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卷帘沙沙作响,风悄悄地吹着她心头的愁绪和担忧。如今是多事之秋,杨武的死使崔清漪更加确信徐怀瑾就是幕后之人。
在崔家醒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多问,什么也没多说,宛如琉璃瓶,战战兢兢地静置在崔家的边缘。
后来她慢慢了解自己,回想起了数不胜数的画面,还有在雨中被勒杀时的场景,弥散在她的周围,久久不散。
可怎么想,也想不起徐怀瑾最真实的面目。
崔清漪摇了摇头,看着昙云远去的背影,暮春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一时困顿,吸入盎然暖意,倒让她也清醒了。
萧绥再次进门已是深夜,屋内,明明飘着淡淡的幽香,却让他觉得有些心闷。
躺在床上的崔清漪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忙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
他缓缓掀起卷帘,沉稳步入床前,见她浅寐,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在黑暗中再次走近了床。
萧绥趁着月色将帷帐放了下来,四周被黑暗笼罩,气氛显得宁静又诡异。
他知道她没睡,但自己也没说话,只是脱了外衣,缓缓躺在了床边。
一想到崔清漪心里还有徐怀瑾这件事,萧绥心里就有些烦躁。他回想崔清漪听到徐怀瑾的眼神,那分明就是闪烁的星儿。
他看上去光风霁月,但内心却按捺不住掠夺占有的欲望,崔清漪那样的举动,显然心里还有徐怀瑾,想到这里,他蹙眉闭上了眼睛。
“以后不准去见徐怀瑾,除非本王和你一起。”
这话传到崔清漪耳朵里,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萧绥想得倒是美,她不但要找徐怀瑾,还要杀他呢。
崔清漪轻轻“嗯”了一声:“王爷怎么忽然说这个?”
今天折腾了一天,她这会儿真有些困了。
“怕你被他骗。”
“我知道的。”
被徐怀瑾骗?还不如说徐怀瑾被自己骗,崔清漪想到这里,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快要入梦时,一股暖流从她身后靠过来,崔清漪哼了一声,将被褥往上拉了拉,接着便听到萧绥在她的耳旁缱绻说道:“卿卿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方才还生气呢,这会就有好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倒是比自己更适合去戏班子演戏。
话毕,崔清漪浑身酥麻,没想到萧绥还记得那件事,那事本来就是她框他来沁水居的,萧绥怎么还当真了。
崔清漪扭捏道:“没忘。”
萧绥看着她的耳垂,喉咙吞咽,压着温柔地声音:“把身子转过来。”
崔清漪垂着眼,心里不由得纳罕起来,转身子干什么?难不成他现在就想?!
算起来成婚也有两三月了,可两人这,还都停留在亲吻上,如今真要如此,只怕萧绥日后知晓这一切都是骗他的,真的会掐死自己。
正在寻思,萧绥便掀开了崔清漪的被褥,将她身子翻过来,搂在了怀里。
崔清漪看着像是被他吓到,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不看我?”
萧绥低头看她,只见崔清漪的头贴着里衣,耳朵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胭脂,红的像枝杜鹃花,轰轰烈烈烫着萧绥的双眸。
听他语气平淡冷静,于是崔清漪缓缓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困了。”
萧绥勾唇,猜到她的小心思,于是轻轻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
终于瞒过去了,崔清漪确定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轻叹后便合上了眼睛。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拱桥下的荷花香随着晚风悄悄的吹进了沁水居,那幽幽的花香,蒙着一层清甜,让崔清漪这一夜睡得十分舒适。
次日午后,崔清漪唤了昙云进屋,拾掇好便出了沁水居。
“王爷呢?”离开前还是先确定一下。
昙云虚掩着嘴,悄悄说道:“王爷今早用完饭就去上朝了,刚刚听六福说,王爷这会儿在东宫,没个一时半刻回不来。”
原来是去东宫了,怪不得。
崔清漪接着道:“徐络婉那边怎么样?”
“姑娘放心,一切妥当,徐姑娘那边估计也准备出门了。”昙云做事,崔清漪向来是放心的,于是她缓缓走出了院子。
待坐上马车后,崔清漪拉起昙云的手,温和道:“这次的事,若没做成,兴许就再也帮不了徐小姐了。若做成了,你们日后怕是要不好过了。”
昙云怔怔地看着崔清漪,她何尝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将另一只手放在上面,笑道:“姑娘心里有我们,我和阿月姐姐一直都是知道的,但姑娘,如果不让我们跟着你,我和阿月又能去哪里呢?”
崔清漪咽了咽喉咙,晦涩道:“昙云,你和阿月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实在是怕日后不能全身而退,白白连累了你们。所以我想,徐络婉离开东都那天,你们跟她一起走,就当是帮我照顾她了。”
“不行,这不行,我和阿月走了,谁来照顾姑娘,更何况王爷又是那么阴晴不定。”昙云实在担心。
崔清漪打趣道:“王府那么多人,总有能照顾我的,况且,待那案子有了结果,我就也走了。别怕,昙云。”
“那也不行,我怎么能抛下姑娘不管呢。不如这样,我去护送徐小姐,阿月姐姐陪着姑娘,这样可好?”
崔清漪摇了摇头。
转眼,昙云便拿着匕首放在了脖颈处,“姑娘若是不答应,我就死在姑娘面前。”
崔清漪一惊,叹气无奈道:“昙云,别做傻事,快放下来!”
“姑娘若不答应,我就不放。”
“我答应你就是。”犹豫片刻,崔清漪妥协,摇了摇头,把她手上的那把刀夺了下来。
“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话,崔清漪伸手抱了昙云。
“此事我告诉过阿月,她和你一样,都说要留下来,可徐姑娘一人离开,我也是不放心的,日后我们一同商量商量。”
昙云笑了,回抱着崔清漪:“我和阿月一辈子都要跟着姑娘,姑娘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崔清漪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她的背:“好啊,等办完这些事,日后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昙云好像想到了什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对了姑娘,我们得存点钱了。”
崔清漪被她的神情逗笑,于是拍了拍她:“别担心,这都是小事。”
“王妃,丹青楼到了。”
胡麻子在外面喊了几声,两人也没听见,最后无可奈何敲了敲,两人才反应过来。
“胡麻子你先回去,傍晚我陪王妃回府。”
胡麻子点头,崔清漪她们也走进了丹青楼。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因为赐婚之事,估计萧绥当时被自己吓到了吧。
崔清漪双眸游移,跟着伙计来到了厢房里,昙云看了看四周,将门合上。
崔清漪则立在窗前,侧耳细听周围的声音,不多久,便听到了脚步声,想必徐络婉来了。
徐络婉进门便听伙计说崔小姐来了,自己倒是有了些犹豫。
她此次前来是为着日后离开谋划的,可前几日徐家出了那样的事,徐络婉却觉得有些麻烦崔清漪,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行得通自然是好,行不通,自己出不去,也白白连累了崔清漪。
徐络婉看了一眼楼上的窗门,稳了稳心神,快步走了上去。
“清漪。”
崔清漪扭头,招呼她坐了下来,忙道:“快来,刚沏好的碧螺春。”
“你在信中所说的要事,是什么?”徐络婉知道是什么,但害怕点明了,崔清漪会回绝她。
“你离开的事,可能要提前了。”
崔清漪给她倒了一盏茶,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方凳上。
“为什么?”徐络婉疑惑。
“今日没让你声张,原因也是在这。”崔清漪抿了一口,冷静地谈论汹涌。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宫里,中了梁贵妃的圈套,还好王爷来了,不然,我今日恐怕要声名狼藉了。还有,你大哥身边的一个暗卫死了,说是自杀。”
“暗卫的事,我听说了,只是你如今还好吗?”徐络婉看着崔清漪风平浪静的脸,宛如一幅岁月静好的山水画。
“我哪里不好?”崔清漪微笑看她。
“那......这些事跟我有什么联系?”徐络婉捧着茶盏,却久久不尝。
“你大哥当年周围有许多暗卫,为何单单留下杨武?又为何对你越来越‘好’?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嫁入高阳王府的?你仔细想一想,就会明白。”
这话不能直说,只能点一点,就看徐络婉怎么理解了。
徐络婉喝下茶,温润的热流一下子让她茅塞顿开,惊讶道:“原来是这样。”
“难怪大哥执意要把我塞到高阳王府,难怪梁贵妃和高阳王对我总是那么冷淡,原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一边把我当棋子,一边把我当质子,那......”
“那杨武下一个......就是......我?”徐络婉说出了个令自己震惊的结论。
崔清漪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为她又倒了一盏茶。
徐络婉僵在了那里,只有嘴唇动着,但没有出声。然而下一秒,徐络婉醒了过来:“我之后......那就是......”
崔清漪早就想到了,不屑一笑:“是我,准确一点,其实是定王府所有人。”
徐络婉顿觉周围冷沉沉的,她从前只是觉得,大哥不像表面那么好,后来嫁进高阳王府,她才发觉自己像个物件,任他们交换。
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大哥居然想杀自己......
崔清漪见她状态不好,于是走到她身边,从容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自己来了吧”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千万别让第三人知晓。”
徐络婉混混沌沌地饮下一盏茶,吸了口凉气,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清漪,我明白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清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开口:“听说,你父亲下个月要过寿辰?”
“对,近日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打算到时候回去看看父亲。”
“那日,是你离开东都的唯一机会。”崔清漪郑重告诉她,但要不要走,还是交给她自己决定。
“什么?我......”这消息太快太急,以至于让徐络婉有些喘不上气。
崔清漪细声接着说道:“那日去徐府,你记得提前带好些银票。等快结束后,我在庭前等你,到时候你换上昙云带的衣裳,西角门会停一辆马车,之后我会派身边的人把你送出东都。至于你想去哪里,由你决定。”
“庭前人太多,恐怕不成,不如去我从前的院子,那里清静些。地方的话,先去金陵,那里我比较熟悉。”
“好。”
徐络婉看她对自己这么上心,于是跪了下来。
崔清漪忙拉她,她却不肯起来,忍泪说道:“清漪,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走了,从她走后,我爹也对我淡淡的。小时候大哥对我总是百般殷勤,我以为他是真心爱护我,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现在是真的想杀我。还有我那挂名的丈夫,成婚几年,对我一直都是漠不关心的。如今有了能离开的契机,我会牢牢抓住的,只是清漪,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徐络婉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崔清漪也忍不住动了感情,她慢慢蹲下去,替她擦掉泪水,将她扶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我既然答应帮你,就有应对的法子。”崔清漪双眸闪烁,似乎在掩盖着自己的烦心事。
“那这件事我们就先说定了。”
“但我今日还要问你另一件事。”崔清漪终于说出来今日来的目的。
“什么事?”
“你大哥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从前我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徐络婉不解。
“从前你和大哥只在佛寺见过一面,后来你屡次来找我,从我这打探大哥的喜好......对了,这些你不是最清楚吗?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崔清漪尴尬一笑,忙说道:“时隔太久,我有些忘了,所以来问问你。”
“原来是这样。”
“大哥其实小时候不爱说话,父亲也不喜欢他,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父亲干什么都会带他去,渐渐的,他在东都名声就起来了。你不就是对他一见钟情的?这些应该是最清楚的呀。”
徐络婉声音悠长,让崔清漪对这些话也有了几分遐想。
难怪当时醒来,冲入脑海的回忆都是关于徐怀瑾的。
原来是“她”对他一见钟情。
“以前那是糊涂了,如今我心里并没有他。”崔清漪知晓了大致情况,轻轻点了点头。
徐络婉这会儿的情绪比刚刚好了许多,笑道:“那你现在,心里装的是不是定王?”
崔清漪摇了摇头,温柔道:“我们走吧。”
徐络婉一下子就明白了,也不拆穿。
两人站在窗前又说了几句,趁着天色还没暗下去,打开了门,正往外走。
还没迈出步子,楼下走进来了一个人,拿着扇子,凝视着楼上的崔清漪。
徐络婉睁大眼睛,愣在了那里。
大哥怎么来了?
崔清漪看着徐怀瑾一步一步地上台阶,悚然立在了她们面前。方才的豁然在周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寂静和凄冷。
“想不到在这能碰到妹妹和定王妃,真是巧。 ”
崔清漪淡淡的一笑道:“巧。”
但愿是真的。
她见徐络婉也木木地打了招呼,于是拉着徐络婉就要走。
“等等。”徐怀瑾叫住了她,随意道:“定王妃难道不好奇吗?”
崔清漪眸色微沉,停下了脚步。她这才明白,徐怀瑾实际上是来找自己的。
徐怀瑾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坦然道:“络婉,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对定王妃说。”
探子今日来报,徐络婉来了丹青楼,他本想着去找徐络婉商量父亲寿辰的事,没想到在这倒是碰到了崔清漪,既然碰到了,那有些事就要问问清楚了。
徐络婉担心地看了看崔清漪,崔清漪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不会出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昙云眼睁睁看着徐怀瑾关上了门。
“什么事值得我好奇,徐公子不妨说说。”崔清漪并没有坐下,只冷眼看他。
“五芳斋的陈师傅,杨武,我妹妹。我倒是想问问,定王妃到底想打探什么?究竟是什么事值得王妃这么费力气?”
初夏时节,窗户外面忽然吹来了热沉沉的风,一阵接着一阵,轰轰烈烈地将崔清漪的心凉了又凉,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崔清漪挑起一抹微笑,淡淡道:“徐公子日理万机,居然有时间诽谤本王妃?”
见崔清漪转身离开,徐怀瑾不急不慢,朝她的背影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主动说的。”
崔清漪不理这人,一出门,便向楼下走。
昙云连忙跟上去,疑惑道:“姑娘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崔清漪一味地点了点头,步子却没有停。
待回到了王府,崔清漪就连忙进了沁水居。
萧绥见她匆忙回来,扯了扯嘴角,他何尝不知她刚刚见了谁。
崔清漪倒了一盏茶,打算稳一稳心神,茶还没喝,就听见沁水居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她探出头去看人,只见萧绥阴着脸向她走来,戏谑道:“王妃日理万机,抽空也要见徐怀瑾。是吗?”
崔清漪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于是转身就走。
“站住!”萧绥命令她。
她的脚步并未停下,坚决地朝着里屋走去。萧绥强忍情绪,大步堵住她的路,将她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萧绥,你放我下来!”崔清漪灼灼的声音,落在萧绥心里,像是厌恶和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