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下唇,忐忑不安地敛眸,还没想出理由,她拍拍他的肩膀,转了下方向,礼貌地将他请出去:“明稚学生不能进来偷看我们的演出。”
明稚是枫海高中的对头,这次话剧汇演竞选的前几名会推到市里比赛,裴君凝一向精益求精,见到他竟生出“他是潜入学校打探情报间谍”的荒诞念头,全然遗忘校门口安保有多严。
主持人认出他是谁了,他这张脸明晃晃的,招人注意又令人印象深刻,分明是高一有名的Omega学弟。
偷偷摸摸在这里,应该是来看心上人的。
但她不敢吱声,怕战火殃及自己,客气地将他引到门外,飞快地塞给他一盒润喉糖:“我们裴学姐就是这样,她人是不错的,糖也是她给的,慢走,慢走哈。”
柳清屿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塞走了,他云里雾里走出几步,班上其余排练完的同学三三两两出来,以为他在等自己,拉着他手臂把他拉走了。
想到这里,他小心翻动装满画作的箱子,手背不小心哐当碰到某个冰凉凉的物体,他动作一顿,将那金属圆盒抽出来。
润喉糖的盒子。
箱子里除了画,还有很多细细碎碎的小玩意。
她考完试遗漏在考场的橡皮擦,柳清屿等了几天都没等到她回来找,放在失物招领处广播也无人认领,最后自己带了回来。
她写好复印给班上人的笔记,他找人买了一份复印版,还有同款的金属校徽,以及她难得手写的歪歪扭扭的便利贴。
两人前后脚到打印室拿东西,打印室没人,她打了电话,贴在门上随手写了,提醒后来人“下午打印室不开门”的便利贴,他进门抱卷子前看见,工工整整摘抄了一遍,重新贴上去,把她写得歪歪扭扭的便利贴拿走了。
这么丑的字怎么能出自她手呢?
她没有一点包袱的吗?
很有包袱的柳清屿时至今日也没想明白。
蓝色便签纸失了粘性,他用透明胶仔细贴好,裁剪成方方正正的四方形,收在箱子里,很多年都没有褪色。
一箱子旧书,全套的各科课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现在纸片薄且泛黄,轻轻一搓仿佛便要碎掉,无声宣告着那些日子的遥远。
他翻开看了两页,发现自己在语文书的扉页隐晦写上了她名字的缩写,再翻翻最后一页也有,寓意地久天长、从一而终,死去的记忆复活,给他会心一击,他有些尴尬地合上书,把它们重新排列好。
他是小学生吗?
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好在他没有在上面写出“我爱xxx一辈子”此类的狂热言语,否则他真的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柳清屿越翻越觉得这些东西都太显眼了,他要重新把这些东西放好。
他不敢把箱子放在最底下,怕被压坏,于是将箱子一个个排列好,最重要的箱子放在最里头靠墙角的位置,上面再放一条多年未用的海蓝披肩,布置一番后,又往上堆了两个轻飘飘的积木包装盒。
大功告成,柳清屿再绕出来,家里已经被扫地机拖得干干净净,此刻扫地机即将回到充电仓,他加快步伐,幼稚地站在扫地机面前,扫地机果断撞了他一下,再撞一下。
柳清屿被它撞懵了,他蹲下来教育:“没礼貌。”
扫地机听不懂,撞了他几下,刺啦啦转了个方向,退后又撞过来。
“……”
这回他老实地让开了位置。
家里收拾干净,该收的收好,该藏的藏好,他回了花店的电话,出门和朋友去吃饭。
柳清屿是个慢热的人,因为长得好看,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他朋友算多,大多被他的皮相误导,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的冷美人,只有少数真正亲密的朋友知道,他不过是慢热加上有些懒,实际上有些迷糊,也好相处。
人与人的交往或深或浅,有些深交到生活轨迹分岔,也会渐渐变陌生,维持在必要的不近不远的距离。
能约他出来吃饭的自然算不上陌生。
黎榛榛与苏子籁和他相识多年,大学期间三人还合租过一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是音乐生,组了个乐队,在地下live house昼伏夜出,经常见不到人影,柳清屿基本是一个人住,他跑出去三天都没人发现的那种。
后来黎榛榛跟苏子籁吵了一架,跑去竞选出道名额当小明星,现在已经是勉强查有此人的十五线小艺人。
前段时间他拍了一部流量网剧,柳清屿找他帮了个忙,答应请他吃饭。
见面约在一家夜景餐厅,光打得跟酒吧差不多,什么都看不清,黎榛榛一身吊带背心牛仔裤鸭舌帽粉色烟熏妆出现时,柳清屿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拐卖了。
好在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黎榛榛背着的大只痛包,小狗耳朵长长的,他左顾右盼找人,一转身狗耳朵飞出残影,像个拨浪鼓。
“晚上好小鱼。”黎榛榛坐下来,掏掏摸摸从包里献宝式地掏出大包小包的糖果,“俄罗斯带回来的糖,齁甜,这个是比利时的饼干,巧克力味的有点苦,健康,还有不知道哪里出产的黄油芝士的,扭扭糖,露楚……还有韩国泡菜,嗯这个你可能不太喜欢。”
“你看着处理了,丢垃圾桶或带给河豚都行。”
河豚指的是没来的那位,苏子籁还在生他的气,觉得他爱财如命不顾兄弟情谊。
“谢谢,”柳清屿好奇地戳了下橘子形状的露楚,露楚左右滚了滚,他弯眸,“这个糖果好可爱。”
“是吧,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糖,以为是水果果冻,就都带了一点,结账的时候花了好多钱,后面发现好看不好吃,简直王八蛋。”
柳清屿已经习惯过滤他对物价的感叹,他知道黎榛榛只是习惯把钱挂在嘴边,在他的世界里,任何何东西都是能用钱衡量的,他愿意为一个人付出很多钱,说明他很喜欢这个人。
“这样啊,是绿豆糕做的吗?”
“对啊,外面是果冻还是糯米皮,”黎榛榛把食物铺开来,献宝式地展览开,托脸观察一会,灯下他的眼尾打了特重的粉色眼影,调得他眼尾尖尖上挑,像是浮出水面的美人鱼,一动起来亮闪闪的,“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要结婚了。”
“是家里逼你的?你家应该不着急呀,还是说你移情别恋了?又或者你追到那个榆木脑袋了?”
柳清屿无奈道:“榛榛。”
“好啦好啦,我不说她就是了,所以真的是她?”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哇哦,”黎榛榛感叹一下,左右张望,柳清屿警觉,“不需要彩带。”
“好吧。”
“需要我去帮忙加戏吗?像是我突然冲出来抓住木头的手臂求求她帮我卖身葬……”
打住,柳清屿塞了片吐司给他:“吃吧。”
黎榛榛嚼了两口,自己举着面包,品鉴道“还不错,加了黄油吗”,咽下后愣住:“不对,我减肥,不能吃来着。”
“但是好像真的有点好吃,我再吃两口……”
柳清屿浅酌港式柠檬茶。
黎榛榛吃得像只小仓鼠,脸颊鼓起来,他边吃边问:“她会不会欺负你呀?我觉得她好凶哦。”
“之前有小O给她送吃的,她居然说挤占了她的课桌空间,让人不要再送了。”
“还有她上大学,每天都不在宿舍的,到处跑,我们怎么都找不到,气煞小男子也……后来才发现她大一就去公司实习,离谱,感觉她卷得不行,你嫁给她不会当寡夫吧?她回你信息吗?”
柳清屿也怕,他沉默几秒:“回的。”
“她答应过我,有信息就回我。”
“那还好。”
这回小美人鱼真的垂下了头,他无聊地叹出口气,枕着手,托着脸颊肉,垂眼发呆,几秒后,他又活了一点点,支着脖子问:“那你什么时候办婚礼?”
“苏子籁知道吗?我是第一个知道的,还是第二个知道的?或许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然后我会在朋友圈看到你的婚礼现场,然后你会私聊我问什么时候给你份子钱……”
机关枪式的问话一句接一句,柳清屿不知该答哪个,他赶忙叫停:“等等,我一个个回答你,别着急。”
简单就他是如何订婚的从头说到尾,黎榛榛叹为观止:“好快,比我输一局王者还快。”
“所以你现在是马上要结婚了,但是还没偷到户口本的状态?”
柳清屿被他问得懵了懵:“是的。”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偷户口本?”
“今天家里人多,我怕偷不出来。”
“也对,万一被抓到了就说不清楚了,假如家里只有你小爸,你还能糊弄糊弄,来个聪明的就难了。”
这话说得很扎心,柳清屿有被攻击到。
“你要不要考虑直接出击,跟你小爸说你谈恋爱了,过三月去说你打算结婚,到时候再嘭地给他们一个惊喜?”
柳清屿觉得自己会嘭地变成一团窝囊的棉花。
聊了两个多小时,柳清屿送黎榛榛出餐厅,他的经纪人秦姐来接他。
黎榛榛蹦上车,扒着车枕,晃着他的两条白细胳膊:“秦姐秦姐,把小鱼送回家吧,我做的东,我做东哦!”
车是三排商务车,足以容纳下八个人。
经纪人看了他一眼:“上车吧,外面天冷,别冻着了。”
柳清屿踌躇一下:“好。”
车内秦姐皱着眉头:“没喝酒怎么还耍酒疯?”
“我开心嘛,”黎榛榛得偿所愿,松开手倒在座位上,“我好久好久好久没出来玩了,拍戏关在山卡拉里,连唱卡拉ok都没人回我的。”
“你真是……别被拍到了,刚刚是不是有灯闪了一下?”
“没有啊,”黎榛榛把玩着手机,研究最新出的拍照效果,“我包得可严实了,你放心吧,像我这样的小糊豆,就算去街头卖艺都不一定有人能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