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嫁

四月初三,定王娶妻,崔家幺女出嫁。

崔家在东都也算是老臣,如今圣上亲自赐婚,百姓更是夹道欢呼。

崔清漪坐在铜镜前,喜娘在旁边描了几下眉尾,点了几朵胭脂。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亮泽,似乎藏着心事。

待她穿戴整齐后,整个人宛如凤凰花盛开一般美的刺眼,屋里的女眷看到后,皆停住了脚步。

“姑娘从前甚少穿的这样鲜艳,今日一见,仿佛天女下凡一般。”昙云手里拿着红盖头,看的有些发晕。

“昙云说什么胡话呢。”崔清漪低头浅笑。

“姑娘不信,你问阿月。”

阿月平日不言苟笑,这会儿也笑了起来,连连赞道:“姑娘就别害羞了。”

待到雾霭散去,长街已是人潮拥挤。原来是百姓们为看定王娶妻盛况,全堵在了崔家门外。

外面人声鼎沸,崔清漪在厅堂前忍泪拜别了爹娘,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地坐进了花轿。

耳边的笑声,到处喜洋洋的,崔清漪清丽的脸淡漠着,并没什么表情。

对这桩婚事,她心底并无期待,唯有利益。

真到身临其境了,她却有些难过。

花轿缓缓驶过街巷,车内四周环绕着香气。车前吊着流苏,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晃动,马蹄稳当地敲打着地面。

崔清漪静静的坐在花轿里,恍惚间,她的眼神对着死红的氛围,溃散的找不到焦点。

此时此景,是绯红的云霞,是灼热的血雾。

崔清漪手指发软,莫名记起幼时的情景。

当日林家上门提亲,眼花缭乱的聘礼被挑进了云家大门,纳完礼,她悄悄跑到了姐姐身边。

坐在堂上的姐姐,在一片庆贺声中,羞红了脸。她还记得,姐姐走了几步到自己面前,弯腰拉起了她,去看她的眼:“漪儿以后要嫁人,姐姐也为你准备这些。”

这是姐姐此生对她说的第一句有关婚事的话。

……

崔清漪离神中,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皓腕掐出了一道红印。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似红晕中的一抹月白,久久不能消散。

心底泛起了一层浪,崔清漪慌张地垂下眼,压上了他的手,故意拉近和他的距离,柔柔地喊了一声:“王爷。”

“走吧。”

萧绥握得很紧,和她一样,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崔清漪走出花轿后,在喜娘的搀扶下来到了高堂之上。定王府的下人们也都穿戴整齐,排列在高堂两侧。

礼成,崔清漪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喜娘牵扯这段红线。

人群中有不少艳羡的声音,说他们是天作之合,但也有人说:“这崔家的姑娘怎就回心转意了?去年不是还因为听闻赐婚溺了水,醒了之后怎么又答应了呢?”

“许是崔姑娘想明白了?”

“低声些,我倒是觉得崔姑娘应该是寒心,自从她落水后,那徐公子跟没事人一样,如今又快攀上了另一家,这让谁不寒心呢?”

“就是就是。”

崔清漪眉心微微一动,抿着唇,便被搀扶着进入了洞房。

也许是窗外的渐渐晦暗的夜色,屋内的红烛显得格外刺眼。

崔清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耳边回响着刚刚的话语,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昙云,我有些饿,替我找些吃的吧。”崔清漪伸手就要拽下这繁重的红盖头。

“姑娘,还不能摘,要是被旁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姑娘且等等,我去去就来。”昙云笑着将她的盖头调了调位置。

崔清漪无奈妥协,觉得有些乏味,便靠着床沿浅寐一会儿。

萧绥走到沁水居门口时,六安正要去敲门,萧绥挥了挥手让旁边的人都遣散了,昙云见此状也不得不退下了。

过了许久,崔清漪听到动静缓缓醒来,她匆忙摸了摸头上的红盖头,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昙云……”

萧绥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身体微动,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淡淡道:“在外面。”

崔清漪不慌不忙直起了身子,等待许久,不见他接下来的动作,于是伸手便取下了红盖头。

崔清漪抬起脸,柔柔一笑:“王爷怎来的这么晚?”

萧绥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扬起唇角,直勾勾地盯着他,于是开口说道:“在玉露堂耽搁了。”

她的微笑很美,可眼神却空空无措。

萧绥也不理她,起身朝着屏风走去。

崔清漪见他离开,轻笑一声,看见桌子上的东西之后,便直接坐在了玫瑰椅上。

她将糕点从果匣盒里拿出来,伸手随意掰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甚好,就是不及幼时吃的糕点。

用完后,她转身坐在了梳妆台前,将钗环一一卸下,对着铜镜瞬间冷下了脸。

那封信还没写。

趁他还没出来,崔清漪连忙找来了笔墨纸砚,手腕用力,几经转笔,终写成。

交给昙云后,她便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后的人穿着中衣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房屋内陷入了沉沉的死寂,谁也没有说话。

萧绥刚刚从木桶里出来,脸色红润,发丝还夹杂着氤氲。他缓缓朝茶几走去,慵懒地倒了杯茶。

萧绥咽下了一大口茶,思虑再三,走到了床畔,轻轻的将蜡烛熄灭。

他在黑暗中,上了床。

崔清漪原以为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会睡不着,可谁知,没多久她便入梦了。

梦中的珠玉连成了串,停留在了她被灌毒药的那一晚。

那是个雨夜。

窗外冷雨凄凄,她被伺候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可没过多久,她便听到脚步声,刀剑的擦碰声。

她正以为是梦的时候,门便被人撞开了,对方二话不说便蒙上了她的眼睛。

这个人鬼难分的歹徒将她捆在床上,当周围陷入黑暗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她怕对方还有其他动作,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只能装作被闷死的假象。

冥冥之中,姐姐推门而来。

姐姐给她解开了绳索,悄悄带她去书房内藏身。

片刻后,姐姐在书房被人发现,她也在雨中被人灌下毒药,从此,云家灭门之事再无人提起。

真相,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

故梦回返之间,崔清漪看见了姐姐鲜血淋漓的面孔。

崔清漪差点干呕,她眼泪溢出,疼的让她呓语道:“姐姐。”

“不要,不要,别杀我......”

她蹙着眉头,模糊的在梦中挣扎着,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身上的被褥裹着她的身子,逼得她呼吸急促着。她想翻身,但感觉被褥另一侧在压着什么,她缓缓睁开眼,眼泪就不由得滚了下来。

萧绥正要入睡,便听到后方的女子默默的抽泣,本以为她是思念家人所致,可当他听到“姐姐”的时候,便忍不住在心里闪过疑问。

崔家只有两子一女,她哪里来的姐姐?

崔清漪回归现实,并没有像梦中一样挣扎,反而像浮萍找到了归岸,十分心安。

她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今日也许是触景生情过于思念家人,才会入了梦。

月色沉入云烟,光影歇住了脚,只剩微风轻轻的拂过天地间,沙沙作响,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声音。

萧绥听到了风声,打算抬手将帷帐放开,却被她当做枕头一样抱住了左臂。

她知道,这男人定是听到了什么,但听到了多少,她并不清楚,她需要验一验。

下一秒,崔清漪便隔着被褥靠了过去,属于女子的气息一瞬间向萧绥侵袭而来,他身体紧绷,鼻息里闻到了海棠香,还有一股非常复杂的香气,细腻且温柔。

萧绥无奈:“放开。”

“我不放。”

崔清漪:“你上次也让我放开……”

萧绥:“……”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崔清漪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只是这样无声地纠葛着,很难熬,直到崔清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起了风,我把帷帐放下来。”

原来是这样,崔清漪松开他的手臂,后背往里靠了靠。

应该没听到什么吧?

萧绥将帷帐放下后,不急不慢地翻了个身,正撞上了崔清漪那双清亮含水的眸子。

月光被挡在帷帐外,眼前的光亮悄悄褪下,似乎在提醒着他已经娶亲的事实。

崔清漪见他转身,不知这人要干什么,索性闭上了眼,开始装睡。

面前的女子的脸上还带着泪星,看上去很柔弱,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在小心地入睡。

崔清漪舒了口气,看来他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她安心闭着眼睛再次入睡的时候,男人忽然盯着她的轻睫,眸色沉冷,云淡风轻道:“谁在梦中要杀你?”

崔清漪睫毛一颤,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都听见了?

可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暗红的氛围中,不知过了多久,萧绥平静开口:“说话。”

他知道崔家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因此她从小在家中便过的顺心如意,只要是她想要的,从来都没有不成的。

可刚刚她的呓语,倒不像是她身处深闺所经历的事。

难不成也和他一样表面风光,背地里却……

男人有些无奈,很淡的一声:“还是说谁曾经杀过你?”

字字很清高,无关生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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