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叶子上还凝着晨露,黎书禾就收拾好东西,穿过蒙蒙云雾去集市采买了。
她准备做一锅茶叶蛋。
除却需要丁香、茴香、八角等等香料还有茶叶以外,还需买一个大的粗陶瓮。
茶叶有很强的碱性,若直接放入铁锅中炖煮,不仅味道会变质,铁锅也容易生锈。
如此这般,手里的银钱怕是不太够。
但事已至此,她的话也放出去了,无论如何都得往前头迈去。左不过少买一些食材,等明日回了本,再多买一些鸡蛋来卤煮贩卖便是。
也幸好今日她背了个大竹筐,能装得下不少东西,等买齐所有东西后,这才有空去菜场挑选鸡蛋。
大胤朝的鸡蛋并不贵。
许是家家户户都养了不少母鸡的原因,差不多三个鸡蛋才只要一文钱。
但她兜里只有卢方给的那块碎银,约莫只有三、四两银子。方才买了不少香料,又买了两个特别大的陶瓮,差不多已经用的七七八八。
还要预算着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况且也不知道这儿的人对茶叶蛋的接受程度,黎书禾也不敢托大,只先买了一百个鸡蛋。
若是卖的好,便再继续做这门生意。若卖的不好,大不了再换一个吃食卖呗!
反正她会做的吃食可多了去了。
……
檐角下还垂着三尺冰凌,扑闪闪地泛着亮光,黎书禾背着个大竹筐回到卢记食肆。
食肆前头今日生意尚可,但只有卢方一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因此,不通厨艺的吴氏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起码能帮着收收银钱,或者给食客上面。
甫一踏进她居住的那间屋子时,发现屋子凌乱,箱柜也倒在地上,到处都是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黎书禾大惊,临近岁末,莫不是哪个小贼眼热卢记食肆的生意,特地趁着众人忙碌的时候来偷盗?
但何人敢这么大胆,青天白日的就进别人的屋子行窃!
还不等她跑到前头询问,便见着舅母吴氏匆匆而来。
吴氏与她迎面撞上,神色讪讪。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头一次对着她讲话没有夹枪带棍的:“食肆遭贼了,你仔细瞧瞧,屋子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黎书禾放下了背篓,随意检查了一番。她本就独身一人,除却几件破旧的衣物,也没有多余的行囊,所以一下子就检查完了。
不过面对舅母难得的关心,她还是有些感激道:“我这屋子里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刚刚也查看了,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怎么会没有呢!”吴氏皱着眉头,似是不信,“你再仔细找找,公爹留给你的食谱呢?有没有丢?”
吴氏一脸焦急的模样,似乎她才是那个丢了东西的人。
黎书禾摇了摇头,诚恳道:“阿翁并没有给我留什么食谱。”
吴氏显然是不信这话的,想着这小丫头是个狡猾的,又见着她那背篓里装满了东西,这一早上都不在食肆里帮忙,想是真的准备离开了。
要是这次没能成功,往后想必是更难了。
她一咬牙,手指戳着黎书禾的鼻尖,跺脚骂道:“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合着食肆里遭贼了,里里外外就你没丢东西?莫不是你和这贼人有什么交情吧?”
黎书禾一听这话,又想起昨日那所受的屈辱,饶是再好的脾气,也被气得双手发颤。
因着吴氏是长辈,又有舅舅这一层关系在,借住在他们家这些时日里,她一直都是伏小做低,忍气吞声。
但是被人诬陷,泼脏水,这种事一回也就算了,再来一次,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不成?
黎书禾双手抱臂,反问道:“舅母口口声声说丢了东西,不知到底是丢了什么?”
吴氏没想到一贯被她拿捏的小丫头竟然还敢还嘴,怔愣片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黎书禾迎着她的手指又上前几步,逼问道:“再问问舅母,能不能再带我去瞧一瞧你那屋子?也让我掌掌眼,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丢了!”
许是她的口气太过凌厉,吴氏一时被吓唬住了,眼神都有些闪躲,支支吾吾道:“左不过是一些金银首饰,家中祖传的食谱……”
“哦是吗?”黎书禾冷冷地说道,“那便请舅母带我也去瞧一瞧你那被盗窃了的屋子吧。”
吴氏一早上都在忙着食肆前头的活,是以黎书禾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把翻乱的屋子收拾整齐,这才临时演了这出戏想糊弄过去,也想借此逼她拿出食谱。
但她偏偏没想到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她自己那屋子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翻动的痕迹,若是真带她去瞧了,那不是露馅了吗!
见着黎书禾真往她屋子的方向走去,吴氏连忙将人拉住。
“我这人喜爱整洁,刚刚已经把屋子收拾过了,你现在过去什么也瞧不出来。”
“是吗?”黎书禾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微笑,“那舅母可要再好好想想,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左右这儿离衙门也就两条街的路程,要是物品贵重,我现在就替舅母跑这一趟,让官府的差役来探查一番,也好早日抓到盗贼,还我清白。”
吴氏有些心虚,却还是梗着个脖子不肯认输,嗤笑道:“你说报官就报官啊?也不看看这长安城有多少人,要是官府连这么点小事都要管,岂不是一天到晚都不得闲了。”
“临近岁末,官爷们确实都在忙碌。但这桩小小的盗窃想必是最简单的,送上门的功绩,怕不少差役都会抢着要破吧。”
黎书禾说着还真要动身去府衙报案。
这时,卢方听见屋里的闹声也走了进来。见着两人剑拔弩嚣的气氛,脚步不由一滞。
一头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另一头是他亲妹子唯一的骨肉。
真真是让他难办!
待他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后,眉头更是蹙起,连带着看向吴氏的眼神时,都有了一丝憎恶。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个的媳妇看中了他这外甥女的手艺,但却一直疑心着是他阿耶留下来的食谱。虽说平日里就时常念叨着他阿耶偏心,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到如今来这么一出,还真是走火入魔,走进胡同弯里,拐不回来了!
卢方隐隐带了些怒气,说道:“别胡闹了!咱们家里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又有什么食谱!”
他见着自己这个外甥女是真的被逼急了,怕是这一出后更加不愿意留在这儿,又想打个圆场:“禾娘,你别生气,你舅母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他这么一说,吴氏可不高兴了,将卢方的双手甩开,指着他们两人的鼻梁骨骂道:“没有值钱的物什?你今儿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咱们家那些值钱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
吴氏的怒火再次被激起,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又指着黎书禾方才放在地上的背篓质问:“你倒是说说看,她买这些东西的银子从哪里来的?卢望之啊卢望之,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还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空气中气氛陡然冷了下来,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
这食肆的后院闹得不可开交,前面倒还是一无所知。
昨日大理寺等人来卢记食肆吃了一碗云吞面,回去后念念不忘,今日来兰香院问话之余,就想着顺路过来打打牙祭。
丁復走到这食肆后还心有悸悸,惊恐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边骂骂咧咧:“这杀千刀的掌勺,今日大理寺的食堂居然做了葡萄炖土豆,黏糊糊一团,看着像是猪糠!”
康墩接过话茬:“不能再这般下去!我等必要说服少卿大人招一个新厨师。”
其余两个人对视一眼,也同样面露苦色,看来饱受这食堂之苦久矣。
吕一璋好歹是他们这群人里品阶最高的,最后只得一点头,壮士断腕般沉吟道:“等拟好文书,我等一同签名,我再寻机会去找陆少卿请示一二。”
“嗯!”
“就该如此!”
几人下定决心,商量完毕后,见这食肆竟还没有开火,一时好奇地冲后头喊了两声:“店家呢?这食肆可还营业?”
见没人回应,崔小篆又加大了声音:“有人吗?要四碗云吞面!”
一袭布帘子掀开,一个貌美的少女笑着迎了过来。
崔小篆认出来这就是这食肆昨儿给他们上面的人,忙问道:“今日还有云吞面吗?我们几个昨日尝过后一直心心念念,忍不住想着再来尝尝。”
黎书禾本来是没有认出这几位的,但是看着他们身上的官府,便知道是昨日大理寺那几位,想着方才后头那事,心下一转,笑道:“应是还有的,只是家里现下刚遭了贼,正准备去报官......”
崔小篆略一拱手,义不容辞道:“恰好我等在大理寺当差,若有什么案情可说来听听。”
“没有没有。”吴氏闻声赶了过来,连忙摆手,“家中小事,哪敢劳烦几位大人。我这甥女小,不懂事,几位官爷不要跟她计较。”
崔小篆听罢眉头蹙起,说道:“这说的是哪里话!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哪有大事小事之分。”
这话说完,黎书禾看了他一眼。
从古至今,偷奸耍滑的人不少,躲懒怠政的人更是不少。此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这大理寺的风气尚且还算不错。
吴氏这下是真的慌了,她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真敢报官。要是被发现一切是她自导自演,弄不好还要挨一顿板子。又想起往日里黎书禾那副柔弱的模样,道她惯是个会装的,心里已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但如今这几位官爷在,却又只好强撑着笑脸,先把眼前这事给打发过去。
“真不是什么大事,这丫头不知轻重,左不过是丢了几件破烂衣裳,就不耽误几位官爷用食了。”她招呼了卢方一声,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还不赶紧给官爷们煮面去!”
卢方应了一声,路过时担忧地看了黎书禾一眼。
经此一事后,他这甥女和妻子的矛盾,怕是怎么样都缓和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