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议

十里长山的议事堂再度开启。风起,烛火微晃,厅堂之内,一片肃然。

比起昨日的众说纷纭纷乱不堪,今日堂上气氛明显不同——一夜之间,陆棠已不再是那个站在风暴中心被冲击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少女。

三位长老踏入正厅时,便见陆棠已端坐主位,身形沉稳,眸色清冽,指尖轻轻扣着桌案,敲击声回荡在寂静的厅堂中,如战鼓低鸣,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节奏感。她左侧,顾长渊的轮椅被稳稳地安放在主位旁,他眉眼沉敛,轮廓隐没在昏黄的烛光下,如同一座静默不言的影子。

“如今探子已回,敌军的动向如何?” 陆棠目光锐利地扫过堂中众人,声音平静。

负责侦查的副将应声上前一步,抱拳躬身,沉声禀道:“回禀少主,山下官兵虽打着正规军的番号,主力却实则是一支地方武装。其中大半兵卒,皆是周边新近收拢的溃兵与亡命之徒。”

听闻此言,议事堂内不少人都神色微动,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副将话锋一转,眉目凝重:“不过,领兵之人,却有点来头。”

“哦?” 陆棠挑眉,语气未见波澜,但目光却微微一凛,“是谁?”

副将低声道:“ 此人名为魏承骁,本是齐朝潞川都司,此前镇守潞水十城,麾下曾有精锐五千,为朝中少数尚能独立设防之将。半年前潞川兵败,所部溃散,他勉力收拢旧部,又以逃兵囚犯补足建制,辗转西南,如今流窜至此,自称‘魏将军’。”

魏将军……陆棠眯了眯眼,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近来天下局势的棋盘。果然——又是割据势力。如今齐朝已然衰败,朝廷权威名存实亡,各地军阀自立,群雄并起,眼下的十里长山,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块尚未被吞噬的小肉罢了。

她微微沉吟,刚要继续问下去,却被一声冷哼打断——

“哼!少主,敌情打探得再清楚也解不了当下的危局,我们到底何去何从,还是要尽快商定。” 大长老沉着脸开口,目光从陆棠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顾长渊身上,神色带着几分不满与试探,语气不善:“另外,今日如此机密之事,少主竟带这位顾少将军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此话一出宛如一枚落入湖中的石子,激起厅中暗流涌动。

陆棠尚未开口,又听三长老冷冷跟道:“呵,这位‘魏将军’正是来接应他的也说不定。”此言一出,厅中有人附和,更多人则神色晦暗不明——毕竟,敌军乃是齐朝旧部,而顾长渊,亦是齐朝旧部。

陆棠却不以为意,她唇角微扬,语气轻快,笑意却未达眼底:“哦,有意思,不过按照这个逻辑,敌将姓魏,二长老也姓魏。魏长老岂不是才更像那个里应外合的人?”

魏颂脸色骤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陆棠懒洋洋地倚上椅背,慢条斯理地道:“敌将姓魏,魏长老也姓魏,按三长老的逻辑,他岂不是更像敌人的内应” 她微微一顿,语气轻缓,却锋利如刀:“毕竟,血脉亲情可比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旧日同僚可靠得多。”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魏长老的脸色阴沉如铁:“简直荒唐!”

陆棠冷冷扫视众人,语调不疾不徐:“我只是按照三长老的逻辑推演下去,既然你们都觉得荒谬,那是不是该问问自己——这所谓的怀疑,有几分站得住脚?”

她在满堂静默里又很快话锋一转,眸光微亮:“更何况,如今父亲不在寨中,可得信回转所需时日并不算长,倘若对方真的知晓宅内如今的情势,岂会围而不攻,平白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说到最后陆棠语调转冷,神色亦是冷淡:“你们还有谁有疑问?”

无人再言。

“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 主位之上,陆棠微微侧头,目光落向顾长渊,眼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意味深长,“顾长渊,他们不信你,你怎么看?”

顾长渊在这古怪的氛围里突兀的轻笑了一声。他的笑意极淡,眼神沉敛如水,指尖缓缓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很快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厅中众人,语气极轻,却暗藏锋芒:“我在这里,自有我的依凭。”

三长老眉头紧皱,语气不善:“你——”

话音未落,顾长渊已淡淡抬手,将一卷地图平铺在案。他指尖缓缓游走于其上,划过山势脉络,最终停在寨外围的一隅,语调平稳:“如今局势,说复杂不复杂。敌军所布之势,是标准的‘围山困敌’之法,封锁南北两道山口,断水断路,以困为攻。但若真想围死我们,东西两侧的谷口,也该一并封死。如今却偏偏留了一线空隙——这说明什么?”

他的目光微敛,手指随着话音指向要害之处:“这说明他们也许并非看上去的兵力后备充足。选南北而弃东西,大概是因为南北山口靠近水源”短短一句话,议事厅内的气氛微微一滞。

“那么如此排布,他们真正的意图,就只能有一个——” 他重新指向地图中心的山寨,嗓音沉稳: “控制水源,以求速战速决,破寨掠财。不过如此着急也恰恰说明对方并无充足的粮草支持长期停留。”

厅堂内,瞬间安静。几位长老的脸色微微一变。

顾长渊微微停顿清了清嗓子又缓缓继续:“要破此局,不过两策。其一,趁其立足未稳,斩其粮道,以快制快;其二,虚张声势,营造援军将至之势,延其兵锋,拖其锐气。”

他缓缓抬眸,目光一一掠过在座几人,语气淡淡,却如寒刃出鞘:“两策在此,诸位长老——想赌哪一把?”

三位长老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顾长渊说得丝丝入扣,层层递进,逻辑缜密,根本找不到破绽。

陆棠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厅中诸位的神色变化,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愧是顾长渊。

厅内重新归于寂静。

陆棠双手交叠,慢悠悠地开口,打破这片沉默:“所以——决定好了么?”她看向堂中众人,目光缓缓掠过每一张神色不一的面孔,最后还是落在顾长渊身上,挑眉一笑:“顾先生,你觉得,我们该选哪一策?”

顾长渊看着她,不疾不徐:“敌军兵力虽众,但编制混杂、调度粗疏,不足以支撑久战。断其粮道,扰其军心,以动制静,以少胜多,胜机在此。”

“行,既然没有别的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陆棠轻轻拍了拍桌案。旋即站起身来,语气果断:“传令下去,寨中即刻造势,故布疑阵,设立虚营,并放出消息——称援军已至山外,正自西线靠近。与此同时,斥候开路,一队精锐今晚潜出,直取其粮道。此役,先斩后路。”她语气平平,却句句落地有声。片刻停顿后,又淡声补了一句:“我亲自带人去。”

话音落下,大长老当即皱眉,沉声道:“不可!敌军虽乱却仍尚有一战之力,你是寨主之女,岂能轻易以身涉险?”

陆棠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扫过诸位长老,挑了挑眉:“哦,你们昨日嫌我不够资格坐在这议事厅里,如今我要上战场,你们又说我不该涉险。”

她抬手,稳稳按在桌案之上,声音不高,语调却一寸寸压了下来,如针锋入骨:“那你们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做才对?只负责在这椅子上坐着,不说话、不出力,当个摆设?那这主位,我是该坐,还是该让?”

厅中众人一时无言,三长老张了张口,却被她的眼神一盯,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陆棠缓缓直起身,眉眼澄明:“我在这议事厅,不只因为姓陆,也因为我手中这把刀。寨中如今论年纪、论身手,若诸位自觉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大可站出来,比一场就是。”

这话说得极轻,却如寒刃出鞘,锋利无声。厅中无人言语,甚至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她也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大步踏出厅堂,声音清冷利落:“点齐人手,择精锐一百五十人,随我出寨。”

话落之际,议事堂的大门打开,风声骤起。

这次,终于有了真正的决策。

议事散去,夜色沉沉,厅外风穿廊柱,带着山间的冷意,拂得烛火一晃一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顾长渊看着眼前人,目光沉静,语气低缓,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你真要去?”

陆棠闻言转身,眉梢轻扬:“当然。”语气轻快,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目光却沉如刀锋,一字一句,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需要一场胜利。”

顾长渊指尖微顿,眸色悄然沉了一分。

她负手而立,微微偏头,声音不紧不慢:“寨中长老各执己见,无非是因为他们不信我。其实,连我父亲都指望我能嫁的个好夫君,好在山中立得住” 语及此处,她语调微顿,眉宇间不见半分嘲讽,唯有淡然,像是看穿了什么:“所以我需要一场胜利。”

她没有说“想要”,而是说“需要”。她可以在议事堂上据理力争,但要让人真正听她、服她,她得先赢,亲自赢。夜风卷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映着廊下灯火微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未曾言语。她是个天生的战士。他练腿的每一天,她也在磨练她的刀,日日不辍。她已做好了准备,不会轻易改变。

终于,他缓缓开口:“既然决意已定,那就赢。”

陆棠怔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洒脱一甩衣袖:“——那当然。”

一切准备停当,她抬步迈出厅门。背影挺拔如刀,很快融入夜色中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本站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Copyright © 2020 http://www.pinshu1.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