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上班后,锦冠收拾了碗筷,回房间继续赶作业。
学习很难,又很简单。
难在对知识点一无所知,看不懂题以及不知道解题的思维方式,简单则简单在只要找到对应知识点,做过几个类似题型,看似复杂的题目也就是几个知识点的拼接整合而已。
锦冠只觉得时间不够,若是时间再多几天,她能把“我”之前欠下的作业也都补上。
一整个上午,小区里唯一的声响就是隔壁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开关门声。
中午的冰箱上没有食谱,锦冠喝了早上剩下的粥垫了垫,就又回到房间里继续赶作业,直到下午三点。
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
脚步声在客厅停留片刻,随后朝她的房间靠近。
锦冠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只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被摆在桌面上的规则。
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
进入副本即将四天四夜,这还是第一次——她的房门被敲响。
之前无论是妈妈喊吃饭还是别的什么事情,这扇门都没有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触碰过。
敲门声开始急促起来。
咚咚咚咚。
门板被砸得震天响,敲门人仿佛随时都会冲进来。
规则四第4条——听到敲门声请确认声音来自外界还是屋内,如果来自外界,不必理会继续做你的事,如果来自屋内,请马上离开家。
前半句已被证实正确,现在轮到后半句了。
锦冠还是坐着不动。
规则四第5条——独自在家时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家。
妈妈那天阻止她出门相送,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独自在家。
此时此刻她在这个房间里,房间外有人敲门,符合规则四第5条独自在家这个条件,所以根据规则,她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家。
锦冠把呼吸声也放轻了。
也就在这时,敲门声倏地消失。
门外恢复安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但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也就是说,对方仍旧站在门边,没有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爸爸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锦冠,你在家吗,开一下门,爸爸有事儿跟你说。”
锦冠还是没出声。
她昨晚明确告诉爸爸,这个时间点自己在图书室学习,对方还来敲门问,她当然是不在的。
数秒后,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啪嗒啪嗒地往客厅去了。
锦冠回头看了一眼闹钟上的时间。
三点零五分。
差不多了。
小区门口,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而来,直奔“家”所在的302室。
锦冠耐心地等外面产生新的动静。
三点零八分。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叩地声传来,客厅里的脚步声直奔门口而去。
爸爸压抑的低吼从隔音效果极差的门板后方清晰地传入锦冠耳中。
“你真的疯了,我跟你说过我跟她有婚前协议出轨就要净身出户让你再忍忍,你昨天不也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变卦?! 你真想跟我喝西北风吗你跑到这儿来?!你还拉黑我电话上哪儿都找不到你的人!”
女人略显尖锐的声音回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昨天晚上你说我们的事情被你女儿发现了,要把你手机拿走,让我别接电话别回信息以免留下证据,还让我先去你家附近的宾馆等着!”
“说你会找机会出来和我当面商量,如果今天下午三点之前你还没出现,让我再装成孩子姑姑来小区见你女儿?!”
两人一对质完,都失声了。
也在这时,锦冠独自在家的状态,因“姑姑”的出现确认了爸爸也在家而打破。
她将所有规则纸条收好,背上书包,打开门,走了出去。
两道目光瞬间落在自己身上。
锦冠面不改色抚平裤子上因久坐堆起的褶皱,看向爸爸,大方承认。
“对,是我干的,爸爸。”
在一直保有偷情共识的两个人之间,单方面建立一个新秩序非常简单。
一使他们慌乱,二提出一个新的“共识”,三切断他们的联系。
得不到新通知的人,会在忐忑中参照新“共识”进行活动。
所以“姑姑”一定会来。
而联系不上“姑姑”的爸爸也只能抓住她会出现在自己家里这一点,去跟她碰面。
至此,实现出轨男和小三同时出现在强调和谐的小区里的目标。
接下来,就是让他们充分暴露自己不和谐的一面了。
锦冠看向女人,勾起唇角道:“我就想看看,‘姑姑’能怎么跟我这个把工资卡都上交了的爸爸借钱。”
爸爸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而“姑姑”受到的攻击更为强烈,她直接破防了。
“是你在搞鬼——”
她朝锦冠冲了过去,高高扬起巴掌,面部也随着其情绪起伏,开始出现诡异化的特征。
双眼拉长,鼻子下勾,似乎要长出喙来。
二话不说就动手,这出乎了锦冠的预料。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是有时间在两人之间周旋一阵的,至少能有几分钟,让她把自己从屋里转移到门口,去敲隔壁王阿姨的门,也等妈妈赶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随着对方袭来,看不见的污染先一步让锦冠产生了反应。
强烈的混沌感让她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大脑也一片空白。
糟糕。
锦冠心下一沉。
眼见对方就要抓住自己,东南方向忽地传来一阵巨响。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让整栋楼都震颤起来。
锦冠的眩晕感也被打破,她短暂清醒过来,从而抓住最后的希望。
规则一第7条——父爱是伟大的,无声的,即使爸爸看起来不那么靠谱,遇到危险时他仍会保护你。
“爸爸救我!!!”
锦冠撑着沙发靠背翻到沙发另一面,躲过了女人的正面攻击。
木头人一样站着的爸爸终于开机,冲上前拦住女人。
“你干什么打人?!”
锦冠没有回头看他们对峙的情形,直接朝门口跑去。
“好啊,她都把咱们的脸皮撕下来了你还顾着这个宝贝女儿,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一直都没想离婚是不是?!”
“疯子!你非要在这里闹是吗?!”
飞奔出门的锦冠在走廊上停住脚步。
妈妈站在楼道口,目光掠过她,木然地看着家门口。
房间内的争吵声很清晰,站在楼下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锦冠朝她走过去。
妈妈面色青白,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锦冠从书包里拿出垃圾袋,连同里面的饼干盒一起,交到了她的手上。
妈妈捧着饼干,眼神终于有所波动,看向锦冠。
锦冠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说:“‘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理解妈妈的辛苦,也希望妈妈幸福。”
——我该怎么办?
草稿纸上留下的这句话,足以证明“我”的挣扎于痛苦。
这个怪谈故事其实非常简单,没有任何让人惊疑的反转。
一个长期出轨却也不想离婚占尽便宜的爸爸,一个逼宫不成来找女儿给爸爸施加压力的小三,一个有所察觉却一直忍耐装糊涂的妈妈,和一个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偏偏知道一切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女儿。
从房间里的合照看,“我”早已有所偏向,唯一的顾虑是妈妈。
“我”和“妈妈”都做不出选择,所以锦冠来替他们做选择。
她让爸爸的奸情在所有人面前摊开,让居委会介入,让妈妈不能再装聋作哑。
妈妈隔着黑色的垃圾袋,轻轻摩挲里面的物体。
锦冠转身,上前两步,敲响王阿姨家的房门。
王阿姨似乎早就等在门边,无缝打开大门,露出她身上穿着的红色马甲。
“王阿姨。”锦冠打完招呼后退,站在妈妈身后,“您说得对,我爸爸又开始吃饼干了。”
她依旧谨慎,这个时候也没忘记叠甲,以防自己被认定为挑拨离间,干脆把居委会的王阿姨放在前头。
“啊~”王阿姨嘴角上翘,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目光越过锦冠,落在妈妈身上,语气惊讶:“哎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木然的脸也发生了变化,嘴唇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把锦冠刚刚给她的袋子又给了王阿姨。
“处理家事。”
王阿姨嘴角的笑容加深,拍了拍妈妈的手。
“早那时候我就跟你说了……你终于想明白了。”
她退后一步,把门完全打开。
锦冠看着她走出来,然后一个又一个穿着居委会马甲的男男女女从房间里走出来,个个面带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他们朝302走去,口中喃喃。
“锦绣人家不允许存在不和睦的家庭,必须消灭不和谐因子。”
“锦绣人家不允许存在不和睦的家庭,必须消灭不和谐因子。”
“锦绣人家不允许存在不和睦的家庭,必须消灭不和谐因子。”
……
他们重复,振声。
整齐划一。
砰!
客厅里传来混乱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男人女人的惨叫。
锦冠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妈妈在她身边,嘴角噙着笑。
十分钟后,屋内动静平息,房门重新打开。
居委会的人鱼贯而出,面带灿烂的笑容。
身上的红马甲越发鲜艳夺目,而他们的手上……各有收获。
或是一条腿,或是一只胳膊,又或是光秃秃的躯干和头颅。
粘稠的液体湿哒哒往下滴落着,积起一滩血色。
他们浑然不觉,在走廊上留下无数道杂乱的红色脚印。
王阿姨抱着爸爸的脑袋,对着妈妈笑道:“你看你,就是太客气,给了我这么一整个驴脑袋,明明调解纠纷是我们应该做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道谢,谢驴肉,也谢鸽子肉。
一个个都真心实意,看不出一点指鹿为马的痕迹。
妈妈的神情与他们如出一辙,轻声道:“应该的。”
王阿姨便道:“好了,婚都离了就别再想这糟心事儿了,你看他净身出户后那女的还跟不跟他,也是一拍两散的命。”
明明这两个人都已经没有命了。
但妈妈笑了。
其他人也笑了。
欢快的声音充满整个楼道,远远传开。
赶走,是这个赶法。
锦冠面无表情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鸡爪,驴头,鸽子。
互为刀俎。
也是鱼肉。
原来,这就是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