈云舒周六只上半天班,她从厂子出来,骑着自行车绕了半个镇,到了镇上的商场。

黄大爷的小孙子小虎子新得了一挖掘机的玩具,那次小虎子拿着那挖掘机在街上玩儿,小知言盯着瞅了好几眼,明显是喜欢,但他心里就是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沈云舒跟黄大爷打听过,那玩具是在镇上的商场买的。

她今天过来,一是给小知言把那玩具给买了,岁岁马上要过生日,她打算再给岁岁挑个漂亮的小玩偶,那小姑娘最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玩意儿。

沈云舒找地儿停好自行车,又拿链子把自行车锁好,起身的时候一抬眼,撞进了一双深沉的眸子里,她的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冯远山在商场对面茶楼的二层露台喝茶,旁边还坐着一年轻姑娘,杏黄色妮子大衣,现下最时兴的波浪大卷,好看极了。

沈云舒装作不经意地转开眼,拿起车筐里的包,往商场走去。

青石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到了。

冯雅琳凑到冯远山身边,顺着他的视线落到沈云舒身上,立刻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认识?”

冯远山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淡声回,“不认识。”

冯雅琳继续试探,“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冯远山随口应付,“天底下你最好看。

冯雅琳嘴角翘了翘,最后实在没忍住,咯咯地笑开,她最听不得别人夸她好看,哪怕她知道她哥是在哄她。

沈云舒掀开厚重的窗帘,进到商场里,将银铃般的笑声阻隔在门外。

冯雅琳好半天才止住笑,她理了理自己头发,正色道,“夸我也没用,话我给你带到了,怎么说也是咱爸五十整的大日子,到时候爸的那些老战友老部下都去,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到,说不过去。”

冯雅琳是冯远山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冯远山小八岁,在那个家,冯远山也就对冯雅琳还有几分好颜色。

冯远山敷衍道,“再说吧。”

冯雅琳晃他的胳膊撒娇,“不能再说,你今天就得给我个准信儿。”

冯远山提醒她,“你不是和朋友约了电影?”

冯雅琳一看时间,拎起包就跑,跑到楼下街上,又冲二楼的人喊,“咱说好了哈,后天你和我一块儿回去,不然我就坐地上打滚哭,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能哭三个小时都不带停的。”

冯远山唇角扬起些弧度,冯雅琳看到他笑了,就知道这事儿有谱了,她高兴地比了个“耶”,又看了眼从商场出来的沈云舒,把包甩到肩上,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沈云舒买东西很快,看准了要买什么,价格合适,付完钱就走,卖玩具的就在一层靠近门口的位置,前后不过五分钟,她已经买完了。

在路边等人的魏玉芬看到沈云舒,眼睛亮起,“哎,小沈,你也来买东西。”

魏玉芬的男人是机械厂的副厂长,她虽然是个领导家属,但没什么架子,就是话多,碰到谁都能张家长李家短地聊上几句。

沈云舒看她两手满满当当都提着东西,回道,“我给小知言买个玩具,婶儿,您没骑车来吗,要不把东西放我车上?”

魏玉芬笑,“不用,我儿子等会儿过来接我,”她说着话,认真打量过沈云舒,又道,“小沈,我一个人等得无聊,要不我们进茶楼,你陪我喝口茶吧?”

沈云舒没推辞,顺势道了好,她其实想跟她打听一下房子的事情,最近两天厂子里一直在传住房改革的事情,副厂长是主要负责人。

她和小知言住的房子是当初厂子分给她哥的,她哥现在不在了,她又没结婚,要是有人诚心拿这件事做文章,比如陈美娜和张明达,难保这中间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云舒刚要迈步,又抬头看向茶楼的二层。

他还在。

在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相过一回亲,也没什么好刻意避开的。

魏玉芬看一眼冯远山,又眯眼看沈云舒,“认识?”

沈云舒收回视线,摇头,“不认识。”

她伸手接魏玉芬拎着的东西,“婶儿,我帮你拎吧。”

魏玉芬没客气,把最沉的那个袋子给了她。

二楼的冯远山盯着手里的文件看了会儿,又将文件扔到桌子上,文件的一角碰到茶杯,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微不可察。

沈云舒和魏玉芬坐在茶楼一层靠近楼梯的位置,沈云舒还没聊到房子的事情,魏玉芬起身冲在茶楼门口徘徊的一男人招手,“盛强,这儿呢。”

刘盛强本来还满眼的不耐烦,瞅见他娘旁边的沈云舒,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沈云舒的对面。

沈云舒和刘盛强不算熟,刘盛强原来在厂子的运输队,前年春节的时候,说是喝醉酒没看清夜路,摔断了一条腿,之后就被调到了质检部,厂子里对他的风评不是很好,沈云舒平时就算和他碰到也很少主动打招呼。

魏玉芬对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又笑眯眯地对沈云舒道,“小沈,你俩先坐一会儿哈,我去上个厕所。”

刘盛强等魏玉芬走远,摊开两条腿,大赤剌剌地靠到椅背,对沈云舒扬了扬下巴,“看出来了没,我娘想撮合我俩。”

他身上的酒气太重,沈云舒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些位置。

刘盛强打一个酒嗝,盯着沈云舒的脸看,“不怪我娘一直想让你当儿媳妇,你长得是挺好看,还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以后我俩结了婚,无论带你到哪儿去,我面上都有光。你嫁给我,你也不亏,我命硬,不怕你克我,你就算想带着你哥家那小子进我家门也没问题,反正我家的房间多,肯定有他睡觉的地方。”

沈云舒还没说话,刘盛强又道,“不过在谈婚事儿前,我想知道你和那个周时礼睡没睡过?我虽然瘸了一条腿,还不至于要娶个二手货,再好看也不行。”

他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茶楼里不多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沈云舒竭力克制住打颤的指尖,她握紧拳头,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字轻声道,“你整天没事儿干,是不是就想着怎么做白日梦了,你就是想娶,还得问问我想不想嫁你这种没人要的垃圾货。”

刘盛强恼羞成怒,张口要骂人,有人一脚踹上他的椅子,刘盛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瞪着一双牛眼,扭头回看过去,“我草,哪个不长眼的敢踹--”

他看清身后的人,酒劲儿登时醒了大半,到嘴边的话慌着止住,牙差点咬破舌头,他讪笑两声,又殷勤道,“冯哥,我是不是扰了您喝茶。”

冯远山睨着他,眸底冷寒,“喝了两杯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看你这腿摔得还是轻,一点儿记性没长。”

刘盛强压根儿不知道他这股斜火是从哪儿起的,他忍着腿上的疼,照着自己的嘴抽了一巴掌,没省什么力气,“我下次一定注意,再不喝酒了。”

冯远山懒得再看他这副欺软怕硬的三孙子样儿,他擦着沈云舒的肩,目不斜视地走了,快走到门口,脚止住,停了片刻,又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

刘盛强看这位爷去而复返,全身上下的皮绷得更紧了些,生怕他再给他来一脚。

冯远山停在沈云舒面前,拿起桌子上她的包,声音和脸一样冷,“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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