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学会振翅高飞前,必须先学会折翼坠落。
——保罗·西蒙
准确来说,海莉·卡拉季奇从未接受过任何系统的交易培训,这自然是因为她的职业第一站就在一个毫无规范可言的公司,才使得她的职位介于Stockbroker(股票销售经纪人)和Trader(交易员)之间,在没有经过模拟交易账户训练的前提下,就胆敢直接向一位客户卖出了高达100万美金的股票。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个傻子。
如果这位英俊的傻子先生把她告到了SEC,就会发现她的确违反《1933年证券法》和《1934年证券交易法》中关于误导或欺诈的条例——她在推销过程中虚构了事实并夸大了股票的价值,构成了交易欺诈。
这也意味着,海莉很可能面临高达百万的罚款乃至监禁,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海莉心急如焚,紧绷的神经差点让她失去平,但她面上看起来仍旧若无其事。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她想不想,而是必须让亚当不去举报她。要是这家伙认死理,把她卖给了SEC,那么她所面临的后果将是天文数字的罚金、甚至牢狱之灾。
海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必须让亚当闭嘴。
亚当·卡弗利,一颗定时炸弹
“您怎么来纽约了!”她瞪大眼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位置?”
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努力让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显得单纯无害一些。
但亚当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是冷冷将她看着。
海莉心里一咯噔。
“你不会...”她试图采用一种委婉地表述,“采用了某种,不那么合法的技术行为吧?”
很好,看对方那个讨债的表情,应该是没错了。
海莉很懊恼,她早该想到对方拥有不弱于顶级黑客的技术。她也能感觉到他的不信任,但她并不在意。在这个世界上,信任是最无用的东西。她要的是结果,不是信任。
“这样。”她的大脑急速旋转,“你先冷静,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
纽约夜色浓郁,霓虹灯与路灯交相辉映,天空中起初飘起了小雨,到后来,变成了雪。
距离海莉公寓半个街区,一家名为George’s Pub”的酒吧大门被推开,悬挂在大门背后的风铃被撞得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海莉快步走进来,一股暖气夹着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她摘下带着几点雪花的围巾,抖落上面未化的水珠。
昏暗的灯光下,她金色的发丝微微湿润,贴在侧颊,显得有几分脆弱。
“海莉。”吧台后正在擦拭玻璃杯的老板乔治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好久不见。”
海莉抬眸看了看亚当,见他面无表情,暗暗松了口气。她伸手理了理耳后的发丝,强挤出一个相对平静的微笑:“乔治,老样子——两杯。”
趁机侧身贴到乔治身边,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用俄语道:“来点烈的,嗯?”
乔治看了看她身后的亚当,再看了看海莉,顿时恍然大悟,冲她挤眉弄眼,语速飞快:“懂懂懂,我看他长得不赖。”
海莉:......
算了,误会就误会好了,反正殊途同归。
空气里回荡着低沉的蓝调吉他,角落里有两三桌零散的顾客正低声交谈。灯光昏暗,将一切都藏进了柔和的阴影。
海莉率先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回头招呼亚当:“过来。”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但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这儿吧。卡弗利先生…我们……好好聊聊。”
亚当有些抗拒地皱了皱眉,但仍然走过去,在她旁边落座。
外面湿冷的空气还没完全从他肩头散去,他仍能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意,海莉却已经将外套脱了下来——他忽然闻到海莉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混合着雪夜里带进来的寒湿感。
很复杂的味道。
“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让‘我们好好聊聊’?”亚当语调平静,带着审视。
海莉心中忽然为他这种态度燃起一丝些微的怒火——他高高在上,眼睁睁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挣扎。
恰好这个时候,乔治端着两杯暗红色的特调酒走过来,放在他们面前。灯光下,酒液映出深沉的红色流光。
“低度酒精。”海莉觑着亚当的眼神说。
“嗯。”亚当应了一声。
典型的少爷做派,海莉在心中冷笑。若不是看到对方长得实在不赖,海莉可能早就失去了耐心。
她深吸一口气,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轻轻转动杯沿:“卡弗利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刻意导致你的损失,我已经从TP证券离职,如果不是遇上一些糟心事,我早已经代你抛售股票,而你将赚得朋满钵满。”
“但事实就是我亏损惨重?”亚当语带嘲讽。
海莉咬住下唇,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低声说:“市场随时在变,人也一样......”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亚当没有马上回应,他偏头看着海莉,最终,他抿了一口酒,用咳嗽掩饰了烈酒刺舌的冲击,算是默认。
蓝调乐手的吉他声在昏暗角落缓慢流淌。
“我出生在南斯拉夫,”海莉轻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过世了。”
她向来擅长于给自己编造故事。
以南斯拉夫的现状,谁都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海莉认为有必要给自己塑造一段良好的身世背景
——她深知即便是死去的高官,也比死去的工人要好得多。
她一边喝酒,一边侃侃而谈。
在海莉的故事里,七十年代的贝尔格莱德郊外,白色洋房的花园里还留着园丁栽种的欧丁香味。那时海莉总在晨光中数着旋转楼梯的大理石台阶,家庭教师教她背诵布莱希特的诗,厨房飘来黑森林蛋糕的焦糖香气。
直到有一天,载着卡拉季奇部长的黑色轿车在萨瓦河畔打滑,一切仓皇结束。
扬娜改嫁的速度比报丧的乌鸦更快,很快,她嫁给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带着拖油瓶漂洋过海来到美国。
她们家庭的环境时而好,时而坏,这取决于扬娜身边的男人的经济状况。最坏的时候,她们挤在布鲁克林的贫民社区里,最好的时候,也曾经居住在相当不错的高级公寓中。
海莉从小就展现了异于常人的天赋。
她智商出奇的高,仿佛是一家人的总和,再复杂的数学题在她面前也不存在任何问题。17岁那年,海莉同时被七所顶尖高校录取,其中MIT给了她全额奖学金。
“我不是个坏人,卡弗利先生。”她轻声道,再次睁大她那双大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她把已经快见底的酒杯往亚当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快喝。
该死,她那双眼睛像深邃的大海一样,澄澈却又暗藏涌动,顷刻间就令最老成的舵手迷失方向。亚当被那道目光笼住了心神,不由自主地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那烈酒顺着喉咙灼下,一股热流升腾到脑海。
海莉看到杯子空了,站起来用俄语又管乔治又要了一杯酒。
俄国佬很会调酒,保证能灌醉一切拍着胸脯说自己千杯不醉的好汉。
“我只是太急于挣钱了,为了能让我的家庭过得更好,也许你会觉得这不值得,但……我非常努力,努力去改变现状,所以我去了那家公司,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给了我这样多慷慨的帮助,我却因为那该死的——”海莉终于掉了一滴眼泪,晶莹剔透的泪水,珍珠一样,从雪白的贝壳边缘溢出来。
亚当措不及防被泪水砸中,大脑一片混乱。
“你喝醉了。”他试图去拿她的酒杯,“我……不是。”
海莉轻笑一声,伸手将酒杯又拉了回来,亚当被她扯的不由自主靠近了些,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海莉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若有若无的阴影。她的手轻轻拨弄着酒杯,指尖沿着杯沿滑动,动作缓慢。
他脸上浮现出红晕。
海莉从来都知道男人的弱点在哪里。
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也最容易被自己智商所欺骗——他们不认为自己会被骗,所以他们更容易被骗。
吻,或陷阱?
海莉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觉得……我为你推销那支股票,只是为了获得抽成吗?嗯,也许是。但对我来说,你其实很特别。你并不是随便就能蒙骗到的人,我以为你会认为我很懂你……”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立场,就不会——”
亚当原本还想再度指责,但看她那副楚楚可怜、近乎掉泪的模样,顿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对方可是刚刚在自己面前落下了真实的一滴泪,那泪水似乎还烙在他脑海里,叫他于心不忍。
海莉猛地倾身靠近,距离只剩下咫尺。亚当甚至能看到她唇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像一把被拉满的弓,箭尖直指他。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拉紧,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几乎失去了节奏。
威士忌的酒味越来越重,酒吧里忽然爆发轰鸣声,可能是哪支球队进球了,声音如潮水般卷来。
海莉知道机会就在这一刻。
翻滚的波涛中,海莉忽然低头,吻住了对方。
亚当大脑完全宕机。
她的动作毫无预兆,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骤然被打破。柔软的唇带着清淡的玫瑰花味和酒精微醺的热度,轻轻覆上来,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她半垂的睫毛上。灯光从侧面倾洒下来,晕开一圈温暖的光晕,她的金发像一团柔软的火焰,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窗外雪花飞舞, George’s Pub 的小门被夜风轻轻吹得摇摆,风铃叮叮咚咚地响。整个城市像被裹进朦胧的白色中。
收音机里缓缓流淌着低柔的旋律。
“There is so much a man can tell you, so much he can say…”
窗外的冷风灌入,拂过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You remain my power, my pleasure, my pain…”
昏黄的光线中,金色交织。
“Now that your rose is in bloom,A light hits the gloom on the gray”
灯光透过白色纱帘投下斑驳的影子。
“You're like a growing addiction that I can't deny”
But did you,know that when it snows
My eyes become large
And the light that you shine
can't be se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