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魏有得没忍住抬头瞪眼“啊”了一声。
沈将时不满蹙眉:“孤问你话,你是耳聋了吗?”
魏有得心里诶呦一声,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诶,殿下,这……奴才怎么能知道呢……”
看着沈将时一记眼刀飞过来,魏有得连忙垂下头:“不过奴才估摸着……这宴会顾小姐肯定得去。毕竟年后小姐就要成……呃,就要入咱们东宫门了,圣上肯定赏顾家这个脸的。”
沈将时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思忖了片刻。
顾姝臣入宫前,还是要把有些话跟她说开。
既然后院已经困了两个女子,他不想再有一个这样一无所知地嫁过来,守一辈子活寡。
若是顾姝臣不愿意……想到那个梅林里娇媚鲜活的少女,沈将时叹了口气,那他就想办法说服父皇母后,勿要再纳女子入宫了。
侧妃入宫的日子定在春天,这个节确实是顾姝臣入宫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按理说,母后会给这个面子。
只是……万一顾姝臣想留在家里跟父母兄长团聚呢?
再者,顾家祖籍在北边,顾将军若是想趁着顾姝臣还没出嫁往家乡走一趟,也不是没可能。
还是明日进宫请安的时候问问吧。
……
顾姝臣躺在架子床上,睁着眼睛盯着丝帐上缠枝花图案。
采薇走过来放下帐子,正准备吹灯,却听到自家小姐悠悠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采薇,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采薇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动作一顿,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
顾姝臣趴在床上,手拖着下巴,乌黑墨发在身后蜿蜒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吹弹可破。
“姑娘您说什么呢?”
顾姝臣嘟着嘴,一手玩弄着垂下来的发丝。
采薇看着顾姝臣欲说还休的样子,心里暗道不好:“姑娘,您开春就要入东宫了,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您可别再瞎想了。”
顾姝臣垂着眼,长叹一口气:“也是……”
采薇看着顾姝臣的模样,腹诽着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可别是在这个关头上,自家小姐有了心上人。就是有了,也得赶快把这个苗头掐掉。不然,就算顾将军功勋累累,这顾家脑袋也不够掉的。
她家姑娘年纪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可别被别人骗去了才好。
熄了灯,顾姝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把手伸到枕头下,摩挲出那个珠链,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着。
冰凉的触感在她的指尖漾开。
经过女官这么一磋磨,她起先渐渐升起想嫁入东宫的心歇了大半。
人人都说这宫里好,都羡慕她得个好婚事。可她怎么觉得宫里的规矩怎么那么多啊……还是宫外自由自在地多。一想到自己要一辈子守着那些规矩,顾姝臣就浑身不自在。
再一想到沈二那讥诮的眉眼……顾姝臣用力捏着手中珠链。
可是那有什么用?顾姝臣在床上翻来覆去长叹短嘘起来。
自己马上就要一辈子困在那深宅大院啦!
不行。
顾姝臣忽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要找太子退婚。
而且不能告诉父母和大哥,她要亲自去找太子说清楚。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请太子殿下另觅佳人吧!
有了这个念头,顾姝臣顿觉豁然开朗,拉起被子安然入眠了。
……
凤仪宫里,氤氲着缕缕茶香。
皇后在上首安然地坐着,摆弄着一盆碗莲。
“又是七日啊,这碗莲该换些水了。”皇后今日心情不错,凤眼微扬,看向沈将时,“时儿若是忙,就早些回去吧。”
沈将时起身行礼:“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抬眼,今日倒是稀奇:“何事?时儿直说就是了。”
沈将时抬头看向皇后,皇后一身华服,穿着首饰无不精致,带着独属于宫廷那冷冰冰的气质。
仿佛进了宫的女子,都会变成这样,一颦一笑都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千篇一律。
沈将时心里叹口气,开门见山道:“除夕宴可否请顾氏来?”
皇后一时也顾不得仪态,睁大了眼睛:“时儿……你……”
沈将时抿了抿唇:“儿臣想让顾氏来除夕宴。”
皇后咽了两口茶水,怔了片刻才从震惊里缓过神,忙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自然,顾氏自然要来。”
就算绑也得把她绑来。
皇后心中一喜,暗自盘算着。
而且,就顾姝臣一个人来就够。谢夫人那个老古板,不能让她来碍手碍脚。
自家儿子好容易开窍,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要帮。
“你别说,这顾将军家的小娘子,果然是个妙人。”沈将时走后,皇后眉开眼笑地对着身边付嬷嬷道,“想必是赏花那日两个孩子遇见了,我就说,哪有男子不喜欢那么个娇美人。”
付嬷嬷也笑得格外舒畅:“娘娘说的是呢。这下娘娘可以放心了,太子既开了窍,何愁您没有皇孙呢。”
皇后呷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对付嬷嬷道:“对了,你叫人把孙刘二女官撤了吧。从宫里出去的性子,别把好好一个娇俏孩子教坏了。时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女官去磋磨人家姑娘。”
宫里出去的人把宫外的小姐教坏了,这说法付嬷嬷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说到底,这侧妃就是要一个活泼灵动的,太子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再教得跟宫里一个样,有什么趣?
就付嬷嬷看来,这宫里啊,甭管是什么娇嫩鲜艳花儿柳儿进来,最后都给你磋磨成一个样子,就像画上的草木,终究是缺了几分灵动。
还是顾姝臣原本那样,就很好,懂事又讨喜,打着灯笼也难得呢。
……
马车缓缓起步,沈将时看着手中的密函,皱起了眉头。
“皇兄回来了?”沈将时冷笑了几声,抬眼看向侍从慕容逸,“还有一个人。”
慕容逸同样神情严肃:“殿下,策王殿下与谁一同回来的?”
沈将时把密函慢条斯理地折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顾俨臣。”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逸大惊:“怎是他?”
太子唯一的兄长,怎么会和即将入宫侧妃的二哥搅和在一起?
沈将时闭目靠在马车上,嘴角上扬:“我的好兄长啊……何必这般心急呢。”
慕容逸忧心忡忡:“殿下,顾俨臣手里有兵权,这顾家,可别是走错了道。”
沈将时冷哼一声:“若真如此,倒是孤看走了眼。”
顾姝臣入宫,别管自己或是她心中如何作想,世人看来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时候顾家二郎和策王搅和在一起,多少有些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意思。
可若顾将军连自己小女都能舍弃,那这样的人也没有留用的必要了。
回到东宫,沈将时刚在书案前坐下,就见魏有得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大冷的天气里,额头上却蒙了层汗。
“何事?”沈将时不喜别人在自己写字时打扰,不耐地放下笔。
“殿下……”魏有得尴尬地笑着,身子也弓成了一个虾子,“是……顾小姐,来了。”
听到这话,沈将时顿时沉下脸,冷冷开口:“她来干什么?”
魏有得额头直冒汗,心里叫苦不迭。
只是这事,他还必须跟主子说。魏有得心里暗暗埋怨着这位顾小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只好压低嗓音,硬着头皮道:“顾小姐来说……退、退婚。”
“啪!”沈将时手中的笔头应声折断。
魏有得忙低下头去装鹌鹑。
“是谁带她来的?”沈将时嗓音冷冽,似乎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
来退婚?
是顾家授意的吗?难不成,这顾家真的如此不明智,决定弃明投暗?
魏有得被这声音冷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答道:“是……是顾、顾二公子。殿下放心,小姐是暗中造访,再无旁人知道的。”
这样看来,若只是顾俨臣一人的意思,或许与顾家无关。
“去告诉顾姝臣。”沈将时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断笔,绷紧的指节泛红,“抗旨不遵,满门抄斩。若她执意如此,那孤就成全她。”
魏有得忙不迭应是,一溜烟地从太子书房跑了出去。刚转过倒座房往甬道上去,恰好被太子良娣许氏撞了个正着。
“哟,魏公公,这是怎么了?”许氏眉眼娇丽,是很明艳的美人,行止间如弱柳扶风,“怎么这般急?”
魏有得赔着笑:“奴才蠢笨,惹怒了殿下,被殿下罚出来了。”
许氏上下打量了一圈,勾唇一笑,甩了甩帕子:“罢了,快去吧。”
看着魏有得急匆匆的背影,许氏向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心领神会,悄悄跟了上去。
看这个样子,这下去不成太子书房了,许氏惋惜地撇撇嘴,转了个弯到张孺人那里去。
画扇阁里,张孺人正在屋里缠绒花,见许良娣来了,笑意盈盈地请她坐。
许良娣看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绒花,眉头直皱:“你呀,天天摆弄这些。一点都不操心,东宫可马上就没咱俩站的地方啦。”
张孺人歪着头嘿嘿一笑,眉眼弯弯:“许姐姐,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许良娣坐下,装模作样叹口气:“唉,人家可是顾将军的女儿,将门之后,勋贵之家,可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比的?”
张孺人含着笑不说话。
看着她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许氏心里就来气:“妹妹,不是我说,太子本就无意你我二人,人家呀,第一个就拿咱俩开刀,指不定怎么挤兑整治咱们呢。”
张孺人抿唇,面上表情有些古怪。
“不会吧……能和清河郡主玩到一起的人,能有多少心思?”
“吓,”许氏翻了个白眼,“这才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可不上赶着讨了皇后娘娘欢心?”
许氏凑近张孺人,压低声音道:“妹妹,我跟你说句知心的话,咱们至今无子嗣,也得为未来考虑啊。”
……
许氏走了以后,张孺人继续摆弄手里的活计,好像一点也没听到刚才许氏语重心长的劝告。
一旁婢女小棠关上窗子,走到桌边帮着主子打下手:“娘子,你说良娣娘子是什么意思呀?平日怎么不见她对太子如此情深义重。”
张孺人缓缓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
“不过……这侧妃娘娘入了东宫,娘子可如何是好?”小棠担忧地看着张氏,“毕竟您至今还没和太子……也没个子嗣……”
张孺人毫不在意地爽朗一笑:“这有什么?这种好日子,从前可求也求不来。再说,我巴不得没子嗣烦扰,东宫是少我一口吃还是少我穿了,别每日里给自己寻不自在。”
小棠低头一寻思,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娘子的姨娘就是死在了生孩子里,张氏从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虽说不上缺衣少食挨打受冻,但也绝没有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好在娘子从小养成一派怡然乐天的性子,太子虽对男女之事无意,但是对张许二位的待遇自是没话说。
总归东宫不会一日无主,娘子能这样看得开,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