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回到租房,洗漱收拾完毕,晚上九点半左右。
任开济寄来的七万块现金来路不明,随意又潦草,连顺丰都不用,不然她不至于三四天才拿到快件。
他的异常操作给失联事件画上一个巨大的逗号,局面停顿,句号迟迟不来,让人焦虑不安。
一看时间还早,任月拨出孔珍的电话。
这一次,妈妈终于接了。
“妈,忙完了吗?”
移动网络日渐方便,母女相隔两地,早已习惯隔三差五发几条消息,如无急事,一般不打电话。
孔珍敏感地问:“晚上没什么忙的,有什么事吗?”
任月:“老豆最近应该跟你没联系吧?”
孔珍:“他出来都没联系过,加上在里面的时间,五六年都有了。”
还是夫妻时,孔珍就劝他不住,离婚后指望不了他的抚养费,已经好多年没直接联系。
任月:“也是。”
孔珍:“他又给你搞事了?”
任月:“他、肺癌了,没去治疗,不知道搞什么去了,找不到人。”
孔珍反应片刻,“你担心他想不开?他不会的,他会搞大事都不会想不开。”
任月:“我就是担心他搞事。”
孔珍语重心长,“小月,他是你老豆没错,但你有你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一个人没良心,谁也管不住他。我看这是他的报应来了。”
离婚多年,提起前夫,孔珍还是恨得牙痒痒。
孔珍问任月记不记得以前同一条村屋子起得最气派那家叔叔,那人贪得多飘了,年轻时不顾家,又赌又嫖,老婆懒得管他,老了投奔儿子,他一个人在老屋发臭了才被人发现。
“人各有命。”孔珍说,让她不要管,出事自然有警察上门。
任月先前的念头隐隐得到孔珍的支持,不孝的罪恶感减轻几分。母女关系尚可,任月容易信服孔珍的人生经验。纵然孔珍也有过重男轻女的瞬间,人无完人,能把她从破烂的家带出来,抚养成可以自食其力的大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妈妈。
孔珍说:“别想太多,早点睡,明天是白班还是夜班?”
相似的嘱咐今晚听了第二遍,多了一层安慰作用。
任月是有点乏了,“也是白班。”
迟到的父爱洗不净七万块背后的污秽,赃款已经甩出去,任月卸掉棘手的包袱,老实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那个泥猛怎么处理这笔钱……
方牧昭正为此事上火。
任开济“二进宫”期间结识一个叫大胆坚的犯人,出狱后搭上大胆坚一帮,成为警方线人。
大胆坚本名李坚,21岁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八年,减刑两年后和任开济同年出狱。大胆坚帮他的叔叔做事,这次任开济偷的是大胆坚的麻-古,按现在黑市价格50元左右一片,至少已经卖出1400片。
讽刺的是,对于毒贩和警察,这都是一个重大纰漏。
除了大胆坚,没人说得清任开济一共偷了多少。
七万对于毒贩只是小数目,对于癌症父亲,更不及缺失多年的家庭的价值。
任开济没有当面将毒资交给任月,寄件方式潦草且风险大,一定是被逼上了绝境。
他既要躲警察,还要躲大胆坚,被任何一方找到都只有死路一条,一个死得慢,一个死得快。
任开济没有道理不孤注一掷。
七万块不是方牧昭见过的最巨额的毒资,却是第一笔以一种隐秘方式流经他手的毒资。
只要稍动歪念,方牧昭可以让它隐秘消失,可以说不够七万,可以说任月从来没给过他,也可以说快递丢件了。
方牧昭要是富二代,区区七万块不足以构成诱惑,更不会来干这份活。
这笔钱若凭空消失,大胆坚不会放过任开济,更不会放过任月。
贪念形成的蝴蝶效应,会毁掉不止一个人的生活。
一想到那个经常戴头盔的身影,谨慎却不胆小,疏离又心怀柔情,方牧昭心境莫名宁静。
他每天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领教过人性的幽暗,难免沾染上一些污浊。
月有黑斑,人有暗面,任月像一轮皎月,方牧昭站在月光里,看见她明亮无瑕,也看见自己一身清白。
方牧昭要为这笔钱寻找一个合适的支点,尽可能平衡它对各方的影响力。
方牧昭把两块钱砖藏在安全的地方,准备约叶鸿哲出来。
另一道电话先打进来,是大胆坚的叔叔手下一个小马仔,能力一般,因为是李家亲戚,地位比方牧昭高一点。
“泥猛,在哪?”
方牧昭:“做什么?”
对方说:“快过来帮忙。”
方牧昭:“你闯祸了?”
对方哎呀呀呻吟,牙疼一般:“叼,别讲了,懵佬不见了。”
懵佬本名李义,人会起错名,绝不会起错花名,懵佬是真懵佬,脑子懵的,医学诊断是智力低下,俗称智障。懵佬是大胆坚堂弟,要不是懵佬,现在可以接他老子的班,没大胆坚什么事了。
方牧昭:“济公失踪,怎么懵佬也不见了?”
马仔:“就是咯,要命!”
这几天李家上下乱成一锅粥,忙着加强仓库看守,联系客户老板更改出货方案,还有出去猎杀任开济,自然放松了对懵佬的看护。
懵佬平常有专人看护,不禁足,平常想去哪就去哪,不出意外就行。这晚换班的人迟迟不来,小马仔打了一个瞌睡,懵佬就从电玩城跑丢了。
方牧昭:“你也知道要命,报警啊,警察有天眼,哪个旮旯看不见。”
马仔:“痴线,这个关头招来警察大家一起扑街。”
方牧昭:“找不到懵佬大家一起扑街。”
懵佬虽懵,也是大胆李的叔叔的唯一后代,传承血脉不用脑子,还是肩负着传统期望。
方牧昭骂骂咧咧赶往电玩城,有人能去找济公,有人只能找懵佬。
大光大亮,任月趁着早高峰没来,骑车到医院才吃早餐。
任月刚坐下,四座饭桌的斜对角也坐下一个男同事,多瞧了眼,还是熟人。
“早啊。”对方正是昨晚在桑拿鸡碰见的万修,也是任月的小学和大学同学,目前在本院规培中。
任月淡淡应道:“早。”
万修:“你今天也来这边吃?”
这里是医院的公共食堂,面向大众开放,另有职工食堂在别处。
任月:“顺路。”
万修:“我是吃腻了,换个口味。”
任月随意点头,隐隐感觉他要提昨晚。
万修:“昨晚在桑拿鸡那里看到你,我还以看错了,隔了好几张桌子,就没过去跟你打招呼。”
任月:“你们科室聚餐还是有人请饮?”
万修不好意思:“我请,工作上犯了个错误,幸好他们帮我一把,没搞出大事。”
任月笑了下,“我刚工作也请过。”
万修读的是任月差几分就能上的临床医学,比她晚毕业一年。她小学三年级转学跟随孔珍生活,就跟小学同学失去联系,一直到大一上大课,才碰上万修。
任月每次见他,都要问一次他现在轮转到哪个科。
这次也是,然而万修又将话题“轮转”回来。
万修:“昨晚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任月:“像吗?”
万修:“不知道,就看到一个背影,看起来好像挺高大。”
跟他完全相反的类型。
任月塞了一口大的,嚼了半天,来不及应话。
万修吓到似的,“真的是?”
任月噎了下,红了脸,用豆浆送服。
大学时有人给任月暗示,万修对她有意思。有次她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到万修家玩。原本不想回老家的村,万修说他们家早就搬到市里,任月耐不住其他同学怂恿,答应去了。
万修向家人介绍到任月,特地说了句,她以前曾经跟我同一个小学。
万修家人认不出任月,便问任月父亲是任姓哪一户。任月含糊说了一个家里的大概方位,万修家人突然来了一句:“哦,大名鼎鼎的济公啊,难怪看着面相眼熟。”
万修还问:“哪个济公,我怎么没听说过?”
任月的脸跟月一样白。
那次回校后,万修和任月关系出现微妙崩裂,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一帮人一起自习或逛街时没有同时出现。
任月说:“不是。”
万修似乎松一口气,“相亲对象?”
任月笑骂:“你比我们科室的还八卦。”
万修笑笑,不再追问,印象中任月一向娴静少言,很少能见到她活泼的一面。
任月来得早,万修吃得快,他们一起走出食堂。
迎面匆匆走来一人,任月往万修那边避了半步,看着关系更亲昵。
任月一定神,跟路人四目相对,来人却是熟人。
方牧昭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暗色系,飞快扫了任月一眼,错肩而过。
不对,两眼。
方牧昭明显也看了眼万修。
两个“小白脸”肤色登对,气质统一,一看就知道是天天晒不到太阳的白大褂。
任月不由回头看了眼,方牧昭头也不回走向卖豆花的档口。
万修也回头,只觉得对方背影跟昨晚神秘男人相似,寸头,宽肩厚背,麦色肌肤,不是爱健身就是经常往外跑。
“看什么?”
任月收回视线,“没有。”
不知道这泥猛又游来医院做什么?
千万别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