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
水流时而寒冷时而炽热,并不稳定,深海之中早已是暗藏危机,贝壳的外壳被风挂出了些许痕迹,看起来像是一本藏在阁楼中许久未翻动的书。
周围的景象都是熟悉的,珊瑚床依旧保持着适宜人鱼生活的温度,珍珠颗颗掉落在地,没有了人鱼特有的打磨技术,就只是一颗光秃秃的珠子,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序贺那双深紫色的眸子所能够投望的区域十分有限,数百年来,他在这方寸的天地之中已经不知道呆了多久,孤独与寂寞的滋味早已是家常便饭,遥远的故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乌托邦。
他还记得自己在意识彻底涣散之间所瞥见的关于记忆深处里最后一抹残影,漫天的深蓝成了指尖再也无法触碰的虚幻,人鱼的传颂至今还不断回荡在他的心口,可惜慢慢地已经遗失了面容。
心口处的悲呦扩散到五脏六腑,人鱼的骨架已然彻底消亡,下一个回到塔珂路圣都的时间,又会是在什么时候?
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人鱼族依旧没有舍下自己的使命,保护这片海洋是它们无比坚定的信仰,当时一切消失之前,它们究竟念了什么咒语?
序贺宁愿自己去做那石化的人鱼,永远淹没在无人问津的深海,也不想这般几乎毫无希望地苟活着。
每每回到过去,他都竭尽全力地试图改变些什么,但是时间线上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过程再怎么变化也是错序的排列重组。
关于曜影的存在,更像是一个凭空突然横插在这个时空的生物。
序贺从前从未听过这样的人鱼,人鱼的册子上也没有相关的记载,但是根据这几次的交手,可以得知这曜影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家伙,它知晓的东西比序贺多得多,对于操控人鱼族也是极其得心应手。
但是在这异变的世界里,他却几乎没有听到过有关于他的事迹。
为什么?
它的目的又究竟要干什么?
序贺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泛痛,他拿起一颗装有气团的珍珠,随后吞咽下腹。
头脑晕眩的时候,这东西都能很好地快速缓解,是芝流软珊瑚丛特有的产物。
内心在那气流珍珠的干涉下快速地抚为一张白纸。
单单只是想着拯救自己的人鱼族压根无法彻底地改变什么,只有改变一切最开始的源头。
序贺想着那些泛滥的黑色液体,那是外星池水误入地球海洋的标记,如果能够避免外星池水的渗入,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再去重返一次过去,也许还要几百年,还要上千年,在那之前,他还可以去和人类合作配合,重新尝试,寻找新的机会,谋略布局。
序贺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从那柔软的珊瑚床上坐了起来,身体内部的一切都在快速地恢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
先前那些还没有彻底排出去的毒素已然没有多少剩余,转换晶核时所需要承受的大部分负面影响留下的后遗症也已经消失了大半,这种恢复速度让他一瞬间有些惊愕。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什么东西给吃掉。
就算被吃掉,他也无法彻底地死亡,序贺与别的人鱼不同,天生拥有顽强的意志和强悍的生命力,不论全身如何溃烂,如何腐朽,只要时间过得足够久,都能再次生出血肉。
他无数次庆幸着这份永生般的体质,这就代表着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重来,但更多的时候,是漫长的煎熬与苦痛,整片海洋,只有他一条人鱼,承受着这失去家人的绝望。
脑中闪过那道遮蔽了血红落日的身影,序贺有些许的呆愣,也不知道那个人类现在怎么样。
人比较傻,不过也不会让自己吃到亏。
贝壳微微翘开,他收回思绪,尽量不再去想那些。
现如今他只想看一看自己沉睡的这段日子,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贝壳的外面汇聚了各种各样的海怪,那些海怪嘻嘻哈哈地围坐在一块,难得的阳光穿透而下,海里的植被也欣然舒展,颜色变得格外夺目肆意,叽叽喳喳的喧闹让他一时之间晃了神,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塔珂路圣都之中。
“哟,终于醒了啊。”苧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她的手里是最新培育的一抹颜色淡雅的鲜花。
这里面的几乎所有生命体都有所变异,但是苧沭发现,虽然是变异了,但是生物体内还存在某种极具稳定性的东西,这东西在先前的人类世界里可以被称为基因,但是又与基因不太相同。
只要将这些稳定的物质提取出来,就还可以尝试重新培育些值得供人观赏的东西。
要问她是怎么突然发现的,那还得多亏了前段日子卧榻深睡的序贺,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变成了她操刀以来第一具实验体,恐怕还不能察觉呢。
稳定的物质都保留在晶核之中,虽然苧沭对于修复这玩意毫无经验,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把能有治愈属性的东西统统提炼出来给他“浇灌”。
“你没走?”序贺一时之间有些哑巴,说出的话藏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欣喜,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里的场景。
“怎么了?你叫我先走,也没告诉我一声那珍珠粉末保不保期,用了后几天就恢复成气团了,坑我呢?”苧沭有些生气地戳着面前的人。
“是我考虑不周。”序贺微微低头,看着那团变成了鱼形的小气体,从手中变出一颗珍珠来:“现在应该可以持续得久一些。”
“就没有一个能够一劳永逸的法子?”苧沭感觉自己的身体再次变为人鱼形体后,所有的一切感知点都更加细敏,她低头闻了闻手中的白色鲜花,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顿时感觉灵魂都轻盈了起来。
序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而问道:“你现在要走了吗?”
苧沭气得一笑:“你这臭鱼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我又救了你一条小命,你现在欠的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之前还那么捉弄我,我非常地记仇,所以研制了很多毒药。”
“比如说这个痒痒粉,长蘑菇粉,变形粉,喷嚏粉,变傻粉......”
“这些都是打算等你身体好之后在你身上试验一二的东西。”苧沭将自己的小包裹展露给序贺看,恩仇两码事,虽然塔珂路圣都的人鱼对她都很好,但也不代表她会原谅之前序贺让她承受的一些负面影响。
即便现实情况其实是序贺强撑着身体承担了大部分的负面影响,但是她难道就是活该吗?
序贺展颜笑了笑:“行,你想要怎么折腾都可以。”
“它们又是怎么回事?”序贺抬头望向面前那些五花八门的海怪,这群海怪手里拿着他没有见过的各种卡牌和各种方方块块的东西,笑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是中邪了。
“噢!”苧沭看了一眼这些家伙:“它们是我的客人,咋们来各自交换东西,不过人太多了,所以我教给了它们些人类世界消遣时间的娱乐方式。”
“打.牌和麻.将,人际关系的润滑剂,无聊世界的消遣娱乐,大脑博弈的智力比拼,运气加成的惊险刺激。”苧沭打了个响指。
“这深海里面的世界大多数都是混乱无序的,我暂时没有办法笼络那些能量更高的海怪,但是这些还比较稚嫩的嘛,那笼络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无比混乱的世界,只要拥有绝对的实力,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序贺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但神色依旧淡淡的:“你要把人类的那一套搬到海洋里?”
苧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谋生嘛,就是这样,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选择搬到我家门口。"序贺声音有些许沙哑。
苧序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人鱼,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他本来的面貌,心里竟然也突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是需要有人多陪陪你,交一些朋友聊聊天也很好。”
在这轮回之中孤独地缩在贝壳之中,谁久了都会心理扭曲吧,虽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理由,更重要的是,方便啊!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形态变化极其不稳定的小弱鸡要是不借助一下自身的特性去换取外界的力量,现在早就被那些能量强悍的海怪抓走吃了,还治疗人?
小海怪虽然力量不够强,但是团结就是力量!这样一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我不需要。”序贺皱着眉,相比于这繁华虚假的热闹,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行吧,那我后面换个地方,反正你现在也醒了。”
想到之前他与她共享时那股不断涌动的强劲有力的能量,苧沭就知道不必为他担心。
不管怎样也确实死不了。
“你要去哪?”
苧沭略微思考了一二:“不知道,到时候再看。”
序贺沉默了片刻:“你可以呆在这,我暂时还需要你的帮忙。”
“那?......”
似乎知道了苧沭要说什么,序贺开口道:“利息少不了你的,想要什么?能给的我都会给。”
“好,没问题!”苧沭拿出手中的一朵小花,别在面前人鱼的头发上。
序贺有一瞬间的怔然,面颊像是铁烙了般隐隐发烫,他没有出口制止,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类。
……
苧沭将剩余的白花抱在怀中,随后走到这片区域的外围,在这里,她栽种了很多治愈系药材。
“苧沭。”
正在哼着歌的苧沭一愣,她回过头,看见旻止在不远处正朝她走来。
男子面前黑色的碎发微微扬起,目光灼灼,他的手上带有一串铁铜锻造的铜钱铃铛,随着步伐的摆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带有某种催神的蛊.惑。
“我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