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荔园(十)

小说:叛叔父 作者:再枯荣

那小阿锦醒来,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看着九鲤不敢搭话,只贴墙缩在那床角。瞧岁数比九鲤还要小些,约莫十四.五岁,曦微斜进窗,使她气色略微好些,也不过是太阳底下的梨花,禁不起风吹。

柔歌望着她,拐了下九鲤的胳膊,“你瞧这没出息的样子,小门里户的丫头,见着生人也怕。”又向小阿锦说:“这是庾大夫家的小姐,庾大夫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还不快见礼。”

那小阿锦忙掀被子,在床上朝九鲤磕头,九鲤何曾受过人家的头,忙赶去搀她,见她行动间没力气,恹恹的又有些惧怕的神态,心里不忍,扭头向柔歌提议,“吃碗鱼粥也难顶事,我家铺子里有叔父自己配的药丸,最是补气血,我托人回家去取两丸来。”

这药丸早听说过,出得起价钱的病人病愈后买来吃,不过几日就活蹦乱跳搬回家去了。可一两银子两丸,谁轻易吃得起?

柔歌虽好心,却没好心到那份上,变了脸色立起身来,“我又不是财主,我挣的是有数的钱,给她碗好饭吃,就算我积德行善,怎么,还要赖上我不成?”

说话开了门,将门砰地摔拢,自往前头大屋里去等着大夫来号脉。

九鲤想她是误会了,既然是自己提议,怎会要她的钱?她笑坐在床铺上,歪着眼看小阿锦,“你别愁,我去和叔父要来你吃,不要钱。”

庾祺常说,这世上有一样善不能行,就是白给人东西,白给的东西最不值钱,会惹出更多的贪心。她虽没经过,但谨记这道理,怕别人知道也来纠缠,那场面想必难看。所以又嘱咐,“不过你悄悄的,别对人说。”

小阿锦连不迭点头,朝窗外瞅一眼,“小姐,你别生柔歌姐姐的气,她可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大点,说话凶些。”

九鲤扇着睫毛,“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你这一向都是她照管着?”

“是啊,我家里穷,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多亏了她叫我搬到这屋里来和她睡,平日她吃什么,也分我一些,比家里吃得好,就是,就是有些吃不饱。”

九鲤在厨房里就听见,柔歌素日的伙食也是受一个姓关的男人照顾着,大概那人只照管她一份,她分给小阿锦的自然就少些。

巧了,听说林默隔壁住的就是个姓关的,难道是一个人?九鲤因问:“死的那林默院中住着位关小官人,你知道他么?”

小阿锦面上一红,垂下脸去点头,“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小姐遇见他可要走开些。”

“为什么要走开?”

“他,是个好色的人。”小阿锦窥着她,神色有些羞怯,“小姐这么好的相貌,要是遇见他,是要吃亏的。”

原来和那林默一样,近墨者黑,怪不得做邻居呢。九鲤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妨碍,我才不怕他,又不是生着九头六臂。”

“那倒没有,只是他惯会使钱,先前管园子的一位班头就收着他的钱,专哄着相貌出挑些的女人去服侍他。”

“不去不就是了嚜?”

小阿锦暗暗摇头,自己就算年纪小不懂事的,没曾想这位小姐比她还不懂,“不去面上虽不把你怎么样,可私下那些衙役少不得给你委屈受。再说有人乐意去,有钱赚呀。”

九鲤撇撇嘴,“你怕他,想必他也叫你去服侍过?”

小阿锦脸红红地点头,“初进来时撞见过,他要我去做丫头服侍他,给我钱,可我不想去,我家虽然穷,可我没做过丫头,不会服侍人。那班头哄我不成,威胁要骑马去踩烂我家的地,后来是柔歌姐姐代我去了,关小官人才没再问我。”

说起来这柔歌还真是仗义,九鲤心中更敬佩她几分,“嗳,我看柔歌姐的脸色,病像已经无碍了,怎么她不回家去?是大夫们不放她走?”

小阿锦默了会,为难道:“她家在曲中。她得过疫病,回去怕家里人嫌她,是故意赖着不出去。”

“好都好了,还嫌她做什么?”

“外头人不知道,以为这病挨着了就要过人,凭你好了他们也躲得远远的,何况曲中那地方,虽人来人往,却是个最没有人情的地方。”

“曲中,是个什么地方?”

小阿锦不肯说了,觉得像在背后说人是非,何况柔歌待她有恩,怎能私下议她的长短?九鲤不忍为难,想着回去问庾祺杜仲他们。可这一回去又忘了,比及次日午饭时才想起来。

不知谁搬进来张掉漆的圆案到庾祺房中,还算能使得,桌上摆着四碟子菜,鱼虾皆有,额外还炖了碗汤党参乌鸡汤。

九鲤吃到一半,问及曲中,谁知刚一开口,庾祺便搁下碗板起脸,杜仲只在一旁偷摸笑。她见势不好,横他一眼,也搁下碗翻了下嘴皮子,“怎么,这地方有什么问不得的?小阿锦不肯说,你们也不肯说,又不是宫闱禁地。”

庾祺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九鲤便将早上的事说给他听,而后道:“柔歌姐的家就在曲中,说是不好回去。家还有不好回去的?总比在这里受那关小官人的气强,他的饭也不是白吃的。”

这一说提醒了庾祺,眉头一蹙,竟问:“你是说那柔歌与关展——”他不好道破他们是皮肉生意,就怕九鲤喜欢去打听。她不该听见那些污言秽语,根本她就不该融入这秽乱不堪的人世,如有必要,他愿意永远将她困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偏偏她逐渐长大,对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有了好奇心。

他咽下口,改道:“他们有往来?”

“他叫关展?我不知道,只是听厨娘和小阿锦说,柔歌姐素日吃的饭是那姓关的关照着。”

据说关展此人沉溺女色,即便带病入园,只要能行动,便是想方设法寻欢作乐,比那林默有过之无不及。荔园不许无病的家眷跟进来,他就在园中现寻摸人去屋里服侍他,只是他家世比林默强,教养稍好些,从不威逼,只是利诱。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的妇人为贪图他的好相貌,也为赚些钱,就肯相从。不过他为人贪新鲜,今日换明日换,园中差不多的女人,都与他有私交,他虽困在荔园,却也是夜夜笙歌。

可偏偏林默死的那晚,他却不在房中,称到另一位朋友屋里留宿。本来也是平常,可他二人的证词中,当夜只得他二人对酌饮乐,没有女人作陪,这却不合关展往日的做派,是不是太过清净了?

原本庾祺不想管衙门的闲事,可事关九鲤杜仲的清白,这两日下来,衙门那头又无进展,他不问就怕衙门的人也是躲懒不问。

略略思忖后,他起身吩咐杜仲,“吃完饭你去将齐县丞请来,我有话问他。”说罢踅去东屋,在碧纱橱下回首,叮嘱九鲤道:“以后你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

九鲤不服气,在那里嘟囔,“我看柔歌姐有副侠肝义胆,才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庾祺在门下反剪起手,气得一笑,“你益发不服管教了,我说的话都不听?”

她没敢看他,看到他的脸色只怕自己不由自主就会听话。于是四下里转着眼珠子,“您对柔歌姐带着成见,想必也听了人家不少闲言碎语,哼,其实您根本就不了解人家。”

“我犯不上去了解那些不相干的人。”

“怎么不相干,她还是您手底下的病人呢。”

庾祺拂袖进去,丢下话,“你还知道她是我手下的病人,哼,我可以把她医好,也可以把她医坏。”

话是这话,不过九鲤知道,他未必对一个弱女子下得了手,只不过是要挟自己的狠话。

所以她没当回事,仰着腰目送他进去,听见簌簌的,他又弄起纸笔来,显然也不大将这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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