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个女主

赵晛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心头一暖:“你安心便是,我定会平安归来。”

谢昭昭:“……”

翌日天不明,赵晛便收拾了几件简装,孤身进了宫。

谢昭昭睡到半晌午,醒来后精神抖擞,又厚着脸皮去找橙梓蹭了一顿饭。

橙梓见她胡吃海喝,嘴角抽了抽:“你当真不是一般人。”

旁人不知,橙梓却见识过李春巧手中白玉戒尺的威力,李春巧拿那东西打死过数名的宫女,更不乏学规矩的妃嫔被抽得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自尽了的。

哪有人被白玉戒尺抽过那么多下,还跟没事人一样吃饭睡觉,真是让橙梓大开眼界,无比佩服。

“你昨日将教仪女官打成了猪头,就不怕太后找你秋后算账?”

谢昭昭给自己又添了一碗汤:“你担心我啊?”

橙梓恼红了脸:“谁担心你,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我怎会成了妾?”

她一边呼气吹凉汤碗,一边点头:“那我跟你道歉。”

“我才不稀罕你道歉,我又不喜欢赵晛……”橙梓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菜,嘟囔道,“反正也没人问过我想不想嫁给他,是妻也好,是妾也罢,这一生不过是囿于一隅,再无天日。”

谢昭昭没回应她的惆怅感慨,她喝完碗底的汤,畅快地打了个饱嗝:“来,我教你练剑。”

橙梓诧异地看着她:“你的皮是猪皮吗?被打成那样,还能练剑?”

谢昭昭:“那不练了。”

橙梓:“……我练,我练!”

谢昭昭陪着橙梓练了一下午的剑,傍晚时薛蔓的婢女童雨来了宜秋宫,童雨往日在赵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到了谢昭昭面前便扬着头,看着不卑不亢:“奉太子殿下之命,奴婢来取药引子。”

“喏,这就是。”

谢昭昭将提前准备好的血碗推了过去。

童雨捧起碗,狐疑地打量着碗里:“这是药引子?”

她嗅着碗里的血一股淡淡腥味,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便提醒道:“好教娘娘知,药引子至关重要,若是药引子出了差错,那汤药不但没有功效,反而会成了催人性命的毒药。”

谢昭昭支着脑袋:“哦。”

童雨见她神色冷淡,不好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便端着血碗离开了。

雾面刚好从殿外走进来,眼看着童雨离开,她忍不住疑惑地问:“娘娘,您叫我出去买的猪血,便是给丽正殿那位贵人的?”

谢昭昭身边亲信的两个丫头并不知情药引子之事,她们在原文中下场极惨,一个被污蔑偷了薛蔓的贵重首饰砍去了双手,一个被诬陷与太子宾客有染,发卖去了青楼楚馆。

因母亲和家族关系不好,谢昭昭跟薛蔓也来往不多。记起自己穿书后,她对薛蔓更是避而远之,只怕离近了扯出什么误会,她和她身边亲近的人都要遭殃。

如今赵晛进了宫,却还不忘让薛蔓的婢女来取血——许是这两日谢昭昭所作所为感动了赵晛,他相信她的诚心,便没有派人来强制取血,反而默许她自己割肉放血,再由童雨来取。

谢昭昭不是圣母,所谓的药引子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没有人盯着她放血,她何苦自己虐待自己,平白便宜了旁的人。

谢昭昭想了想,并未回答雾面,而是问:“你出门买猪血的时候,可有旁人看见?”

雾面摇头:“往日娘娘还在家中时,夫人便给您买过猪血补身子,但您嫌那猪血蒸熟了有味道,不怎么爱吃,后来夫人就很少买了。”

“奴婢猜想娘娘采买此物,许是私下里有什么旁的用处,便特意起了大早,选了个人少的时候出了门。一路上奴婢进了胭脂铺,首饰铺,在摊贩上喝了碗薯蓣粥,这才绕去屠宰场买了二斤上肩肉,又要了些猪肝和猪血。”

谢昭昭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不要与旁人提起,将余下的猪血和猪肝放在药罐子里煮熟,拿去喂野猫。”

雾面应了声,又道:“夫人明日来东宫问安,太子殿下进宫前已允可,还赏赐了不少首饰,娘娘可要挑一挑?”

越国民间有归宁习俗,即新娘子出嫁后三日回门,但太子妃身份特殊,嫁入东宫后便成了皇族成员,出入宫廷需要遵循礼仪,以免失了尊卑。

因此归宁改为娘家人来东宫问安。

谢昭昭记起这一遭,连忙起身,平日懒散模样霎时消失不见,翻箱倒柜选起了明日要穿的衣裙首饰。

也不知是不是乐极生悲,夜里她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柴房里,脖子、手腕和脚腕上分别扣着铁打的锁链,她身下的水泥地上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水洼,屋子里掉灰的墙壁上贴着两个醒目的双喜字,耳畔响着喜庆的唢呐和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穿着红色毛衣和灰色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旁还站着好几个嘴里叼着烟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她的脸,嘴角咧到了耳朵边,一口一个媳妇叫着。

谢昭昭隐约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一个人说花了大价钱才将她买下,另一人说卖家提醒他们要栓好了她,最好将她弄成残疾,不然不能靠她太近。

她脑子昏昏沉沉,眼前还冒着重影,见为首的男人越靠越近,她本能感知到危险,想要抬手压住腰间的枪鞘,却摸了个空,只听见生锈的镣铐哗啦啦作响,磨得手腕血红。

她又去摸腿上的刀,还是摸了个空。

虽然慌乱,她却很快冷静下来,随手捡起烧火用的树杈,三两下将树杈劈成细长短棍,在男人靠上前时,狠狠扎进他的大腿根。

男人一声哀嚎,原本抽烟的几个中年人一哄而上,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和脚,还有人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两下,在绝对的力量和数量面前,她毫无反抗之力,却还是踢腿甩臂拼死挣扎。

不知是谁随手抄起了柴房外的农药,拧开盖子,照着她眼睛便倒了下去,她浑身猛地抽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人冷笑了一声:“眼睛瞎了,就逃不了了。”

画面一转,谢昭昭眼前陷入一片无边黑暗,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声音,仿佛被包裹在没有温度的胎膜中,手脚全被束缚住。

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气,心脏隐约传来刺痛感,一口气没顺过来,终于憋醒了自己。

谢昭昭不在榻上,她醒来便赤着脚,孤零零站在宜秋宫外。

她恢复记忆前,经常梦到过去的画面,只是朦朦胧胧,睡醒后总是记不清楚。后来记起来了,那画面便越来越清晰,她常困囿于此,犹如心魔,有时甚至会因此梦游。

母亲发现她梦游后,陪着她睡了几日,但谢昭昭不习惯身边有人,服用过汤药也不管用,最后只能作罢。

她自己清楚,这是心病,唯有将那一家人挫骨扬灰,方可解她疾患。

谢昭昭蹲下身子,双臂圈住自己,静静等待急促的心跳声平缓。

好在天已经亮了,她回寝殿穿好里衣,唤来雾面和哑光梳妆更衣,换上昨夜精心挑选的金缕流光锦,内搭朱红宝相深衣,耳挂明月珰,发簪金鸾衔珠步摇,又特意点了口脂和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

哑光不解道:“娘娘往日不是最不喜欢涂脂抹粉,也不喜欢穿繁复的衣裙和戴步摇吗?”

雾面小声解释:“娘娘这是为了让夫人安心呢,夫人患有心疾,生娘娘时身子又落下病根,郎中说这病最怕忧思伤神。”

约莫谢母刘珺雁也是一夜没睡好,天刚亮便乘了马车来到东宫外。谢昭昭见到母亲,竟是忍不住红了眼,她低下头揉了揉眼,拭去淡淡湿气,小跑着去迎母亲:“阿母,小妹怎么没来?”

“你阿妹连着几日梦魇,哭着闹着要你跟太子殿下和离,说什么殿下总欺负你……不过是场梦,我怕她胡言乱语,便没叫她跟来。”刘珺雁扶着女儿,双目含泪,止不住打量她,“昭儿,你可是又瘦了?是吃穿不惯,还是殿下哪里苛短了你?”

她嘴上说着不过是场梦,却依旧忍不住问询女儿如今的处境。

谢昭昭摇头:“殿下待我很好,阿母不用担心我。”

刘珺雁红了眼:“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住在宜秋宫里?”

赵晛怕毁了薛蔓声名,也担心谢昭昭没有面子,严令东宫众人缄口如瓶,不许透漏丽正殿之事。是以刘珺雁来之前,并不知情自家女儿被安置在宜秋宫中,到了宜秋宫门口,还在疑惑婢女是不是带错了路。

谢昭昭拉着母亲进门对坐,解释道:“殿下有一位恩人,为救殿下而中毒落了病根,那丽正殿后有一潭冬暖夏凉的清泉,殿下便向陛下求了恩典,让恩人暂居在丽正殿养伤。”

她不愿让母亲担忧,便掐头去尾解释了一番,刘珺雁被刻意误导,还以为那恩人是个男子,因男女有别,所居一处不合规矩,这才先让谢昭昭暂住在了宜秋宫。

刘珺雁总算松了口气,拉着女儿说起了家常话。直到晌午,典膳郎送来了三十六道菜,面对谢昭昭时神色恭敬,再无初日那般的轻视。

这两日谢昭昭和橙梓走得极近,不但一起用膳,还一起舞剑,再加上谢昭昭暴打女官却并未受罚的事情,令东宫上下重新审视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太子妃。

今日席面比往日橙梓用膳时还多了整整十二道,每道菜精致繁复,甚至还有珠水嘉鱼这道名贵之菜。

嘉鱼腹部多膏,肉质细腻鲜美,非寻常人家可享用,刘珺雁未出阁前最爱吃嘉鱼,自嫁给了谢父便再也没有这样奢靡过。

而今日席间,桌上竟摆放了整整五条嘉鱼!

她抬头看看自家女儿,却见谢昭昭已是布了满满一碟子的菜,摆放到了她面前:“阿爹说过,阿母最喜欢吃嘉鱼,如今十月底正是嘉鱼腹膏肥美时,今日阿母便吃个痛快。”

刘珺雁低下头,忍不住抬袖揩泪:“好。”

母女两人正用膳,殿外忽然传来骚动声,不多时童雨便撞开宜秋宫一众婢女,硬闯进了殿内。

她手里抱着昨日拿走的血碗,梗着脖子狠狠盯着谢昭昭:“太子妃,我昨日分明跟你说过药引子的重要性,你却置若罔闻,私下更换了我们主子救命用的药引子!你怎可以如此恶毒?难不成用猪血毒死了我们主子,你便可以独占太子殿下了?”

童雨像个炮仗,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已是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甚至口不择言说了大不敬之言。

刘珺雁一眼便认出了童雨,她蹙起眉:“什么药引子?这不是薛蔓身边的婢子,她怎么会在此?”

童雨扬着头:“我家主子住在丽正殿,我自然在此。”

谢昭昭平静地放下筷子,握了握母亲发抖的手背:“阿母,你莫要动气,更不要胡思乱想,我先将她的事情解决了,回来定与阿母解释清楚。”

安抚过母亲,她起身往童雨的方向走去,方才童雨还气焰嚣张,此刻见谢昭昭面无表情走了过来,却是心跳漏了两拍,脚下不受控制往后退。

谢昭昭停在童雨面前,歪了歪头,蓦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大步向外拖去。整个宜秋宫尽是童雨刺耳的尖叫声,直到拖出了正殿,谢昭昭松开手,抬手一巴掌扇在了童雨脸颊上,扇得她鼻血横流,头脑发蒙。

刘珺雁眼神担忧,想要起身去看,又叹了口气,被雾面和哑光搀扶着坐了回去。

知女莫若母,她这个女儿性格不随她,也不随父亲,从小便懂事听话,除了有些睚眦必报,挑不出旁的毛病来。昭儿平素与旁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谁若是招惹了昭儿,昭儿定会将人脑袋扭下来当蹴鞠踢。

以前她还要劝解女儿退一步开阔天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昭儿是太子妃,管教宫人乃人之常情,她自然不便横加阻拦。

殿外断断续续传来童雨的嚎叫声,谢昭昭一边扇她,一边道:“你既然说我恶毒,我总不能叫你平白污蔑了去。你不是满口道理,如今整个宜秋宫的人都在这里,你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一说,好教旁人知道我是怎么毒害了你主子!”

宜秋宫的宫人的确都在这里,就连橙梓也被惊动,从偏殿走了出来,见谢昭昭动怒,她不由有些吃惊。

那日谢昭昭被李春巧打成那样,谢昭昭回击时也并不曾动气,只是如同孩子般,你打我几下,我便要打回去才算是扯平。

而今日她显然是气急了,下手又狠又毒,毫不留情。

谢昭昭刚养回来些精力,全用在扇童雨上了,她有些头晕目眩,喘着粗气,俯下身子凑在童雨耳边冷声道:“我欠你们的是吗?我在阿母面前为你们这些腌臜东西遮掩,你们不感恩戴德便罢了,还蹬鼻子上脸,明知道我阿母患有心疾,受不得刺激,专挑我阿母在时大放厥词?”

“你真有本事便将薛蔓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赵晛是如何口蜜腹剑,娶了我就为给你家主子当药引子!”

童雨被怼得哑口无言,其实她不确定那血碗里装的到底是谢昭昭的血,还是牲畜的血,昨日薛蔓服用药汤后并无异样。

她只是今日无意间得知雾面曾外出买过猪血,一时恼怒上头,忽地想起了她上门取血时,谢昭昭那冷淡敷衍的态度。

童雨又忆起了太子脖子上的咬痕,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委屈,觉得谢昭昭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太子面前装模作样,太子一走便暴露了真面目,完全不将她家主子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谢昭昭不好惹,但她想借此事给谢昭昭下马威,又恰好听说刘珺雁来了东宫探亲,以为谢昭昭会因顾忌母亲心疾而忍气吞声,被人煽动后便壮着胆子来问罪了。

可她实在是不了解谢昭昭。

刘珺雁是谢昭昭的底线。

谢昭昭夺过童雨手中的血碗,猛地向下一抛,碗便碎得四分八裂,她顺手拾起其中一块,冷声道:“若你今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就割了你搬弄是非的舌头。”

童雨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恐惧,肿着一张难以分辨的脸,扑通跪了下去,俯着身子一下一下磕着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太子妃开恩饶过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快消消气,何须为她动怒,等太子殿下回来,让他做主将这婢子发卖了便是。”橙梓见这婢女服软,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呼吸急促的谢昭昭,“你阿母还在,莫要叫她忧心,再说真要处置了这婢子,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童雨一听这话彻底慌了,面上涕泪横流:“不要发卖了奴婢,奴婢错了,求求您不要卖了奴婢!”

提及赵晛,谢昭昭吐了口气,神色慢慢冷静下来:“我待在东宫总有人瞧不顺眼我,既如此,我今日便进宫去寻他。”

说罢,她又看向童雨,讥诮道:“你最好趁着现在把你脑子里进的水哭干净,别下次再被人当了刀使。”

“我这人锱铢必较,若你是个男的,我必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血溅当场。看在你我同为女子,明日起你每日去藏书阁抄书三个时辰,抄满一个月再拿来给我,你若敢偷奸耍滑少抄一个字,我便撅了你的手指头!”

童雨连连叩首谢恩,她挨了一顿打才恍然醒悟,自己竟昏了头,险些将药引子的事暴露于众,太子回来定不会轻易饶过她。奴才的命不值钱,比起像个牲畜一样被发卖出去,抄书实在是小惩大诫。

一场闹剧结束,谢昭昭却并不觉得轻松。

她昨日特意询问过雾面买猪血之事,雾面心思细腻,行事谨慎,挑了清晨人少的时候出了东宫,又绕了几道路才去了屠宰场买肉买血,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但转眼童雨就知道了此事,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她母亲在时借题发挥,便如同背后有暗中推手一般。

谢昭昭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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