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府正门,回到藕香园,不算长的路程,薛玉棠却感觉用了许久,紧握的掌心已有了层冷汗。
她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勉强将心中莫名的寒意驱散,可想起府门外顾如璋冷翳的目光,还是有些后怕。
不知以前有什么恩怨,顾如璋和开国侯世子不对付,偏生他一回府就看见了那番拉扯,难免生气动怒,但是薛玉棠感觉这份怒意,似乎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他下马,步步紧逼,锐利的眼神中自带浓郁的杀气,与平日里的温雅截然不同,变了许多。
“姑娘,将军邀您去前厅用晚膳。”
府中的丫鬟带了口信来。
薛玉棠的心忽而乱了几分,“我有些不舒服,便……便不去了。”
丫鬟离开后,薛玉棠有些坐立难安,看着桌上没打开的食盒,陷入沉思。
俄顷,她让素琴将细软都拿出来。
今日光是托包小生办事,便花掉了一大笔金银,她细细数了数,如今的盘缠已所剩不多。
事情开了头,往后需要打点的地方只多不少,薛玉棠估摸着分出一部分盘缠,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吩咐道:“明儿你去抵店看看合适的宅子,可租赁三个月或是半年。”
素琴惊讶,“姑娘打算搬出顾府?”
薛玉棠点头,叮嘱道:“此事不可声张,便是阿璋也不能说。”
兄长的心腹死了,她身边已经没了监视的人,大可放手一搏,暂住顾府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她与顾如璋都长大了,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应有所避讳。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顾如璋与少时分开有些不一样,尤其是今日在府外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夜色静谧,墙角杂草丛里蟋蟀声时有时无,皎洁柔和的月光倾洒室内,博山炉中清冽的安神香快要燃尽。
密室的暗门动了动,一双干净的锦靴踏出,男人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逐渐逼近床榻。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垂下的罗帐,月光映着女子恬静的睡颜,顾如璋沉眸看了许久,撩起后袍,在床沿坐下,投下的身影将娇小的身躯笼罩。
昨日还紧紧抱着他,苦苦央求,今日便打算另寻新宅,躲他远远的。
顾如璋眼底的寒意犹如冰霜,目光从她恬静的睡颜一寸寸往下,雪白纤指交握,规规矩矩地放在锦被上。
在那老古板父亲的教导下,她素来温顺乖巧,一直都循规蹈矩地活着,也习惯了照拂年小的他。
“乖乖待在我身边,有何不好?为何想着离开。”
顾如璋沉沉盯着规整的锦被,长指掀开被角。
丝绸睡裤藏不住雪白的玉足,脚趾小巧浑圆,细长的红绳缠绕在似雪般的足腕。
男人伸手,修长的指握住足腕,将那抹艳丽的红绳压藏在掌心。
纤细足腕不盈一握,他虎口的力道逐渐加大,柔软的掌感触到腕骨的坚硬,顾如璋咂然,微微蹙眉,有些惋惜,独独缺了条红绸缠绑双脚。
儿时口口声声说和他好一辈子,如今却想离开。
跑了又如何,捉回来便是。
牢牢锁在身边。
顾如璋眼眸暗了几分,缓缓将足腕往身边拉近,抬起,纤腿屈起,柔软白润的足踩着他的大|腿。
睡梦中的女子轻轻蹙眉,纤指紧紧抓着锦被。
大抵是骨子里的劣性,顾如璋非但没有松手卸力,反而加重了力道,哪怕是不盈一掌的捉握,他也要紧紧攥住,想要牢牢融入骨血里。
他低头,齿抵着虎口压出来的软肉。
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上方传来吃痛哼声,顾如璋轻咬,留下浅浅的齿印,亦感受到了她的轻颤,大发慈悲地松开手。
雪白的足腕赫然留有一圈红痕。
齿印还带着水渍。
顾如璋抬头转眸,望向上方睡梦不稳的女子,长指扣住雪颈,唇覆了去,含|住微张嗔声的檀口,衔哺着躲避的丁香小舌。
不如昨夜清甜,也没有昨夜那般默契,处处都迎合着他回应。
总有一日,她会清醒着迎合他。
一遍又一遍,紧缠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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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棠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不知什么时辰了,罗帐里的光线还很微弱。
她摸着有些痛的脖颈,唤了声,素琴推门而入,撩开罗帐挂起。
柔和的光线照入,女子刚睡醒的脸颊如芙蓉般娇红,可却难掩脸上轻微的倦色,乌发似云朵般铺散在枕头上,一抹不起眼的浅红藏在乌发间的颈后。
薛玉棠揉着不舒服的脖颈,刚开眠的嗓音沙沙的,“今日换个新的枕头。”
“是。”
素琴搭了把手,扶她起来,“姑娘肩颈不舒服,不妨让奴婢给您按按。”
薛玉棠摇摇头,微微皱眉,倒不是落枕的那种难受,应该是睡时不规矩,没枕到枕头,反倒是脚踝隐隐刺痛。
她靠在床头,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奇怪的梦魇散去。
梦里,她误入了密林,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阴沉沉的。她迷茫地找着出口,却被粗大的藤蔓缠住足腕,她越挣扎,藤蔓缠得越紧,周围的杂草霍地突长,眨眼间竟变成了朵盛开的莲花,硕大的花瓣收紧,层层叠叠包裹她。
她坐在鹅黄莲台上,缠住足腕的粗大藤蔓成了骨节分明的长指,是男人的手,孔武有力,紧紧拉拽她,分开双膝,抵进,又将她牢牢困在莲台。
喉咙像是灌了浆糊,她想叫叫不出。
幸好只是场梦。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睁开湿漉漉的眼。
她掀开锦被,却被足腕的淤青吓了一跳。
右脚足腕系着红绳,红绳旁竟有一块紫红淤青,轻轻一碰便刺痛。
薛玉棠脸色煞白,内心升起的惶惶不安顷刻间席卷全身,百思不得其解。
梦魇里藤蔓缠住了腿,可为何醒来便留了淤青?
薛玉棠解下足腕的红绳,小心地放在枕边。
这红绳还是父亲在世时,去寺庙给她求来的,佑她健康无灾。
素琴连忙将抽屉里的药膏拿出来,“姑娘昨日去了几处地方,许是一时不察磕碰到了,奴婢这就为您上药。”
她取出豆粒大小的药膏,用指温融化,轻轻涂抹在足腕的紫红淤青处。
给薛玉棠擦完药,素琴旋即伺候她洗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上红珊瑚玛瑙金簪,温柔明媚,有意整理整理披散的头发,遮住侧颈不起眼的浅红印记。
半上午的时候,点墨斋来了伙计,有贵人要买画,邀薛玉棠福来客栈细谈。
薛玉棠面露欢喜,隐约猜到是她等的那位,抱着画卷,离开藕香园。
九曲回廊遇见迎面而来的顾如璋,男人神色冷峻,目光紧紧盯着她,随着稳健的步子,冷沉的气息越来越近,裹挟着她。
顾如璋扫了眼臂弯下的画卷,眼皮一掀,凝眸看她,问道:“阿姐今日又要去哪里?”
那沉沉的目光,莫名让薛玉棠不安,闪躲着避开他的眼神,“有事画店一趟。”
顾如璋盯着纤纤玉颈,试图寻到昨夜留下的专属于他的印记,淡声道:“怎么又去画店啊。”
顾如璋神色一凝,“莫不是还约了谢铮?昨日他送的糕点,可还合胃口?”
他往前一步,薛玉棠抱着画,不安地往后退半步,他追了上来,漆黑深邃的眼眸乍出寒芒。
她退,他进,步步紧逼,薛玉棠忽然踩空台阶,男人长臂一伸,大掌牢牢遏住细腰,大力将她拉了回来,冷峻的脸上浮出愠色。
偏执地可怕,太不像他了。
薛玉棠抱画抵着男人的胸膛,后腰上掌心炙热的温度隔着衣裳,灼着肌肤。
“没吃。”薛玉棠解释道:“这趟出去与他并无关系,你多虑了,快松手。”
她挣扎着,顾如璋缓缓收了手臂,可腰间的灼意并未散去,反而更烫了,热意渐传到了脸颊。
顾如璋看向那抹绯红,沉声道:“早些回府。”
薛玉棠抱画,错开他离去,走远了才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他今日真奇怪,昨日的气竟一夜没消。
裙裾翩然,好似盛开的花,顾如璋冷眸微眯,炙热的目光从裙裾寸寸下移,雪白足腕的印子还是留得太浅。
福来客栈,厢房。
薛玉棠原想着借冷溪的画,引沈御史来,但没想到要买画的是沈御史之妻李夫人。
画卷在桌上铺展开,李夫人看着熟悉的画风,眉头压了压。
苏嬷嬷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丫鬟,说道:“我家夫人诚心买画,要与姑娘细谈,姑娘的丫鬟还是去厢房外守着吧。”
薛玉棠看了素琴一眼,素琴会意,与苏嬷嬷一前一后离开了厢房,在紧闭的厢房门外候着。
李夫人端起茶瓯,轻呷一口,“听口音,薛姑娘不是京城人士。”
自踏入,屋内的气氛便有些凝重,薛玉棠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但还是浅浅一笑,“益州锦州城人。”
李夫人的脸色陡然一沉,抬眸,不善的目光朝那张过于熟悉的脸投去,“那你娘姓裴?”
薛玉棠惊讶,“夫人认识家母?”
果然是啊。
李夫人紧紧握住茶瓯,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极力压制着升起的怒火。
李夫人将桌上的檀木匣子推过去,腕间的翡翠玉镯碰到画卷,厌恶地推开,“这里的金银够你们母女用一辈子了,从此俩开京城。”
薛玉棠目光扫过檀木匣子里晃眼的金锭,如此大的敌意,难道这就是母亲不愿提及京城的原因?
薛玉棠无动于衷,那颦眉抿唇间与裴氏实在是太像,李夫人顿时怒火蹿升,将这段时间攒下的恨意,都发了出来。
翡翠镯子撞在茶瓯上,当啷一声脆响,李夫人冷嘲热讽道:“裴氏女最擅的不就是攀高枝?莫以为攀上开国侯世子,便能一跃成金凤凰,痴人说梦!”
“这张脸,这副作态,倒比你娘当年更会惑人!和你娘一样下作!”
菱花窗外掠过几声雀啼,薛玉棠胸脯起伏,望着那喋喋不休的嘴,气得手抖。
“当年你娘也是这样看着我,真不愧是母女俩。”
薛玉棠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脏,厉声反驳,“休要胡说!我娘不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见她此状,李夫人憋了二十年的气,总算是找到了宣泄之处。
她抓起案上茶瓯狠狠砸碎在地,飞溅的瓷片擦过薛玉棠的裙裾,“你们母女骨头里流的就应该是勾栏瓦舍的脏血!而不是被你那便宜爹养在后宅享福!”
“不是的,满口胡诌!请您休要再诋毁先父!”薛玉棠心脏剧痛,压迫性的顿痛使她喘不过气,捂着心口伏在桌案。
哗啦一声,匣子被打翻在地,黄澄澄的金锭滚到薛玉棠裙边,她猝然倒地,逐渐发紫的唇张大,蜷缩着难受地呼吸。
李夫人吓了一跳,她只是想将薛玉棠打发出京城,没想过闹出人命,慌乱地起身,离得远远,“你你、你装什么装。”
屋内响动太大,素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拦她的苏嬷嬷,推门闯入包厢,却见姑娘病发倒地,难受地捂着心口。
“姑娘!”
素琴忙手忙脚乱扶起唇紫了的薛玉棠,哆哆嗦嗦拿出药来喂她服下。
“姑娘您别吓我。”
素琴急得快哭了出来,手指颤抖,无助地顺着薛玉棠的心口缓气。
“真是晦气!”
李夫人厌嫌地看了眼地上病发的女子,担心惹上一身腥,连忙带着苏嬷嬷离开。
屋子里女子响起女子微弱的喘息声。
好一阵,薛玉棠的心疾才稳住,通红的眼角湿漉漉的盈着泪,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素琴将虚弱无力的女子扶起,带着离开客栈,小心翼翼搀扶她进车厢,吩咐车夫道:“速去济世堂!”
马车急驶离开,车厢里燃的熏香愈燃愈烈,烟雾萦绕在鼻翼,薛玉棠昏昏欲睡,素琴也感觉眼皮似千斤重,加之车中颠簸,主仆二人不知不觉间呼呼大睡。
刺骨的水珠从悬顶石柱滴落,溅起坑洼里的积水,浓郁的草药味也掩不住渊谷里的血腥味道。
银面具映着昏黄火光,男人倚在高台石椅上,只右手戴了赤色鹿皮手套,指尖正摩挲玄铁匕首,他看向铁笼里昏迷的女子,声音苍暮,“这月的药引有些不一样。”
铁笼旁的冯甸掀开兜帽,手指掠过一根根笼杆,“老朋友了,早知是她,四年前我就该手下留情,免了那些猛烈的药。”
他眼神一暗,用力握住铁笼,露出可怖的笑,“待今夜月圆之时,再取她的心肝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