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璋压下心头对孟淮的不满,敲开了陆怀砚的屋子。
“进来。”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吕一璋又理了理衣袍,确认穿戴整齐了,这才走了进去。
他将卷宗放下,说道:“陆少卿这是兰香院里众人的口供。”
陆怀砚放下手中的书籍,接过卷宗,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
待他将卷宗摊开查阅时,吕一璋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大人,我和康墩二人也走访了胡四生前住所,发现他一人独自居住在那清平坊,地处偏僻,环境幽深。也问过附近的邻居,都说他平日里从来不同其他人来往。”
陆怀砚虽然还看着手中的案卷,却也听了进去,虽未抬头,声音响起:“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了......”吕一璋摇了摇头,短短两日,能查到这些已是不易。
见着上峰还沉浸在卷宗里,他一时不敢再多言,就站在一旁等候,空气也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烛芯微微爆裂的声音。
陆怀砚忽一抬头,烛光映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甚是好看。
“胡四开始负责采买后大多去哪些地方,可有查证过?”
“有的。”吕一璋指了指桌上另一端的案册,说道:“这上面都是胡四日常出入的一些场所,和兰香院采买的清单也都对得上。”
陆怀砚拿起这本案册细细查看起来,过了片刻,拿起朱笔圈了一处,又递了过来,问道:“这里呢?”
吕一璋定睛一看,是一处胡商开的香料铺子。虽说不是特别有名的铺子,但胡商的香料味道确实要比普通的要香一些,倒是也不奇怪。
他思索了片刻,应道:“也是兰香院里的女妓们平日所用之物,对得上。”
陆怀砚将桌案上的长安城舆图摊开,又在兰香院和那间香料铺子上各画了一个红圈。
吕一璋一眼看明白了,当即“咦”了一声。
陆怀砚用笔端点了点舆图,说道:“这位胡商的香料铺子在常乐坊,五柳街,与地处偏南的兰香院相隔甚远,此为其一。”
“而兰香院所在的河滨坊内,亦有不少间胡商开的香料铺子。胡四舍近求远,特地跑这么大老远去买香料,此为其二。”
他又点了点桌案:“还有,这么大一笔开支,竟都是他一个刚刚才负责采买的新人来做主,你说奇怪不奇怪。”
陆怀砚将这些卷宗和案册尽数合起,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去查查吧,照着这条线路去走一遍,看看这条线的沿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这胡四绕这么大一圈路来这里采买香料,定有蹊跷。
吕一璋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色,觉得这案子到了现在,总算是有了点进展。
虽已夜深,身子却仍不觉得疲倦,只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陆少卿,这次我等定然全力以赴,保证漂漂亮亮地破了这个案子。”
陆怀砚嗯了一声,又交代道:“把这份口供上的证词也全都去核实一遍,看看有没有人在扯谎。”
这次说的兰香院里面的那些人,现在大理寺已派人轮流把守着出口,一时半会儿这地方怕是也无法再重新营业了。
吕一璋躬身应道:“是。”
抱着这一大堆卷宗正要回屋时,吕一璋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冲着陆怀砚又行了一礼。
陆怀砚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抬眸看他。
吕一璋回禀道:“先前少卿应允食堂再招一个掌勺师傅,我便将此事委托给了孟淮兄。现在人已经招到了,跟您知会一声。”
陆怀砚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正待吕一璋重新提步而去时,身后又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新招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吕一璋在来之前正好去了一趟录事堂,也看过黎书禾的资料,倒是说得上来。
只不过陆少卿怎么会关心如此小事?
他狐意地打量了一下上峰,只见他还是拿着朱笔细细批注,仿若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吕一璋轻咳两声,脸上涌起一阵羞意。
陆少卿与他们不同,对着吃食一向秉着“饱腹即可”的态度,又怎么会跟他们这般,是想打听师父的来历和手艺的?
想必只是要了解大理寺新入职人员的底细罢了。
吕一璋想明白后,立马应道:“是个女娘子,叫黎书禾,吴州人氏。”
陆怀砚点点头,不再问了。
吕一璋见着自己上峰又认真地投入工作之中,更是深觉要以他为榜样,轻手轻脚地替他掩上房门后便离开了。
而陆怀砚也在此时抬头,晦暗的眼神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
黎书禾。
他嘴唇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那日那个女娘子经营的食肆叫卢记食肆,应当是姓卢的。看来与大理寺新招的师傅不是同一个人。
陆怀砚轻轻扯了一下唇角,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何会对那日的吃食念念不忘。
也罢,找个时间再去那卢记食肆吃一顿便是。
......
黎书禾带着新收的两个帮厨准备去库房选明日朝食所需要用到的食材。
这两个帮厨,男的叫田七,女的叫春桃。皆是在大理寺食堂干了许多年的杂役。春桃要稍微短些,只待了两年不到,而田七待的时间略长,已是五年有余。
对于大理寺众人的口味,两人也是有所耳闻,大约都能说上一些。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黎书禾会选了他们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来当她的帮厨,对此也是十分感激。
一路上,田七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没关上,等走到库房时,也把大理寺食堂里的故事说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一二是他自己也没弄明白的。
黎书禾偶尔会插嘴问几句,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听他在说,偶尔会将一些注意事项暗暗记在心里。
等到了库房门口,黎书禾将腰牌给了掌管库房的杂役看了一眼,客气地说道:“差大哥,我来领明日朝食的食材。”
杂役看了她一眼,确认后便又让她去前头挑选,眼神还有些闪烁:“黎师傅是吧?”
“是的。”
杂役一脸为难,强行扯了一个笑:“今儿您来的太晚,库房里的食材不剩下什么了,明儿还请赶早。”
黎书禾应了声好,便进去瞧一瞧还有什么剩余的。
这杂役还真没骗她,库房里只余下常备的米面,还有零星几颗叶色发黄的青菜和只能作为调料的葱蒜……
田七瞬间就恼了,冲着那杂役质问道:“虽说我们今日确实来晚了些,却又何至于只剩下这点食材?”
他拔高了声音,眉毛一挑:“莫不是你小子见黎师傅第一次来,故意为难她吧?!”
“小的哪敢啊!”杂役连连摆手,将那油灯又往登记册上照了照,“这临近岁末,案子颇多,许多大人们都在衙里留值。刚刚刘师傅特地领了不少食材,说是给大人们做宵夜。”
这话说完,三人都明白了。
确实是在为难她,但是是刘师傅一个人的龌龊心思,所以手段并不怎么高明。
黎书禾也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刘师傅以为将食材都领走了,她即使是个巧妇,也定然难为无米之炊。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的却不是一点两点。又想到她今日从卢记食肆搬来的两大坛子酱料,黎书禾眼睛一亮,有了!
“田七,春桃。”她喊了一声,吩咐着,“田七拿几袋面粉,春桃去挑几颗葱蒜,再去拿一些白芝麻来,其余的便不用了。”
田七和春桃只能苦着个脸照做了。
黎书禾则在登记册上写下了她领取的数量,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杂役松了口气,忙冲着她拱手道:“今日也是我的疏忽,多谢黎师傅。”
为了做一顿宵夜,竟把库房里给第二日朝食备下的食材都领走了。此事若是被覃采买知道了,他定然是逃不过一顿责罚。
黎书禾对着他笑了笑,只道:“明日我会早点过来,还望您替我留意一二。”
“一定,一定。”
等走出了库房后,田七扛着那袋面粉还有些愤愤不平:“按我说就该上报给覃采买!让他罚一罚这些个人!”
黎书禾却问他:“若是真罚了那杂役,日后他就一定会替我们留好食材吗?”
她上前托了田七肩上的面粉一把,漆黑的瞳孔在这暮色中闪着光,自己又回答了方才那个问题:“我看未必吧。若是那杂役受了罚,以后说不定就会怀恨在心。那时若是他人再挑唆一二,等他们一起联手,那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田七默默低下了头,深知刚刚是自己太过冲动,差点害了黎师傅。
“黎师傅……我……我……”
“我知道的,你也是为了我好。”她扬眉,那浅浅的梨涡又露了出来,拍了拍他肩上的面粉,“这不是还有上好的白面吗?”
一直沉默的春桃眼里也露出忧愁:“可是就这大白面能做什么吃食呢?”
大白馒头配白粥?想来明日一早,食堂里又要听取“唉声一片”了。
黎书禾打着包票道:“放心吧,你们既然跟了我,我也定然要露两手真本事让你们瞧一瞧。”
说罢,田七和春桃两人躁动不安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了一些。
是夜,黎书禾安然入睡,准备好好休息以准备明日的朝食,而另外两个人则忧心忡忡,睁眼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