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言

小说:亡妻回来看孩子了 作者:至遥

孟文芝不再应声,覆在膝上的手渐渐放松下来。

阿兰却又探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想继续与他聊天,又生怕将其惊扰,只好凑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我会重新变得勇敢。”

这句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落下,阿兰主动把自己的手送到他掌下,钻过去,弯下五指与他紧紧相扣。

随后屈膝弯腰,费劲地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他胳膊绕到自己颈后,一边拽握着他的手,一边单臂环住他的腰,将人艰难支撑了起来,缓慢挪移,终于把他安置在了椅子上。

一会功夫,人就累得浑身疲软,阿兰便也挨着他坐下,还在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身旁孟文芝的身形高她许多,此时人迷迷蒙蒙歪着脑袋,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轻轻喷在阿兰耳畔,惹得她一阵酥痒,寻着感觉转脸望去,忽见那张凑得极近的面孔,既没做准备,也躲闪不及,两人鼻子就这样蹭在了一起。

阿兰这才惊觉耳旁的热流原是这样来的,双眸倏忽一滞,连带呼吸也跟着停下了。

凡是他气息扑过的地方,此时一并开始发热发烫,不到片刻,身上就沸腾得比水开还要厉害,数不清的气泡从心底上涌,由小变大,越窜越快,挨个在她眼前爆破,激起的水波相互碰撞交融,孟文芝静谧的神色在其中抖动着,碎开,又恢复于好。

空气里已然分不清是谁身上的酒气。

孟文芝突然颤了颤眉头,头跟着就要动起来,下唇边缘不经意掠过她脸上的绒毛,阿兰猛地回到现实,立即起身闪躲。

纵是分离开来,脸上还隐约有着他触碰的感觉。

若是得了这一下,可当真不好解释。吃亏的要是她,该怪的也要是她,谁让她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想着,阿兰心跳得越来越快,又毫无规律,顿时觉得屋中闷热得紧,想去窗子边透透气。

刚朝远处走了两步,便被牵制住上身仰了回来。低头一看,怎么两只手还拉在一起,没有松开!

阿兰瞬间清醒许多,慌了神,却怎么都挣脱不开手,无法离他而去,只好赶忙坐回原处,生怕被人瞧见了似的,把手藏在两人身间,悄悄地去解。

“孟文芝,醒醒。”阿兰见是他暗地里握得紧,急着要将人唤醒。

孟文芝倒并非睡着,只是整个人都混乱得头脑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与她隔了层层白纱,任她怎么叫,都做不出反应。

阿兰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去轻拍了他的脸,再次道:“快醒醒。”

这一下,孟文芝眼皮动了动,露出两缝好清亮的眸子,烛光在其中跳动着。

他忽地意识到什么,乍然全睁了双眼,惊慌中先是本能地将手攥紧,须臾,又触电般猛地放开,自己急着往边上坐了坐,要与她保持距离,没想到掌握不住平衡,整个人摇摇欲坠。

幸好阿兰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见他是真的难受,忙轻轻按住他两边肩头,让他不要乱动,好声问他:“你明明喝不得酒,为何逞强呢?”

她虽动作轻柔,孟文芝却也听话地没与她抵抗,坐在原处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道:“我是想……想与你喝。”

阿兰一下子愣了神。

原本欲说出口的话语,被悄然咽回心底,再无一丝声响逸出。

她一向心思敏锐,可不似那些痴笨的木头,她什么都知道。

包括眼前这个男人对她尚不敢挑破,只能藏在心底的情谊……

刹那间,奇异的平静感如潮水般自脚尖蔓延,席卷全身,呼吸渐渐平缓,整个人终于重回理智。

过了许久,这个世界昏沉睡去,没有丝毫噪音。

孟文芝沉沉伏在桌面,阿兰则坐在了他旁边,很长时间才眨动一次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回神后,自己又倒一碗酒来,盯了酒面半晌,竟朝他的空酒碗轻轻一碰。

再扭过脸,表情已不同于先前,垂眸似笑非笑地说:“我也希望,我们是朋友。”

她仰头一饮而尽。

未曾与孟文芝谋面之时,阿兰只觉这世道荒谬不公。认识他后,才知道,原来真正不公的并非世道本身,而是人心。

有些人凭借权势,肆意践踏他人尊严,玩弄律法于股掌,致使正义蒙尘,无辜者含冤。

而孟文芝不同,他虽待事严苛,眼中容不得沙,却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从未有过无端刁难。

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他,或许自己就能为惨遭横祸含恨而死的家人昭雪,不至于一次次申诉无门,最后犯下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从此万劫不复。

阿兰嘴角轻扬,笑容里说不清是释怀还是落寞。

“但是……如果和我做朋友,你一定会后悔。”她眸子点点闪烁着,强忍好一阵酸楚,这才没掉下眼泪。

孟文芝对她不堪的过往一无所知,可一旦知晓了,知晓她双手曾沾染鲜血,知晓她是那手刃亲夫的恶徒,还会像现在这般毫无芥蒂地待她吗?

怕是只会厌恶至极,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

夜渐渐深了,整个永临只有她家酒铺仍然亮着灯火。两人横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一个早已醉倒在桌上,另一个撑着脸,对酒感伤。

突然,半掩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那人先在门前稍作驻足,找到目标后,径步便朝孟文芝走去。

阿兰先被惊动,摇摇晃晃站起身,还未开口问询,却听对方斥责道:“你这店家怎么如此不厚道,竟灌人这么多酒!”

说话之人正是孟文芝的好友,许绍元。

他看着地上一坛一坛的酒罐子,怕不是全要让孟文芝喝的,这人什么酒量,自己再清楚不过,眼前这番景象,他着实看不下去,这才语气重了些。

他把孟文芝催醒,后者蒙眬睁开眼,就见许绍元嗔怪着:“小盅不过瘾,用起脸大的碗喝了?你这酒量可真是练出来了。”

好不聒噪。于是只好先把酒碗推开,朝他摆摆手,扭头窘迫地看向阿兰。

阿兰无措地站着,与他是一样地双颊绯红,酒意醺然,脸醉得跟朵花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绍元伸手探进怀中,掏出钱袋,“啪”地搁到桌上,对阿兰说:“这些酒钱,若是有多,你便尽数收下;倘若不够,尽管到我许府上讨要便是。”

他扶着孟文芝站起来:“人我带走了。”

阿兰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才晕乎乎地过去关门上闩,心里却始终静不下来,竟去踮脚用手闷住门前的铃铛声响。

这铃声一消,屋子里好像瞬间冷了下来。

…………

清岳在门口等着,远远见到有两个人从路上走来,一个歪在另一个人身上,看了许久,脚下想走过去,人却还在犹豫,正眯眼确定着。

“快来帮一把!”许绍元挺了挺腰身,喊道。

清岳这才相信是他家少爷回来了,忙跑过去搀在另一边,扑面一股酒气,但也没好说些什么。

两人把他送到床上,许绍元把清岳叫到一旁,问他:“他走之前与你说去干什么了吗?”

“只说有事,”清岳摇头,又想到什么,补充着,“那会少爷与我刚回来,开门时见门环上有个纸条,少爷看完,登时脸色变得极好……还专换了件衣裳才走,也不让我陪同。”

许绍元陷入沉默,自己思索了一会,恍然明白了,便对清岳道:“好。有劳你快去热些醒酒汤来。”

“我这就去。”

清岳转身离去,许绍元踱步至床沿,瞧孟文芝醉酒的睡相,自语道:“原来是心中有人了。”

说着,许绍元忍俊不禁,还顺手去帮他松了松衣领。

孟文芝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也不知把他当作了什么人。

蓦地发现他的目光,许绍元浑身霹雳,一下子抽离了手,严肃提醒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许绍元。”

孟文芝极吃顿地眨了眼睛,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三个字:“我知道。”目光也移向了别处。

因为头疼,他仍保持着被送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缓慢挪移着。

身体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很热,很轻,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游走在身间。孟文芝双眉舒展,唇角轻陷下去两点,看他模样,仿佛踏进了梦中的桃源,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快乐。

“奇怪,好生奇怪!”许绍元目不转睛盯着他,喃喃感叹,说着,又斜身坐到床边,趁他糊涂,小声套他话来,“文芝,你刚来永临,咱二人多年未见,那么高兴的场面,你也就勉强喝下了一杯,如今这么痛快,就是为了那个女人么?”

孟文芝又把目光从床尾转向他,呆愣愣地听了半晌,很是认真地在思考消化他的话。

许绍元便耐心等着。

不过多久,孟文芝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更甚。

“好么!倒是把女人看得比朋友兄弟还重,我才看清你是这样的人。”许绍元佯装生气,扭脸不乐道。

孟文芝看他不愿理自己,正欲闭上眼,又被拉住手强行唤醒。

许绍元又问:“就是与你喝酒那个姑娘吗?”

这回孟文芝没有思索,很是干脆地点着头。

“她叫什么?”

“阿兰。”孟文芝开口,带着浅淡的酒气,眼睛里雾蒙蒙的。

许绍元回忆片刻,想起她似乎是之前被强占闹到公堂的女子,还是孟文芝把她救下,想必缘分也是这样来的。但又不放心,摇头接着问:“光说名字,她姓什么呢?”

孟文芝望着他,一语不发。

“父母是谁?家又在哪里?”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回答:“我不知道……”

这才廖廖几个问题,却都答不上来,未免也太过草率。许绍元一下子换了神色,对他说:“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二人身份毕竟有差,就不怕她有心宰你?”

孟文芝想了想,抬眸道:“她不会宰我。”

许绍元一愣,彻底缴械,无奈笑道:“哎,我跟你这醉汉费什么口舌。”

话说完,还是免不得悄悄庆幸一番,暗想他心思藏得如此之深,若不是今晚事出非常,自己还真探不出他的心思。

这时,清岳端着醒酒汤,用背推开门,转身走了进来。

许少元则从床边站起了身,对孟文芝说:“坐起来把汤喝了,醒醒酒。”说着,就要弯腰去扶他。

一个不留意,力度稍大了些,孟文芝身体一晃,脑袋里面全是钝石头到处乱砸般,又痛又沉,不免咧开嘴角吸了一气。

许少元赶忙放缓动作,让他扶着自己坐好,随后便退到不远处的桌旁坐下,让清岳送汤过去。

孟文芝也知道这会儿身体不好受,配合着把汤饮尽,又躺了回去。

清岳离去后,许少元在原处坐了半晌,这才又对着闭上眼睛的孟文芝开口:“文芝,光顾着说你的事情,我今夜也是有事前来的。”

“我瞧你这会也听不进去,明日再与你说吧,”许少元起身凑到床边,“只是今晚我得留在你府上了。”

孟文芝侧脸向内,把后脑对他,仍不清醒地应着:“你随意,找间能住的就好……”

许少元听罢怔住,过了会,撩起袖子闷闷道:“现在好性子都给了姑娘家,对我就这样的粗鲁。”

孟文芝在床上隐约听他这样说自己,便转过身催促:“快走,快走。”

第二日。

酒后觉短,孟文芝早早醒了,已换好衣装,举手投足间,平日里的正经气质终于回来了,与昨夜全然不似一人,只是脸上十分疲倦,眼里还停着血丝。

许绍元敲门而进,见他已经整理好自己,颇为惊讶,故意打趣道:“昨晚上的人去哪里了?”

孟文芝将两边衣服一捋,转身,刚见到他,便故意装作失了记忆,反问道:“绍元,你怎么在这儿?”

许绍元被噎了回去,见他表情没有波澜,也分不清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也在耍弄自己。

僵持不久,他败下阵来:“昨晚还是我把那么烂醉的你带回来的。”

“谢谢。”孟文芝简单回了两个字。

许绍元可没看出他感谢的情绪,反而觉得他分明心中不满:“我看你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孟文芝听后,竟笑了出来,虽然很快收敛了,还是被许绍元发现,后者气道:“好啊,原来被我说中了。”

转而又准备长篇大论开始感叹,孟文芝见他架势不对,忙堵住他的话,免得人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对了,昨天那么晚,你找我做什么?”

许绍元半开的嘴合上一瞬,又张开来:“你可不知我最近遭得什么难!”

一句话出口,脸上表情瞬间为难起来,孟文芝也猜不到他究竟因何事苦恼,只将人领到院里,去亭下坐着,

亭中小风一吹,吹去了昨日残余的燥热。孟文芝好生坐着,待他继续说下去。

“昨日,我有个远房表甥女突然登门拜访……”许绍元话没说完,先叹了口气。

“哦?”孟文芝转眸,“那该是好事。”

“哪是什么好事。”许绍元将手双攀在石桌上,连连否认,“她有目的而来。”

孟文芝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是何目的?”心想远房亲戚走动,最差不过是想借些银钱接济一二,可他家中资财也算丰厚,并非缺衣少食之人,不该为这些琐事烦忧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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