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陨落

大周初元二十四年。

残秋之时,风雨如磬,东都城仿佛落入了河流决堤之中。

云宅的窗门上布满了泼辣辣的血渍和雨点,院内则是一片凄寂。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倒在画桌旁。

再往书房里看,则有侍女,有小厮,皆横斜在屋内,血迹附着在衣物上,可谓是惊心动魄。

外面的雨势愈加凶猛,犹如不速之客。

那女孩凭着一丝理智,隐隐约约地看着木柜后的人,模糊之下,她哑着喉咙呜咽道:“漪儿......”

“快走……走……”

一道结了霜的闪电陡然而下,将木柜外的惨淡照的清清楚楚,血腥与朽木的气味恍然弥散在这氤氲的空气中。

云漪身着白衣褂子,头发披散,嘴角带有伤痕。她在暗处捂住嘴巴,忍住哭声,待她想清楚周围的惨境后,心跳在黑暗中被肆意放大。

直到云漪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便不顾泥水,跌跌撞撞地逃出了云宅。

她身上的白衫混着一片霉红,嘴角也有几处血痕,脸色惨白似雪,整个人如同野鬼一般在求着人间的生路。

正当她心中满求保命之时,却被后方投来的流星锤砸中,猝然跌入了泥水之中。

后方的男子狰狞笑道:“大人,原来这还有个姑娘。”

云漪重重地沁入泥水中,神情木然,泪水决堤,站在旁边的黑衣小厮见此景象也都怔在原地,看她如同看鬼魂一般。

领头的那个人头也不扭,低眸背对着他们,轻声命令:“杀了她。”

旁边的黑影听到指示,瞬间活了过来,个个宛如燕隼闪到了她身边。他们粗暴地按着她的脑袋,生硬地用糙劣的麻绳强行捆住她的双脚和手腕。

“别碰我......”

云漪细微的声音在一阵阵雨声中消失殆尽。

“姑娘还是少费些力气罢,谁让姑娘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到了阎王殿,可别说是我们害了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那男子伸手就给她灌下了毒药,见她挣扎,便用另一只手蒙上了她那瞪大的眼睛。

秋雨刺骨,铁锈味的血色倏然淌在了泥水之中,未知的恐惧向她席卷而来。

“奉天承运,皇帝......”

这是?

“诏曰:......”

是圣旨,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眼前并无遮拦,只有风吹得树枝乱颤,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身体渐渐变重,再也支撑不住,她摔倒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飞到她的脸上,泥腥和血腥的味道交织在她的唇腔中。

“今赐婚于定王,钦此......”

接憧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寒意,冰冷的水如同利剑,一寸一寸深深地嵌入将她的脖颈,喉咙淌着血泪,她的身体也像摔裂的白瓷碗,骤然支离破碎。

直至寒水将她完全吞没,她陷入了寂静之中,眼前浮现着姐姐的身影,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去看,她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声惊喊。

“来人啊,姑娘溺水了......”

数日后,英国公府。

屋外冰雪琉璃世界,屋内却十分暖和。只见那地上铺着绒毯,床上与门帘处都挂着流苏香包,小轩窗漏进来的雪光在茶几上显得影影绰绰。[1]

坐在榻上的女孩刚醒,身着天水碧色的撒花袄儿,面容通透如雪,眉眼间透露出几分孱弱。

女孩不声不吭,盯着方桌无神地呆滞。

于是小丫头面露苦色道:“三姑娘,该喝药了。”

她心里一慌,伸手接过药碗,轻轻地吹拂着汤药,声音柔和:“多谢。”

几日前她在雨中被人勒杀,油尽灯枯之际,再度睁眼,她就变成了崔清漪。不再是八品小官的女儿,而是英国公府崔家的三姑娘。

而云漪这个名字,似乎与她再无联系了。

崔清漪放下汤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皱眉,面上却仍是那副虚弱样子。

惨淡,冷白。

丫头将荔枝蜜饯放在玉案上,缓缓道:“夫人和公爷……”

崔清漪心绪混乱,见她还想说下去,连忙止住话头:“你先下去吧。”

丫鬟还未走,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醒了为何不传一声?”伴随着忧心忡忡的声音,门被突兀地推开,中年男子带着些寒风卷了进来。

她的眼光移到中年男子脸上,这人看上去五十几岁左右,眉目间尽显威严。

心中虽有疑惑,接着她便想明白了:这位大概就是英国公崔仲甫。

崔仲甫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日你和你母亲去佛寺进香,只远远见了徐怀瑾一面,回来后便闹着要嫁给他,为父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一直纵容你。况且他那人根本不值得你对他如此好。”

“还有当日赐婚的事,你再不情愿也不能说跳湖就跳湖啊,当着宫里那么多人的面,你让爹爹这张老脸往哪搁啊?外面现在都在传崔家的姑娘为了反抗这桩婚事,竟敢从阁楼上跳下来。”

见崔清漪面色毫无波澜,中年男子面露苦色,语气妥协道:“乖女儿,爹平时哪件事不依你?这桩婚事你再不喜欢,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啊!”

“况且,这婚事也是实在推不开。咱们家中基业做到如今实属不易,若因此得罪了定王,日后他那太子兄长病好之后,登基为帝,会放过我们吗?”

这时,一直不敢进屋的妇人也走了进来,坐在她旁边拉起了她的手。

只见她忍住眼泪,推心置腹道:“漪儿啊,娘知道你十分不情愿这桩婚事,可那位定王殿下据说面如冠玉,为人也十分谦和,比徐家那个强上许多倍。”

“说不准......是位好郎君呢?”

定王?那位去年才回东都的王爷?

她前世对这位王爷的了解甚少,仅有的印象就是那件事。

定王久居扬州,去年却不知为何被召回东都,所经之地皆撒一贯钱,事后,人人称赞为活神仙。

只是她想不明白,今时今地,这位王爷的权势如日中天,为何圣上会突然赐婚呢?难不成是有意替这位刚回来的王爷巩固与旧臣的关系?

若是如此,裴家乃百年世家,才最有可能,怎么会轮到崔家呢?

崔清漪目光闪动,一抹心疼的情绪在眼底晕开。

眼前的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方面是怕她再去寻短见,另一方面是这桩婚事实在“强人所难”。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崔清漪没有听进去,她恍然失神地靠在那里,宛似蒙了灰的海棠花。

在她的回忆里,这位崔姑娘许是生活太过优渥,满心只有徐家那位,竟没有任何外面的消息。

但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她从今开始便不再只为自己而活。

她要报仇。

伤害云家的人,伤害崔姑娘的人,她都要一一清算。

为此,她要借几把刀来用用。

她跟朝堂之人有些联系总利于查明真相,可这朝堂之人大多跟男子有联系,她一个女子该怎么去寻呢?

等等,他们刚刚说赐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桩婚事刚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2]

崔清漪耳边的话依旧不停,但她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目光扫过这对夫妇,吸了一口气,肯定道:“爹,娘,你们放心,女儿日后再不会寻死觅活,会安心在闺中待嫁的。”

借这位王爷之手,说不定更能接近真相呢?

两人同时怔住。

不多久,中年男子便松了一口气,妇人眉宇间却闪露出惊讶,这婚事来的意外,自家女儿答应的更是出乎意料。

作为一个母亲,她心中其实万分不舍:“漪儿,你想清楚了吗?”

崔清漪点头。

两人又叮嘱了些许话,直到黄昏才离开。

接下来这几月,崔清漪迟迟等不到那封信的回复,本以为杳无信讯了,直到昨日,她终于收到了阿月的回复。

冬日寒雪,月华影转,长街两侧的花灯缓缓升起,只见各色花灯争艳夺彩,皆是彩绫扎成,映照的各处金银焕彩。

丹青楼,曾有传言说道,前朝公主曾和侍女丹青在此品茶,不料却遭到歹人埋伏,侍女为救公主,丧命于此,公主为纪念她,特赐名“丹青楼”。

“姑娘,定王会来吗?”昙云看着蜡烛烧了一半,担心地问。

对方相邀丹青楼一见,她们等了许久,却不见身影。

“时辰还早,再等等。”

崔清漪心下虽担忧,但却仍清言浅笑,她戴着面纱,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灵眸。

月色愈发焕彩了,崔清漪将右手撑在茶几上,左手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

她并未见过这位王爷,但还好提前早有准备,所以她并不急。

谁知,楼梯间这时便传来了脚步声,那声音从容,沉稳,如风缓缓吹来,崔清漪神色微怔,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脚步声忽然停下,崔清漪狐疑,正要起身时。

那门开了。

猝然间,山高水低,盈盈风波横贯在两人中间,仿佛万籁俱寂。

崔清漪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领口处镶着金色滚边点缀,腰间别了一枚淡墨色龙纹玉佩,衣裳布料似乎很轻,伴随着风的吹拂,他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萧绥也心生好奇,明明约见他,可这少女却戴了面纱,让他有些摸不着来龙去脉。

他收回目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崔清漪下意识揉着手帕,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微微起身,恭敬行礼。

“见过定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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