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泽渊被带去书房中训话,不多时,阿姨赶来收拾残局。
程舒妍蹲下去帮忙。
“我来弄就行,你别割到手。”
“没关系,我会小心。”程舒妍说,“打扰你的休息时间,我也过意不去。”
“哎呀,这有什么。”阿姨对她笑笑。
不免感慨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怎么跟商少爷合不来呢?
真是造孽。
阿姨走后,程慧特地在这待了会儿,等楼下训话差不多结束,才打着哈欠让她早点睡,临出门,又提醒一句,“收敛点,别过火。”
程舒妍:“我知道。”
能做到哪种地步,她心里有数。
程舒妍自认不是主动惹事的人,但也不怕事。她的准则是礼尚往来,别人给什么,她就还什么。不隐忍任何一次冒犯,也不惧怕任何人宣战。
今晚商泽渊主动招惹到她头上,她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一问一答的互怼她不喜欢,她更喜欢直白点的方式,用行为告诉他:就算你有我的把柄又怎么样?对付你,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至于商泽渊问她的问题——“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说不担忧是假的,两人的这场斗争,她并不是胜券在握。
她也在赌。
赌他们父子关系恶劣到无法沟通,赌她略胜一筹的演技。
现在看来,她赌赢了。
……
大概因为思虑过重,第二天程舒妍起得很早。
餐桌上,商景中主动提起昨晚的事,说已经替程舒妍教训过商泽渊了,叫她安心。
程舒妍十分善解人意,“也不能全怪泽渊哥,我也有错。”
商泽渊就是在她说这话时出现的。
他穿了件白T,提着包,嚼着口香糖,闻言,往这边无波无澜地瞥了眼。
程舒妍立即打起精神,随时准备迎战。
但他除了那一眼,也没别的举动,路过餐厅,径直到门口换鞋,仿佛事不关己。
程慧问他是不是去游泳,他应了声是,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居然无事发生。
可正当程舒妍要懈口气时,人家又倒了回来,单手撑着门,冲她轻飘飘扔下句,“五点是吧?照常接你。”
照常接她。
就这么一句话,让她头脑风暴了一整天。
他绝对在憋着坏,程舒妍想。
所以他准备怎么报复她?
让她等几小时?找一群人殴打她?还是把她丢在荒山野岭?
程舒妍把最坏的情况都设想了一遍,又一一想出应对措施。
过去的生长环境使她总是未雨绸缪。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会竖起浑身的刺。
她昨晚那样对付他,他必定是要反击的。
这就意味着火光四溢的暗斗即将开始,想到这些,她竟有些战栗。
一起兼职的同事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主动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舒妍回过神,说没什么,再一低头才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和同事道别,程舒妍去卸妆、换衣服。
和预估的时间差不多,整理完这些,时间刚刚好。
商泽渊的消息也来得很准时。
商泽渊:【@程舒妍出来。】
商泽渊:【@程舒妍在门口。】
消息发在了程慧建的四人微信群里。
程舒妍回复:【好的,来了。】
江城沿海,夏天温度不算高,空气潮湿。
从会展中心出来,对面便是沙滩。傍晚时分,夕阳将天际染成橙粉色,余晖洒在海面上,像揉皱了的玻璃糖纸。
沿路种着椰子树,商泽渊的车就停在树下,是摩托车,和上次见到的那辆不一样,通体灰蓝色,应该价值不菲,有人围着他的车拍照。当然,也不是全都冲着摩托,也有人趁机找他说话。
商泽渊闲散地倚着车,边和人家调笑,边往这边看,然后视线慢悠悠定格在她身上,冲她摆了摆手。
程舒妍深呼吸,迈步走过去。
商泽渊低头和旁边的人说,“人来了,抱歉,下次再聊。”
下次,联系方式都没加,哪有下次。
搭话的女孩们听懂话外音,识相走开了。
商泽渊直起身,头盔递给她,程舒妍没接,皱着眉问,“怎么是摩托车?”
这种车基本不设后座,坐着不舒服,重点是速度快,两人共乘她多半要贴着他,她不想和他靠那么近。
商泽渊“啊”了声,说,“你也没指定交通工具。”
言下之意,他只说接她,确定了时间,又没商量用什么接她。
他下巴指了指车,勾着唇问,“不敢坐?”
程舒妍最见不得激将法,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头盔戴上。
“扶好。”上车后,商泽渊开口提醒。
“不用你说。”
“怕你摔下去。”
恐怕是期待她摔下去吧。
但即便不情愿,程舒妍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她利落地扶住他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服,摸到他紧实的肌肉纹理。
商泽渊垂眸扫了眼,指节纤细,肤色挺白,触感是软的却也用力,牢牢扣着他,他笑,“你还挺不客气。”
“别说话了。”
话音刚落,车子剧烈耸动一下,强烈的惯性让她先是向后倒,紧接着又向前。
她正晃得头晕,车子猝不及防冲了出去,而她结结实实撞上了他的背。
肩很宽,背是硬的,身上浓烈的木质香扑鼻而来,她座位高于他,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然而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车子提速太快,引擎巨大的嗡鸣声带着她一起共振,迎面刮过的强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程舒妍没坐过摩托,真不知道会这么刺激。
想尖叫,想喊他慢一点,但所有声音都被她抵在牙关,狠狠咽了回去。
透过后视镜,商泽渊见她双眼紧闭,笑着问,“要我慢一点吗?”
想她示弱,不可能。
程舒妍咬牙,吐出两个字,“不用。”
“行。”说完他就压了个弯。
程舒妍心脏都快飞出去。
好在她适应能力强,这种紧张没持续太久。
下了绕城高速,车速也自动降了下来。
匀速穿梭时,程舒妍拨开了护目镜,看路灯与人影连成片,看城市被笼罩在巨大的暮色之中。她像是在追着暮色跑,耳边只剩发动机与呼啸的风声。
内心居然有片刻的平静,她才知道,原来噪声可以不扰人,湿润的夏风也能很治愈。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目的地。
程舒妍悄然舒了口气。
下了车,她将头盔递还后,也没等他,率先走在前面。
商泽渊不紧不慢迈步,离她两步远。
天色更暗了,这会儿起了风,有点凉飕飕。
商泽渊蓦地开口,“原来你是真紧张。”
程舒妍抱着臂,头也没回,“谁给你的错觉。”
“你自己来摸一下。”
脚步顿住,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商泽渊瞥向T恤腰侧,说,“被你抓过的位置都湿了。”
“……”
尴尬一闪而过,她嘴硬,“是因为天气热。”
他笑了笑,也不反驳,“行。”
但确实是她造成的,程舒妍想了想,说,“还你一件就是。”
“倒也不用。”
他说不用,她也没再接话。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他们在对话,和平的对话,可他们并不是能心平气和说话的关系。
好像不太对。
他的报复呢?他的花招呢?
难道就只是载她坐车,吓吓她?那未免也太幼稚。
程舒妍忍着没发问。
进了酒店大堂,有侍应生带他们进电梯,又摁下楼层32。
电梯门关上,逼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程舒妍站在前,商泽渊在后,他靠着扶手,身后是透明的景观玻璃。
楼层缓慢递增,程舒妍盯着数字看,隔了会,又透过反光的电梯门瞥了他一眼。
商泽渊刚回完消息,抬起眼,恰好撞上她的视线,程舒妍下意识挪开,想了想,又望了回去。
他扬了下眉梢,“有话说?”
沉默几秒,她开口,“是。”
程舒妍转身面向他,也懒得拐弯抹角,问他,“就这样吗?”
“什么?”
“我是说,你的报复就只是这样吗?”
商泽渊把她的问题,实实在在揣摩了一会,良久,嗤笑一声。
他今天从俱乐部出来就已经四点半,为了卡时间,特地选辆摩托,避免路上堵车,到她这却成了报复。
商泽渊揣起手机,视线落在她身上,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报复你?”
她提醒他,“昨晚。”
“昂,昨晚。”他不甚在意地接话,“被训了两句,停了张卡。所以呢?这点事还不至于要我报复吧。”
程舒妍没说话。
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就放松警惕。
他说不会报复,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做了吗?她没那么天真。
商泽渊看她满眼复杂,几乎把戒备写在了脸上,只觉得她实在有意思,笑得有些无奈,“和小女生斗法这种事我没兴趣,放心。”
说到这,他倒想问问她,“我看上去有这么小气?”
程舒妍起初还是没回应,她仍在观察,不肯放过他每一个微表情。
十几秒后,才终于松口反呛,“你小不小气我怎么知道?”
他们满打满算相处不过一周,她到哪里去了解他的品性。
商泽渊像能读懂她心里的话般,“只能说你对我太不了解。”
程舒妍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不想了解,没兴趣。”
“那很不巧。”他笑了笑。
“什么不巧?”她仰起头。
电梯缓慢升到了30层,视野开阔,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华灯初上,霓虹炫目,光与影在夜幕中串联到一起,如同镶嵌在条条脉络里的宝石。
夜景在他身后,他背靠着夜景。
单腿曲着膝,随性地搭着扶手,微微俯身,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专注而多情,“我对你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