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瑶在回江陵的路上听闻魏璟近几年头疾频发,太医也束手无策,如今正四处求医发帖,若能医治好,便应许一个条件。
可能不是个好办法,但她想试试。
只是,祖母不让她再离开江陵,要她好好留下待嫁。
她还需想个办法,让祖母肯松口。
郑氏留着文瑶试衣裳,文瑶却没有心思,寻了个借口便出门了。
云初备好了马车,劝道:“外头这积雪未化,出城的路想必不好走。”
“无妨,我要去见见师父。”
师父与祖父是挚友,若由他出面帮她缓一缓,祖母或许能同意。
大雪初霁,道路两旁积雪未化,街道上人群挤挤,连去崇庆寺的路都行得不畅。
因明日便是冬至,进寺庙祈福,出郊外祭祖的人便多起来,往返城内时的行人与马车都在一条道上挪动,行得十分缓慢。
过了一会儿,竟是半点不前,堵住了。
云初性子急,忍不住就先下去查看,只是她没走两步,便见后方有官吏策马冲来,在人群里挥鞭,强行开道。
文瑶甚至来不及喊云初躲开,那马鞭便落在了马上,马失控惊乱,先与前面马车相撞,继而又撞向旁边树干,她稳不住身形,向车厢内倒去。
云初吓坏了,赶忙爬上车去:“姑娘伤哪儿了?”
文瑶额角撞在桌角已经破了皮,渗出了血,她忍着疼,“外面怎么回事。”
云初道:“是官府的人正在开道。”
文瑶皱眉,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也不只是她,那些行人避让不及的或碰撞或跌倒,已是一片狼藉。
而那为首的酷吏毫不在意,扬鞭策马,气势慑人:“贵人驾到,尔等速速让开!”
随即又是挥倒一片。
能劳动官府开道,且一众官员皆城门相迎,也只有皇裔贵胄了。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念几句倒霉,把伤痛都往肚子里咽。
文瑶听他们窃窃谈论,大概知晓来人是谁了。
云初裹着帕子替文瑶揉着撞红的额头,又想起适才险些翻了马车,一时气不过,欲起身出去问罪,被文瑶拉住了。
云初正疑惑着,便见车帘掀起的一角,有辆极为奢华贵气的马车停在身侧,两旁侍卫凛然而立。
而知府大人与其部下官员皆整肃仪表,躬身相迎:“世子殿下远赴边关,虎帐运筹令北狄望风而遁,威仪赫赫实乃社稷之福!下官等迎驾来迟,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云初欣喜不已,轻声道:“原来是世子殿下!”
文瑶默然,只觉出门不利。
外头官员们还恭敬跪着,车内的人却并不打算现身,只隔着一道帘子,轻笑:“人仰马翻的迎接倒是别致。 ”
这样的开道,行人与马车倒的倒,横的横,痛呼一片,想必没有人还能笑出来。
文瑶听着,不觉皱了皱眉,轻轻落下了车帘。
其他官员们也似乎被这样喜怒不明地笑,吓得都不敢吱声。
在等候问罪的静默中,忽地有人走到了马车前来请罪: “不知三小姐在此,下官该死。”
文瑶的马车虽不算贵气,但车前的昌宁伯府徽记却谁人都识。也不会不知她如今是褚家三小姐,更是璟世子亲自去御前讨来的未婚妻。
刘知府此刻吓得声音都带着颤,他弓着身不敢起。
文瑶并不想答话,只让云初下去应付了他。
云初施一礼,随后道:“刘大人,我们家小姐无碍,只是有两句话想问问刘大人。”
听见人没事,刘知府松了口气:“请讲。”
“刘大人身为父母官,却在人群密集之地,不顾百姓安危便扬鞭开道,是否不妥?倘若礼制规矩可无视百姓性命,那日后圣驾亲临,又该如何?”
开道跪迎是地方官员对皇家贵族所行礼仪,但若只为迎接开道,便罔顾人命为买年太过暴戾,也太过谄谀。
刘知府被噎住,未料这养在府里从不见人的三小姐言辞尖锐,几句话便将他陷入不义之地。
他态度极好,赶忙下令让官吏去处理受伤的百姓。
云初转身,行至旁边的马车,施礼解释道:“姑娘适才受了伤,就不便下来向世子殿下行礼。”
车里的人仿若没听见,只言:“走吧。”
于是侍卫驾着马车径直往城门去了。
文瑶端坐在车内,云初耷拉着脸回来,很是气恼:“世子明明知道姑娘在这,也听见姑娘受伤了,他竟连一句关心也没有,就这么进城……”
哪怕知晓马车差点翻了,也丝毫没有上前关心问候一下的念头,哪里会是想要求娶她们姑娘的人?
云初越想越气:“今番便是这样的态度,日后嫁去王府,不知还会怎样的冷漠无情。”
文瑶面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这样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人,果然并非真心来祭拜爹娘的。
她担心云初守不住嘴,嘱咐道:“若非祖母问起,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两家身份的差异摆在那里,多说无益只会落人口舌。
云初点头,嘱咐车夫回府,不料那刘知府又上前来拦路:“今日让三姑娘受惊,是下官失职,回去必当亲自去世子面前请罪。只是下官人微言轻......万万没有三姑娘在世子心中的分量重,还望三姑娘在世子面前替下官好言几句。”
这是做错事,找她来分担了。
可刚才世子的态度如何,他不都看见了吗?
文瑶并不受她这假意的捧,直言道:“刘知府说笑了,这样的罪责我可不敢担。”
今日之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身为官员若有失职自有朝廷处理,若她去求情,他日问罪必也是连带这褚家。
刘知府讪讪,不敢再言。
路面通散,文瑶并未因头上一点伤返回去,只是下车时戴上帏帽,遮一遮伤口。
她本以为师父早已经在寺庙,不料住持告知她:“鹤施主已经走了,只留下这包袱给小施主。”
文瑶接过,忙问:“那师父他可有说何时归?”
住持合掌道:“鹤施主留话,让小施主不必等他。”
文瑶虽知道师父四处游乐随性惯了,但以往冬至都会与她一道来江陵祭拜祖父,今年却不知因何不来了。
他若不在江陵,她不知该如何劝动祖母了。
天色不早,文瑶没有久留,随即又下了山。回到马车上方才打开包袱。
里面是红木盒,放着几瓶丹丸,还有一封书信,上面也没提及他要去哪儿,只吩咐她去给人送药,另要收回百两黄金。
这倒让文瑶有些诧异。
师父医术不凡,却并非爱财之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师父如此狮子大张口。
她看了一眼送药时间,正好是今日,便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改道去了成衣铺。
祖母不让她以大夫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便也如从前随师父四处行医时,扮作男装。
嘱咐云初在成衣铺候着,则从铺子后面离开。
师父交代的送药地点是在梨园,但没有说来人是谁,只让她去规定的房间等着,时辰到了进去拿走诊金,放下丹丸就行。
她来得早,便静静在隔壁房间等。
残留余雪化成水从房檐滴下,打在窗台瓷瓶的梅枝上,凝了水珠,那花苞便一点点开了,文瑶坐在旁边,将一壶茶都喝尽了,也没听见隔壁有动静。
按照约好的时间,对方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她不能在外留太久,不料刚行至门前,隔壁便有了推门的声音。
因多数人都聚集在二楼吟诗听琴,此间楼层上来的人极少,相对安静,哪怕对方刻意压低声量,文瑶也依稀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今日刘知府在城门外一闹,鹤老未必肯现身了,殿下不妨先回驿站歇下。只要他人在江陵,属下定能在三日内找出人来。”
“此事不妥。鹤老擅易容术,我们在泽州尚且查不到他踪迹,在江陵恐怕也要费不少时间。殿下身子要紧,不宜在江陵耽误太久。”
文瑶眉头微蹙,缓缓拢紧了手心。
鹤老便是师父,而他们口中的“殿下”.....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一个易容术将你们难住了,还是觉得本世子活不过今晚了?”
男子突然问话,两个下属噤了声。
“既然都不是,那便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找出来。”
他语调平静却不容人抗拒,两人诺诺领命。
不再提及鹤老,却是回禀了另一桩:“昌宁伯府已经派人来过了,说是同刘知府等人在酒楼设宴,要给主子接风洗尘。”
男子冷笑,略有些讥讽:“褚家还真是迫不及待......”
听到此,文瑶已经知晓他是谁了。
只是没想到他不仅认识师父,甚至连师父会易容妆术也知道。
她不由得怀疑,师父会不会因此事才没来江陵?
可仔细一想,师父应该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不会配制这宁神养气的丹丸,更不会要价百两黄金......
文瑶手里端着木盒,思绪忽而飘得远了些。
她记得师父在几年前便配制了此丹丸,还曾考她该用何种针法一起疗愈,她当时没有答上来。以至于后来啃了两天两夜的古籍,才找到对症针法。
只是这种头疾之症少见,亦最是难挨。轻点的或许还有得治,发作严重的便会不堪折磨,选择自行了结。
这些正好与魏璟头疾症状吻合。
正这么想着,隔壁传来东西碎裂与倒塌的声音。
“殿下——!”
这便是发作得有些厉害了。
文瑶定了定神,一个极其不善的念头忽然从脑海里闪过。
她将丹丸都藏进了怀里,准备离开。
然,已经晚了,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她堪堪迈出两步,一抹暗色便罩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