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小说:强欢 作者:剥月攻星

绮禾死了。

玉纤凝翌日晨起坐在树下绣发带时,从墙那头的悉索碎语中听到的。

不是有意偷听,只是那些人丝毫不压低声调,像有意让她知道。

云卓亲自验尸,鉴定绮禾是死于斑斓蜘蛛之毒,也确实在她屋子里发现了斑斓蜘蛛,与祠堂火后的蜘蛛尸首一般无二。

像是恶人咎由自取的闹剧,众人一阵唏嘘,还不忘再讥讽两句圣女如何“公正无私”。

云卓又上门来,站在玉纤凝三步开外躬身一礼,十分规矩。

“原先答应圣女不外传,但眼下绮禾身故,宗门又少一人,不得不跟宗主还有夫人汇报了,特意前来跟圣女知会一声。”

玉纤凝手中握着绸缎针线顿住。片刻之后,她说了声“知道了”,便又穿针引线。

云卓微蹙眉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一礼后转身离去。

行至拱月门前时他顿住脚,偏头看着那抹沉静的身影道:“绮禾师妹被葬在东南边,可以一眼看到曾经合欢宗的方向。”

玉纤凝眼中光点逐渐散去,坐在树下怔怔出神,连指尖被刺破了都浑然不觉。

“圣女,”离珠端着凉茶送到她面前,瞥了眼云卓离去的方向,又转回眼看她,手中动作也比往日更加轻柔小心,“绮禾师姐死了……”

离珠大抵是以为她没有听到绮禾的死,所以方才只淡淡回了几个字,但她听到了,而且听的很清楚。

这种时候她应该悲伤,但她表现不出来。

甚至连进入圣女角色,行些关心门下弟子,为之悲戚之事,做点圣女该做的门面样子,她都做不出来。

不知为何,心头只觉得疲惫,头一次不想进入角色。

耳畔适时又回响绮禾说的那句“是你天性凉薄”。

指尖被刺破的地方血珠溢出,顺着指腹淌至靛蓝的绸缎上,润成乌黑。

离珠眼尖瞧见,忙握住她的手,惊呼声“圣女”,拿起帕子按住她指尖止血,又急急忙忙擦拭那绸缎上的血渍,可怎么也擦不掉。

“圣女头一回绣东西,而且千辛万苦绣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完成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玉纤凝还是沉默,像没感觉到疼,也并不在意那绸缎发带如何,转而解下腰间那鸳鸯同好的香囊在指尖摩挲。

离珠火急火燎的将发带带入屋中拯救,再出来时,坐在树下的玉纤凝已经不见了踪影。

东南角,距离清天域合欢宗旧址最近的方向。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绯域独有的砖红砂砾,直至远处尽头处才能看到点清天域的一线蓝。

是净透的蓝,只是远远看着就好像周身的酷热温度被驱散了去。

宗门弟子无一不想回去。

重回清天域,重回那个属于合欢宗的巅峰期。

玉纤凝撑着伞踱步至此,远远地看着砂砾平地上堆起的坟头,坟前孤立着块石碑。

走近上前,石碑上刻着的字逐渐清晰,一笔一划刚劲有力,但却略显粗糙,应当是云卓临时用剑刻的。

玉纤凝蹲在墓碑前,往坟头又添了两把沙砾,随即将腰间鸳鸯同好的香囊解下,捋顺穗子放在墓碑前。

灼热的风从远处扫来,吹动玄机伞檐沙沙作响,鸳鸯同好的穗跟着颤动,逐渐被风推动的砂砾掩埋。

“你说的兴许是对的,这样珍贵的东西,不配留在我身边,现在还给你。”

“别乱动,你这样我不好给你缠绷带啊。”

男弟子出去巡逻的巡逻,修习的修习,院内就只剩下晏空玄跟照看他的伐竹。

晏空玄松散随意不好好配合,惹得伐竹脸色更臭,最后一步打结时十分用力,俨然掺杂了几分报复心。

晏空玄一手捂着肩头痛的暗嘶口气,剑眉倒竖:“你小子是不是也想要我的命?”

“是,”伐竹依旧没好气,自顾自拿了个果子吃,“怎么不疼死你呢?英雄救美救的怎么不把自己搭进去?”

晏空玄呵的笑了声靠回床头,手里又搓着那枚骰子把玩:“你懂什么。”

“我确实有点不懂了,”伐竹侧躺在他对面床位,一手支起脑袋,在晏空玄面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来回转悠,“从前你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今儿个怎么反过来了?”

他定定凝着晏空玄,仿佛要在他那张俊脸上盯出来两个洞。

蓦地没头没脑惊来一句:“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对你动心吧?”

晏空玄把玩玉石骰子的手倏然一滞,眼底幽光点点。

那头伐竹话音落下,又觉荒唐无比,自顾自甩手企图挥散这无厘头的想法,复又笑了两声继续啃着果子。

不怪伐竹这么想。

他与晏空玄相处多年,也曾同生共死,对他的来历身世也只是知晓大概轮廓,可见他防备心之深。

从不见他与人推心置腹,热络也只因短暂的利益相交。

毫不夸张的说,伐竹甚至觉得,如果有朝一日他跟晏空玄的利益起了冲突,晏空玄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相处再久也摸不到他的心,像给久居深山老林内野性十足的狼扔了块肉,它并不会因此而见到你摇尾巴。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爱”呢?

伐竹自言自语半天,不见晏空玄回应他,又觉奇怪:“你怎么不反驳?”

若换成往常,许是又要呛他,亦或者揶揄两句。

不对劲,今日着实不对劲。

可伐竹也压根不会把晏空玄跟“爱”这个字联系起来。

他刨根问底,晏空玄敛起眸光挑眉笑道:“只是试试她的情绪是否跟玉有感应关联罢了,瞧你这想象力,不去说书简直屈才。”

“我就说嘛……”像是终于得到合理回应,伐竹重新躺了回去,“那结论呢?”

“有关。”晏空玄把玩手中不起眼的玉佩,里面设有的禁制切切实实开始瓦解了。

“有关?!她这圣女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跟神鸟九凤孕育的灵珠有感应。”

晏空玄却是将玉佩骰子一并收起,再不说话了。

“哎,你别不理人啊?那我换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仇家上门,用我的性命威胁你,你会怎么选?”

晏空玄两眼阖开一条缝看他,唇角似笑非笑:“问我这个?确定不是想给自己心里添堵?”

“你小子就嘴里能有点好听的话吗!”

伐竹气的坐直起身,只觉手里的果子这会儿也索然无味,扔了又着实可惜,恶狠狠的将果肉快速吃尽,抄起果核砸向晏空玄,正巧落在他紧实的腹上,留下点水渍跟果肉残渣。

“脏不脏啊混小子。”晏空玄嫌弃地又扔了回去。

两人嬉闹,突然晏空玄神色一正,冲着伐竹做了个噤声动作。

伐竹也识相,立刻收了形,警惕望着门口方向,提步欲上前。

褐色的门框边有窄窄的红光一闪而过,地面拉长的影子紧跟着快速撤离。

晏空玄眼皮轻跳,随后道:“别去看了,许是我感觉错了。”

“你还有感觉错的一天?”伐竹立马抓住机会嘲讽反击。

晏空玄也不搭话,从床头抄起外袍随意披上系了腰带就往外走。

“哎你上哪儿去?受伤了还不老实?”

“屋子里闷一天了,出去透透气。”晏空玄的声音渐行渐远。

伐竹吐槽道:“你这小子怕是只有埋土里才肯消停。”

晏空玄一步踏出门槛,四下张望,看到墙头露出一抹朱红伞面在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他薄唇轻勾,直接朝着那伞面径直走去,脚下轻点,单手撑着墙头越过,平稳落地。

身上袍子本就随意穿着用腰带堪堪束缚,这一番动作下来,袍子自肩头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有大半紧实的胸膛。

他肌肉线条很流畅,不是过分夸张的虬起,恰到好处,不失美感,也不缺乏力量感。

玉纤凝只注意到他肩膀缠着绷带。

——竟好巧不巧露出的是受伤的那边。

晏空玄提步朝她踱去,停在她面前两步处,伸手将松散的衣袍规整了下。

“方才瞧见门前有个影子依稀是圣女,一时好奇顾不上其他就追了出来,没想到真是圣女,形容失仪,圣女勿怪。”

他笑容很舒服,莫名就能让人跟着松弛,目光探究似的在玉纤凝面上梭巡:“这个时辰,圣女怎么来弟子院了?”

玉纤凝是想跟他保持距离,不愿过多接触产生纠葛的。

但从绮禾墓前离开,她混混沌沌,等再回过神来时,双脚已经停在晏空玄的门前。

看到晏空玄的一秒,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想见你。”

她一手撑着玄机伞,整张脸笼罩在不刺目的阴影中,隔着伞檐与他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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