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赛马误了时辰,回城雪化了路滑,到府上已经天黑许久,过了与陆峻说好的归家门禁时辰。陆佑要往国公府走,被元鹿一拽。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还惦记着回来时路过的夜市,眼睛眨巴。
陆佑一怔,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走吧。”
两个人逛得尽兴,主要是玩家很尽兴。对元鹿来说任何事情都是探索的一部分,她逛吃逛吃,买了不少东西。
陆佑回家时,看见眼熟的侍从在门口候着,心里一紧。而身旁的元鹿依旧无忧无虑,看见侍从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远大叔,陆伯伯还未歇息吗?”
陆佑想好了怎么挨罚,什么说辞能让元鹿受到的责备最低,因为他自己受些罚是不要紧的,左右也是习惯了。没想到元鹿要跟他一起进去,——“我和陆伯伯打个招呼!”她大人模样的说辞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陆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这种忐忑不同于以往闯祸的忐忑,而是怕牵连到旁人。怕自己身上担的东西不够称职。母亲病倒之后,父亲的失望就变得更加有力量。
可一切都让陆佑没有想到,元鹿轻轻巧巧地进去,真的和父亲有模有样地寒暄,还嘱咐他千万不要怪二哥哥。元鹿走后,陆佑站在厅下,夜露沾湿了袍角,等着父亲的怒火。可陆峻就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下次注意,不痛不痒,便让他回去了。
陆峻走在回院落的路上,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和空虚,莫名怔然。他突然发现原来对他很难的事情,对于元鹿来说就不是那么难。他裹足不前的门槛,被元鹿轻松抛下。这一刻,陆佑承认自己羡慕元鹿。
可父亲今晚的样子又是一重惆怅。为什么是现在呢?陆佑问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小时候渴求的宽宥和放纵,在他那些求而不得的悲愤消失的时候,降临了。
另一边,元鹿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和二兄出去了?”那孩子还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白生生的脸像是飘着似的出现在夜色里,盯着元鹿手里的花灯笼看。那是夜市上买的。
“呀,二公子怎么在这,身后也不跟着人。”身旁的仆从惊讶道。
“他们去取东西,想必迷路了。”陆绥面无表情答,却看得元鹿有几分好笑。这孩子存在感这么飘忽吗,怎么这么倒霉。
她弯着腰去捏他脸蛋,被灵敏地躲开,然后乌黑眼睛瞪她。元鹿不以为意,将手中灯笼递给他,摸了摸他头顶——诶嘿,声东击西大成功!
“这个送给你,天黑了容易脚滑,你拿着照明。”随即示意身后仆人将陆绥送回,一个老妈妈站出来,领着陆绥走了。
没走几步,陆绥突然回头,而元鹿还站在原地,疑惑等他有什么话说。
“这灯笼,二兄也有吗?”
却是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是我买的,他怎么会有。回去吧。”元鹿回答之后,陆绥慢吞吞“哦”了一声,便提着灯笼,跟下人走了。
奇怪的小孩。
——
元鹿意识到感情线的事刻不容缓了,再不抓紧就赶不上青梅竹马了。
她首先开始排查人选,第一个筛掉了陆佑。他年纪大了竹马不起来了,而且现在正在专心读书准备科考,也没时间和她搞感情了。
算来算去,竟然就是陆绥是最合适的。
首先,长得好看。其次,长得好看。别的……别管了,开局一个立绘,别的玩家能克服。
陆绥和他哥哥不一样,上课听讲得很认真。元鹿托着脸看他,陆绥对目光格外敏感,也回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和他熟悉起来并不难。没了陆佑带着,陆绥降低了出现在元鹿社交圈的频率,可依旧每个月能在弓场见到他一次。那群人笑闹玩耍,他还是安安静静在一边坐着,抓着一本书,像个被孤立的怪人。
实际上也确实是。
“阿丛!”
元鹿坐在他身边,带着蒸腾的热意。她从前和陆佑在一块的时候就常常笑得浑身发红,没了陆佑好像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分别。
但陆佑的生活却不一样。陆绥见过兄长对着库房里的器物沉默的样子,那些蹴鞠、盘鞭、弹弓、投壶、小驽……都是陆绥见他和元鹿一起玩过的,现在被尘封起来,陆佑看上去也在回想着旧日。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看的什么书?不无聊吗?”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伸手过去翻看,看见深奥的书名“噢”了一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你很装。”
没想到这一句话就让陆绥破了功,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好像小时候被她捏脸的样子。
元鹿笑起来:“没什么事,就给你这个。”
她手心里躺着一只花朵编成的手环。陆绥知道元鹿一向擅长这种小玩意,拿他当小孩子哄。陆绥根本不屑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多么成熟的孩子,和她以为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他静着脸不说话,心里想了八万字也不说一句话。
这么对峙了一会,陆绥还是从她手上拿过了那只花环。
这孩子真白。指尖比她手心还白。
元鹿跑走了。陆绥一手握着书,听见她的同伴在问:“陆家的小孩子……去理他做什么……古古怪怪……”
而她笑着说:“嗨,闲着也是闲着嘛。”
陆绥的手一收紧,花环被碾成了汁渣。他敏感的心被闪电似的酸涩贯穿。
为这句话,他恨上了她。而玩家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得感情线一片大好,陆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很乖巧,叫他出来都会答应。虽然出来之后也不怎么搭理人,和元鹿的朋友们格格不入,一旦被谁逗了,就会用一种阴冷怨恨的目光瞪着对方,完全不好招惹也不好玩的样子。
只有元鹿乐此不疲地和他说话,送他东西。加好感的操作应该就是这样吧。就这么两年过去,如果这时候有系统能读取数据,应该能看到陆绥的好感是负得多么可怕的一个值。
和陆佑当然也会联系,元鹿还请教过他,他弟弟喜欢什么。陆佑回信说他喜欢晒太阳,把元鹿搞得哭笑不得。稍微观察一下就能发现陆绥完全不喜欢晒太阳也不喜欢户外活动,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阿丛,一丛草叶,流着不被人注意的汁水,一掐就留一个印子。
完全是喜阴生物。
而每个月还能来弓场一次,可能全靠陆佑的耳提面命。
元鹿和他见面更多的都是在家里或者室内,要么就是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人越少陆绥越自在。元鹿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陆绥的资料,直到她看见陆绥在烧东西。
在烧她送给他的东西。
他静静站着,火光燎吞着纸伞。
那把伞是元鹿借给他的,那天陆绥为了帮元鹿做功课留得晚了,自己送到她府上的时候下了雨。陆绥也不打伞,站在堂中等她出来。黑黢黢的眼睛一言不发看着她,把包好的课业放下,转身就走,感觉像是自以为很酷的中二骑士。
元鹿看着想笑,追上去递了一把伞。后来又索性撑开,送他到了马车外。
现在这把伞带着周边的草叶被烧得很旺,映出陆绥白森森的脸蛋,两只眼睛像吸光的黑石头。
元鹿没想到自己回来拿个东西还能撞见陆绥这样的一面,她震惊不已,赶紧上前踩灭了火光,又左右张望着,看见不远处有个湖泊,奔过去脱下外襟的坎肩沾湿透,回头盖在上面,才彻底灭了火。
她这么跑个来回忙个够呛,而陆绥自从她出现起就默不作声,整个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走也不说话。
元鹿处理完才有心思对着熊孩子发火,全然不顾自己其实也是个小孩,她指着陆绥运气半天,终于捡出他的头一道罪名:
“这是别人家,你疯了!要是火烧起来了你让别人怎么办!让你母亲父亲怎么看待你!”
这是一个京师望族举办的小宴,邀了许多有头有脸的青年女男来,其实意在相亲,不过对于小孩来说就是闲逛来玩的。陆家来了陆佑和陆绥。现在陆佑可不好请出来,元鹿看见了上前打招呼,一转头陆绥就不见了。
元鹿也习惯了陆绥像蛇一样爬起来没有声音。玩得差不多了就想自顾自离开,突然想起有个东西落下,从记忆里最快的小道抄回了举办宴会的园林,没想到恰好撞见了陆绥。
陆绥张口:“没关系,我年纪尚小,他们只会觉得是一时失手,没人会追究。”
“啪”的一下,元鹿震惊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想到自己这么莽,但气势不能过去,顺着这股震惊的劲儿吼道:
“你什么时候被教成这样子了,陆绥,人命关天你也不管的吗?”
陆绥被打了一巴掌,心里屈辱,但看着她的神情又很痛快。他安静回:
“那我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