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殿下还好么?”

文瑶看着那张并没有什么事的脸,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他衣袍整洁,面色正常,想来刚刚的火势在他能接受的范围,所以并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

屋内的烟焦味没散,文瑶闻着嗓子很痒,偏过头又咳嗽了一阵。

她脸颊鼻尖都染有烧落的黑灰的,两鬓发丝飞乱,被浓烟味熏得泪水凝在眼睫上,泛着一片潮湿的水光。

魏璟盯着因咳嗽喘气不匀的脸,没答她的话,沉声一句:“出去。”

通常听见他说这两个字时,都伴随着极其不好的脸色,可眼下她分明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不理解他为什么又恼了。

文瑶听习惯了这两个字,又知他脾气本来躁郁,也不觉得什么。

只是担心他这一副急于推开人的模样,到底是无碍,还是真的受影响没平复过来。

她没管他恼不恼,试着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这里气味难闻,殿下一起回去吧。”

屋内起了火,焦味一时难散,还需等人来收拾,如此不方便,不如先回去。

“若是害怕的话,那先在这缓一缓。”

说完又抓紧了他的衣袖。

“自以为是。”魏璟从她手里抽回,起身往外走。

文瑶回身去拿托盘,可手心适才又被火燎过,她疼得几乎端不起来,只能用袖子垫着伤口端着。

两人从竹园出来,便一前一后走着。魏璟本就腿长走路又快,迈出一步能当文瑶的三步,她在后面跟着,像在小跑。

文瑶这下确信他是真的在装了。

从高柔刚刚惊慌逃跑的神色来看,想必是被他吓得不轻。

当时在灵州时,他装病是因要卸下那些人的防备,但高柔又没有任何威胁,为何还在她面前假装呢?

兴许也不是装给高柔看的,而辰王妃又或是高家?

文瑶想不明白,只觉得高柔选择今夜是个太明智的选择,希望她别打退堂鼓。

一通胡乱想着,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托盘猛地撞到了魏璟的后背,手心重重地被托盘边沿磨过,手里的东西倒了一地。

她疼得握不住手里的东西,眉头皱成了一团。

魏璟转过身,“你倒知道疼。”

适才的火势虽不大,可能想着徒手去扑火,他也不知这样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当真是费尽心思。

文瑶不愿看他冷嘲热讽自己,含含糊糊回一句:“还好,不怎么疼。”

回到寝房后,文瑶先快速处理一下自己受伤的伤口,然后才给魏璟服药。

幸而这两日不用施针,文瑶倒能轻松一些。

临走时,她留下香药包,“这是安神助眠的香药,气味清雅,助眠效果尚可。”

时下焚香用香之人居多,魏璟却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更遑论挂香药包。

他知她在挖空心思讨好自己,看都不肯看一眼,“不用了。”

文瑶怪可惜的:“小人用过多年,每夜歇息时间极其稳定,殿下当真不试试么?”

面前的人拿着香药包晃动,飘出缕缕清幽香味,闻着让人舒神。

魏璟想起来她身上的味道,与之有些相似。

他看着近乎祈求的表情,闭了闭眼,终是道:“放下,出去。”

文瑶见他难得听劝一回,赶忙把他挂在床幔里面。

一头一尾,挂了两个。

深夜,魏璟闭眼躺在床上,方寸的空间里全是那股香气。

他不习惯。

似杂糅了些别的气味,闻着只觉得胸口空荡荡地发寒。

没用的东西,他想。

高柔尚在为昨夜之事忧愁,她知道自己擅自前去竹园有不对,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魏璟竟然会厌恶到想杀了自己。

她记得明明不是如此。

小时候他待她极好,见自己淋雨贪玩,肯将伞递给自己,从不会与她说语气重的话,甚至经常偷偷地在暗处看她。

爹爹说要她嫁给世子时,她是有些厌恶的,因为他脾气太好了,好到像根木头,无趣至极。

因为她心里有个很喜欢的人,便是皇长孙殿下。

那年除夕宴,长孙殿下与众大臣行于梅林,厚重的貂裘披在身上,天潢贵胄傲然而立。冷峻眉宇间偶然挑起一抹笑时,令人心跳加速。

只可惜长孙殿下死于那场大火。

后来世子从边关回京,多年的边关历练将那一身沉闷气质磨没了,她看着那张脸,心口又慢慢灼热起来。

她以为他是怨恨自己拒绝了他,所以才会这般冷漠,装作不认识她。

高柔情绪低落,问向辰王妃:“姨母,殿下变得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似并不认识我。”

辰王妃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挥手退下两边的人,没有回答,而是道:“文家那女儿听闻自小多病,养在府里十几年都没见人。说是她病弱不堪,活不了多久,你只耐心等等便是。”

高柔眼眶微红,“可万一......”

“没有万一。太子旧疾缠身,膝下无子,诸多皇孙中圣上只器重世子,这将来朝堂之事,甚至那龙椅都是他的。只要你未来当上太子妃或是皇后,将来再诞下皇嗣,高家才能手握权力,你如何能轻易放弃?”

高柔抽泣不语。

辰王妃安抚道:“不用担心,你与世子之间,姨母有打算。”

这话高柔虽安心了不少,可一想起文瑶,心里便似横了一根刺。

昨夜之事,文瑶也不知高柔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正担心她会不会就这么吓跑了,人却亲自来找她了。

“昨夜......殿下还好吗?”

高柔脸色青白,一脸忐忑,显然是一晚上没有睡好。

文瑶看见她能来挺高兴的:“殿下无碍,倒是高姑娘......昨日你都与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可是有怪罪我?”

“似乎没有。”

昨夜魏璟都是装的,哪里会恼。

高柔眼神亮了起来,又蔫了回去,“可殿下昨日......并不想看见我。”

“殿下昨日头疾发作,所以性情不好,你又恰巧在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

高柔没敢说,世子是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希望。

文瑶看出她难过又不想放弃的犹豫,于是解释道:“高姑娘不知,头疾发作时脑袋里如同万只虫蚁嗜咬,头晕目眩,恨不得撞破头就此了结......殿下那般难受,兴许连你是谁都没看清。”

“而且,那竹园前不久才遭了刺客,殿下又是在那样脆弱的情况下,难免会下手重了些。”

高柔并不知道这话到底几分真假,可她莫名地就有些相信了。

姨母虽能帮她,可她自己与世子的关系也十分不好,只是安抚她慢慢来。

可她等不及。

世子与另一个女人有了婚约,若她再耽误下去,兴许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面前的女子虽没有那么多可信之处,但至少她能从她这里了解些世子的情况。

她也不是个笨的,知晓王府上下对面前这个女子的传言,以及华阳告诉她心思不正之举动。

所以她并不完全会信任她,只是在试探值不值得信任的同时,也在了解她。

高柔谢过,直言问:“舒姑娘为什么要帮我?”

文瑶知道她担心什么,也坦言道:“这也不算帮忙,不过告知实情而已。不过高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们真的误会了。我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世子,从没有妄想过能留在王府,只待世子头疾痊愈就离开。而且就算我有念头,殿下难道就会同意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觉得她希望很大,好像她一定会留在王府,于是带着各种异样眼光看待她。

高柔没想到她这么坦白,但坦白并不就是事实。

殿下待她,确实与旁人不同。

甚至不在乎她的身份来历,不计较她女扮男装欺骗之事,就这么留她在身边,信任她。

这始终让她有些怀疑。

文瑶又说:“这世界上哪有对陌生不熟悉的人有那么多恨意,高姑娘与我没有利益冲突,我没必要害你。相反,我帮高姑娘也是帮我自己。”

高柔不懂。

“人与人真心相待,互相帮助不好吗?”

高柔沉默了一会儿,笑说:“舒姑娘说得在理。”

说得在理,可高柔觉得文瑶这样的身份,不该说得这么坦然。

她虽没有接触过平头百姓,但知道,卑微者如何敢与高位者平视地说出互相帮助这种平等的话?

但她并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文瑶自也瞧出高柔并非表面上那样轻易信人,但自己是真的想帮她。

希望自己在王府的这些日子,能尽量少些麻烦。

这几日魏璟的睡眠时间像是长了一些,文瑶猜是香药包起了效果,便打算再去买些香料回来多做几个,正巧与碧春一道出门。

两人先在街铺晃悠了一会儿,陪着采买了好些东西,皆是女儿家用的胭脂膏粉什么的。

碧春见文瑶出来什么不买,问道:“小舒没有想要动的吗?”

文瑶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要的。

她是没钱。

进京的第一日她的钱袋便被人抢走了。

虽然陈管事给了她一笔银子,但这些钱她也只能用来买香料上,至于剩下的她不想动。

不想到时候离开时,会因收了银子而减轻她治病的辛劳。

碧春出来就爱闹腾,见文瑶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执意给她挑了支花簪。是妇人亲手用铜刻的碎花簪,描得青金色,点缀碎玛瑙,十分精致。

碧春在文瑶头上比了比,觉得很是相配,便买来送她。

“好啊!不在璟哥哥身边好好伺候,竟然偷跑出来躲懒!”

华阳郡主与高柔刚出去参加花宴回来,不巧在路上看见文瑶与下人正在街边买钗饰,掀开帘子露出鄙夷神色。

碧春屈膝行礼,随后低头不敢说话。

文瑶没有行礼,只是回道:“只是出来买东西而已,郡主如此说可是有些冤枉人了。”

华阳郡主讨厌文瑶,尤其是在那日投毒事件之后,在母妃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嬷嬷被乱杖打死,惹得母妃近些日子心绪不宁卧病在床,她便更加认定文瑶就是个祸害。

“王府什么东西没有,何须你来外面买东西?分明就是偷跑出来的!”

高柔坐在旁边不置一词,静静看着文瑶的反应。

碧春见华阳郡主这架势是要为难文瑶,便跪下来请罪道:“郡主恕罪,小舒是陪奴婢出来买东西的。”

华阳郡主却不理她,看见了文瑶头上的珠钗,命人去把它给抢过来。

“这根珠钗本郡主要了!”

婆子上前伸手,示意文瑶乖乖将珠钗拔下来。

文瑶拉着碧春起身,尽量好言相劝:“郡主年幼,不知王府日常琐碎事,也不足为奇。但这东西我已经买下了,郡主如此强取,当真有些蛮横了。”

华阳郡主果真年幼,几句话不如意,便开始恼了,竟然要丫鬟强行拔出珠钗。

高柔皱眉,将华阳郡主拉住,示意她别冲动。

奈何华阳郡主一点就炸,根本不听。

文瑶躲不过,眼瞧着那珠钗被夺走,然后丢在地上。

华阳郡主昂扬得意,吩咐马车回府。

那一枚极好看的珠钗被马车重重轧过,失了花形,瘪成一片。

旁边摊贩都在为文瑶打抱不平,议论纷纷,都道何时辰王妃怎么教导出如此蛮横无理的女儿来。

文瑶捡起珠钗,很是可惜道:“抱歉啊,你送的珠钗我还没戴就被弄坏了。”

碧春安慰道:“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何况这哪是你的错,是我们碰上郡主倒霉。”

不远处,魏璟从云楼出来,正好瞧见了适才这一幕。

一旁的江淮之也瞧见了,本欲让魏璟出面阻止,但他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知道魏璟对华阳郡主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去多管闲事。

可刚刚停下来这一会儿,他发现魏璟所看之人却并非郡主,而是那个为其医治头疾的女子。

魏璟面色无澜,看着文瑶被人夺了东西毁坏,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是从地上捡起那被碾坏的珠钗,然后一脸的悲惨相。

漠然而视,偏偏又停下看了这许久。

江淮之觉得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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