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迷宫里，会一直有种被牢笼困住的压抑感。
迷宫的泥墙长约7米，一直延伸到顶部，没留下一丝缝隙。不知通往何处的各个通路错综复杂，且每条路的宽度均等，很容易迷失在其中一条路上。
夜翼其实听到了那扇石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样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他没看到任何人走进来，只有一阵微弱的、带着湿气的风从门的方向吹来。
更恐怖了好吗。
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特性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夜翼觉得有50%的可能是黄瓦事件中曾经出现过的情报屋。
凝满全身的泥浆减弱了身体的灵活性，夜翼看得出来这些泥人是想把他拖到墙里。
但他不清楚迷宫和泥人的全部特性，不可能冒着被泥水堵住所有呼吸口后窒息而亡的风险，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进墙。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泥人为什么会攻击他。
忽然，一束光从远处照过来，迷宫墙壁的角落多了一小块阴影。
所有泥人的攻击集体停顿了一瞬，纠缠夜翼的大部分怪物猛地冲向那片阴影，浑浊的泥水瞬间包围那个墙角，似要将那里的一切活物撕得粉碎。
原来如此。
是影子。
夜翼轻易挣脱了剩下的怪物，向迷宫的更深处冲去。
他可不想一无所获地离开。
几只怪物在泥墙内跟随他一起移动，像是墙上凸起的雕刻作品忽然活了，成为追逐猎物的恐怖存在。
又一束光打过来，继续为他分散了几个泥人。
不过这道光晃得有些厉害，夜翼分神听了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越发沉重的喘息，觉得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实在需要好好锻炼一下。
好心人追得相当辛苦，差点就要放夜翼自生自灭。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莱拉气喘吁吁地跟在夜翼身后，不时用手机打出干扰怪物的光线，还要一直注意不能让怪物碰到她。
【为什么他不往门口跑！】
[你可以选择放弃救他。]瑟维斯冷眼看着莱拉的愚蠢行为，[心率每秒145，你真的该锻炼了。]
【……就当还他上次没揭穿我的人情。】
喉咙中的血腥味一丝一丝地泛上来，但莱拉为了不吞入更多带有土味的污浊空气，硬是强忍着用鼻子呼吸。
【我刚刚跑过的地方都记下来了吧？】
[我可太感动了，你竟然还记得自己是来工作的。]
莱拉没有心思回应瑟维斯的冷嘲热讽，她算是看明白了，夜翼就是想免费获得一个队友，除了脚步稍微放慢了些，根本没有走回头路的意思。
女孩有点想不通，他就这么相信自己会跟上来吗。
事实上，夜翼并不知道这位隐形人会不会一直帮忙，他只是凭直觉认为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至少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他落井下石。
在陌生的地方多一个队友总是好的。
两个人保持着莫名其妙的默契，莫名其妙地跑到迷宫的一处空地。
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无数泥人在空地中游来游去。空地的中央有一个奇怪的圆形坛子，远远望去，上面既没有花纹也没有文字，朴素到仿佛一块被随意安放的石盘。
两个脚步声同时停下。
“这是撞到敌人老巢了？你觉得呢？”夜翼转头说了句话，立刻跳起躲开几道泥水的攻击。
布鲁德海文的义警凭借超出常人的耳力，精准地找到了莱拉所在的方向。刚刚夜翼说话的时候，莱拉差点就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女孩筋疲力尽地盘腿坐下，假装自己是个应援粉丝，任劳任怨地打着光——虽然吸引的都是泥质怪物的注意。
然而，两人低估了这些泥人，一开始被耍得团团转的怪物似乎逐渐反应过来，他们越来越不在意莱拉制造的小片阴影，像回心转意的渣男一般，一心一意地向夜翼奔去。
而当他们发现短时间内很难抓到夜翼的时候，所有泥人开始融合，一个越来越大的怪物在空间内慢慢合成。
“不管你是谁，现在快跑！”夜翼抽空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莱拉没有理会他。
因为莱拉在躲避那些忽然开始往一个方向聚集的怪物。
黑色小人焦急地告诉她不断上升的恶意值，可无数的泥人堵住了去往门口的路。夜翼不知道临时队友的情况，他只能从时不时出现的光线中判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地面开始变软，泥土海浪般活动起来，让人无法找到一个可以维持站立状态的支撑点，每走一步都要重新寻找平衡。
夜翼注意到空地中央的石坛是除墙壁以外唯一没有移动的物品，而且奇怪的是，没有一个泥人站在上面过。
“去石坛！”
也许那里是泥人们所尊崇的祭坛，也许那里有比怪物更可怕的东西，但夜翼认为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费劲地拖着深陷在泥浆中的双腿，仿佛在沼泽里行走般好不容易才爬上石坛。
可事情总是这么不顺利。
夜翼眼睁睁地看着泥人们合成的巨大怪物挥拳而下，根本不在意他身在何处。
糟糕，猜错了。
夜翼抽出卡里棍，想同怪物做正面一搏。
但他眼前一黑，一个冰冷的身体从他的后背猛地压下来。
他的眼睛被一双戴有棉手套的手死死捂住，背后的身体顺着他的脊骨紧紧地趴伏在他的后背，像是极力地想让他置于身体的包围之下。
头顶压迫感戛然而止，怪物似乎忽然丧失了目标。
黑暗放大了除视线外的其他感官，仅仅凭借这个有些奇怪的怀抱，夜翼下意识地拼凑起身后之人的信息。
身高165厘米左右、长发、虽然隔着衣服但身体柔软，心跳和喘息都非常剧烈。
是女性。
“谢谢……”
夜翼迟疑地开口，尽管他可以轻易挣脱那双手，且能立刻反制对方从而看清她的真面目，但他选择尊重身后的人。
就像对方也没有趁机扒开他的面具一样。
她的身体轮廓好像……似曾相识？夜翼心不在焉地想。
“你可以放松一点，抱得太紧的话会沾到很多我身上的泥”，危机解除以后，他忍不住想说些调节气氛的话，“毕竟泥土甩到洗衣机里是件麻烦事。”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这到底是拜谁所赐！
趴在夜翼后背的莱拉气愤地想。
如果一开始都往回跑，也不至于两个人落到这种境地。
在夜翼让莱拉到石坛上的时候，她再次确认了幽灵状态的功能，发现只要把夜翼当成人形手机，用她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对方，就可以把幽灵状态覆盖过去。
好怪哦，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身下的男性躯壳上满是半干半湿的泥，薄薄的紧身衣勾勒出强健的肌肉线条。这些线条随着夜翼的呼吸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会立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而反制自己。
就是这位义警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莱拉在忐忑之余这样想着。
幸好巨大泥怪的智商并不高，在找不到它的目标后，那具沉重的身体缓缓往其他通道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迷宫的不知原理的照明系统的能量耗尽，周围变得一片漆黑。
莱拉在放开夜翼的一瞬间离开了石坛。
她的手机还剩3%的电量，随时可能自动关机，现在站在黑暗中的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莱拉在打开电筒照明、和留下电量好让她回地面打车回学校之间摇摆不定。
“我猜你是情报屋。”黑暗里传来夜翼的轻笑，“我也猜你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我带你一起走出去吧，作为一个义警，我还是有点夜视能力的。”
理所当然没有人回应。
“好吧”，有些苦恼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会去看你的身份，我发誓。你只需要拉住我的手。”
依然没有任何回答，但是夜翼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个方形的圆角戳了一下。
是手机。
他心领神会地握住了手机的一端，仔细摸过之后，不禁在心里笑出声。
夜翼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这里露出破绽。
之前为了调查莱拉·佩顿，夜翼毫无羞耻心地拆了人家的手机。在装回去的时候，他不小心在手机外壳上划破了一个小口。
那是一个正常人根本不会在意的小口。
但蝙蝠家的人不是，他们总会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这也是他们在各种必死情况下都能找出生路的原因之一。
身后之人的真面目呼之欲出。
要更小心啊，莱拉。
此时此刻，夜翼根本不知道被他认出的莱拉在脑内和高维生物展开了激烈的交流，讨论的核心就是“这个声音究竟是谁”。
鉴于让莱拉印象深刻且身材绝佳的男性不超过三个人，作为情报屋核心且唯二的两名成员最后一致认为，这个蒙面的义警应该是教莱拉做作业的好心警察。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完全就是一个人吗？】
[我猜之前在这么近的距离听他说话的，不是罪犯就是床伴，他们显然只能接触格雷森两个身份中的一个。]
好辛苦啊，格雷森警官。
在各自不知情的情况下双双掉马的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路。快走到光下的时候，夜翼体贴地放开手机，莱拉顺势站到一边。
最后走到月光下的，只有夜翼一个人。
他想象了一下满身是泥的莱拉·佩顿，忽然觉得心情好上了很多。
“那我走了，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夜翼并不在意自己此时像个自言自语的精神病患者，补充了一句，“快回去吧，晚上变得更冷了。”
夜翼等了一会，意识到对方再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以后，便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满脸的泥水也掩盖不住他的帅气。
“再见啦，情报屋。”
他边后退边挥手，放出钩爪，离开了贝利教堂。
夜已深，夜翼可以飞跃在大街小巷后迅速回家，但莱拉不能。
这个点甚至附近的地铁公交都停差不多了。
莱拉愤怒地戳着Uber，祈祷在电量耗尽之前，预约的出租车可以来接她回学校。
手机界面停留在预计付费额的页面，她看着可怕的夜间打车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本来下午就能回去的。
都怪夜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