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彩票店老板手上拿到1600元,程荀都还懵懵的。
虽然此前无数次和朋友们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中大奖,每次中20都心满意足觉得好运来临。
真的中这样一笔“巨款”时候,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前进去公园沙滩的路上,她还在反复向另一位当事人明琮证明。
“真的是我们中的1600吗?”
“你没有联合老板搞小把戏吗?”
“我们居然真的拿到了1600?”
明琮一路上边从各个小摊贩处买泡泡机、野餐垫、挖沙工具、风筝,边不厌其烦地回应程荀。
“真的中啦,1600再给你摸一下,我马上要花出去了。”
“我哪里认识人,这就是我们的运气。泡泡机你要这个30元的还是45元的?”
“现在没有1600了,只有1400了,要不你保管钱吧。”
于是,从公园门口到儿童乐园沙滩这一路上,两人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
足够他们开始一场富足的野餐,还是有沙滩伞的那种。
明琮兴致勃勃地把据点装饰好,再掏出刚买的一系列玩具,沙滩铲、各种图案模具一应俱全。
程荀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小朋友围上来,等回过神来,明琮已经成为这一片的孩子王了。
毕竟他是拥有最全沙滩玩具的人。
“哥哥,我们可以一起玩吗?”和明琮有着相似小卷毛的小男孩抱着自己的魔杖凑上来,企图和明琮交换玩具。
成功融入小屁孩群体的明琮,正在和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生认认真真堆城堡。
刚打完地基,生怕城堡还没成型就要被这个小胖墩坐扁,明琮赶紧随手一指,指向在野餐垫上吭哧吭哧吃薯片的程荀。
“哥哥没有这些玩具的所属权,这些都是那个姐姐的,你需要去问她同不同意和你交换。”
就这样,小卷毛胖墩就被移交给了程荀。
程荀把玩具一一摆好,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学校小卖部老板,哄骗小孩买贵玩具的那种。
“小弟弟,你想玩什么呀?”
小卷毛把自己的魔杖塞程荀手里,指着泡泡机说:“这个这个!我们可以换着玩吗?”
魔杖还是闪光加唱歌的那种...
小卷毛举着泡泡机围着野餐垫狂奔,程荀就在周围弥漫的粉光泡泡瞄见远边即将落下的夕阳。
这是程荀第一次,见证一场完整的落日。
太阳不是匀速一点点落下的,前面落下过程无比漫长,但躲进山后却短似瞬间。
好像就是低头看向那三人的几秒,再度抬头时,程荀就只能看到四分之一的太阳。
不远处,因明琮一屁股坐塌了一座碉堡,小女孩气鼓鼓地把他赶到一边,抱着手臂生闷气。
明琮哄了好一会都没能得到一句回应,也没生气,笑嘻嘻又去把小卷毛手上的泡泡机骗回来,好声好气给小女孩表演拍泡泡。
小卷毛也没把魔杖要回来,在他俩旁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也跟着坐沙滩上,默默废墟又堆成了城堡。
一个比之前更大更细致的城堡。
小女孩立马眉开眼笑,甩开明琮,凑在小卷毛身边努力搭话。
明琮只好无奈一笑,扭头看向幸灾乐祸的程荀,用眼神鄙视她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
晚霞已经降临。
程荀面前是巨大的天幕,紫红色的晚霞比油彩还要绚烂。
而此刻,正有一个人背对着天空,与她视线交互。
附近有人在播放音乐。
她曾经创建过一个歌单,叫做《爱人》,收藏了所有她觉得最适合表达爱、最想分享给未来爱人的歌曲。
而这首歌,就是这个歌单里她循环过无数次,甚至想过在婚礼上播放的歌。
“some people come in your life for a reason”
“others they come in your life for a season”
“but baby, you are a lifetime”
不知道为什么,程荀感觉到庆幸。
幸好今天是和明琮一起。
幸好今天选择了来公园追晚霞。
幸好明琮正在她身旁,共享此刻的黄昏。
明琮走到她的身边,并肩站着,远眺重峦叠嶂,眼里倒映着余晖。
他忽然想起母亲相册里,父亲从遥遥万里外寄来的书信背面,一首字迹模糊的情诗。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延绵不绝的钟声”
明琮也算是已经看过千山万水的人,可不论是北极圈的极光、悬崖峭壁,还是火山喷发时,他都未曾拥有过此刻这种心情。
相比之下,过去都有了遗憾,遗憾在于,如果某人也在身旁一起看到就好了。
两人就这样站着,仍由歌声带走最后一片云彩。
小小镜头里,框住了几分钟的永恒。
明琮哼着歌词里“you are a lifetime”,手指搭在泡泡机开关上。
在泡泡折射的光下,程荀总感觉他的声音变得遥远,模模糊糊听他说起他的初中追星史。
“当时班上同学里,一半人耳机里都在放Justin Bieber的歌。都在幻想自己成为下一个他,学他的穿搭学他的歌。”
程荀努力回忆自己的初中,可能还在行星饭大战四叶草时期。
不愧是三岁一代沟。
想到明琮顶着卷毛娃娃脸学唱歌,程荀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好像喜欢的歌手都是一阵一阵的,谁的磁带都有,但要说起追星就谈不上了。”
明琮突然意识到,自己读初中时候,程荀还在读小学呢。
他随口又哼了几句歌词,“我回家就给我爸妈打电话,说‘我要做歌手!要签约索尼公司。’我妈可直接了,来了句‘就你这公鸭嗓?和七个词跑三个半的水平?’。”
说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被明母一句话打碎,明琮还有些忿忿不平,“我那时候是变声期!而且我觉得我真的都在调上呀。”
小女孩已经跟着父母回家了,只剩小卷毛在城堡旁挥甩着自己的魔杖,他听到明琮大言不惭说自己的歌手梦,也跟着囔囔,“我还想做超级英雄,打怪兽,做宇宙塞罗呢。”
两人被小孩话逗笑,没再说天马行空的话,认真和小卷毛说再见,收拾好垃圾和带来的东西,一起往回走。
踩着树影,在橘色灯光下,两人慢悠悠往地铁站走。
小林赶忙扯住摄影大哥的袖子,让他拍下两人并排的影子。
她有预感,这对“好运”cp有爆相。
可能是被路灯的光晕蛊惑,程荀无意间抬头看见弯月时,又想起了之前未尽的话题。
她小跳步踩着明琮的影子,和明琮说起自己的羡慕。
“我好像从小就没有特别喜欢东西,说不出有什么梦想,每一步都像是走到哪算哪。还挺羡慕你的,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自己想做的事。”
明琮很意外程荀居然有这个想法,想到自己来节目的原因,苦笑一声,“如果我真的对未来的规划有这么清晰就好了,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做歌手,后来是想做程序开公司赚钱,真的赚到以后我又在思考这是我本意吗?当时读研也是选的这个方向,现在反而觉得无趣了。”
“我甚至在思考,如果我第二天去世,我要在我的墓志铭上留哪一句话,留哪一个成果,来作为我整个人生的代表。”
“可是,我一个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有什么意义,或者说价值。”
语气逐渐低落,明琮的影子都变得沉重。
程荀有些意外明琮把人生想得这么深,大多数同龄人这个年纪还只看到当下,也没有“人生意义”的概念。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样辽阔的话题,什么安慰也同样显得多余。
直到两人都快走出公园,程荀才思考好如何开口。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意义’没那么重要,一方面这是一个回顾性概念,同时这也是流动的。比如小时候以为歌手是人生意义,再大一点之后是做程序开公司,只是现在你还没找到你接下来的意义。”
“就像我大一第一次社会支教时候,我问那些小孩的人生理想,大多数人说的是‘吃饱穿暖’,看着很简单,但这对当时自来水都没通的山村来说,已经是很有价值很庞大的构想了。”
明琮忍不住侧头去看程荀的眼睛,又和之前说到家教事业一样亮晶晶。
他有时候也很讶异,比他小三岁的小女孩,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他看来很有意义的事,但在她口中都好像不足挂齿。
程荀专注在回忆里,想到之后小孩们口中的梦想,忍俊不禁。
“等我第二年再去,因为有了扶贫政策,村里不仅通了自来水,还有柏油路。小学都多了很多设施,那些小孩终于穿上了合适尺码的校服。我再问他们的理想,有人说要做村长,他就可以分配田地;有人说要成为上班族,因为有工资可以穿好看的西装;有人说开服装店,这样家里就不会缺衣服穿。”
明琮听到有人想成为“上班族”,也跟着笑起来,开玩笑道:“可能再过几年,真的上班了,发现最好的理想还是中大奖躺平,在家也能穿西装。”
“所以嘛,意义是流动的,而且它的变化也是因为认知在改变......”正好走到地铁口,程荀边掏手机准备扫码进站,边将明琮手中提了一路的垃圾袋分类塞入垃圾箱内,“别担心你的无意义时期,这说明,你已经在探索更广阔的世界了。要为此高兴。”
地铁口惨白灯光接替了原来的橘调路灯,明琮却觉得世界陡然明亮,而程荀恰好站在他的光下。
程荀一不留神,把心里话吐露了个遍,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刚抬起头想和明琮说抱歉,就迎上明琮释然的笑容。
“你说得对,这是更广阔的世界了。”明琮跟着她走下扶梯,两人大步追赶即将关上的地铁门。
明琮觉得,这是节目带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居然真的如他之前所期望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