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山路果然难行。
不过,新年前在净慈寺祈福,也算得上是盛京的一项习俗,恰逢雪停,香客虽不能说络绎不绝,但人数也不少。
“小心点。”宋湘灵和窦晚乘同一辆马车,下来时,窦晚差一点滑倒,宋湘灵赶忙扶住了她。
紧接着那五十多层台阶,更是让人上得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进了寺院大门,窦晚松了一口气:“真不容易。”
不过窦大小姐很快就忘了地面有多滑,拉着宋湘灵就往正殿去。
两人在佛前各上三支香拜了,窦晚忽然道:“湘灵,我也要定亲了。”
明明说到定亲,她语气却平平,一点儿都没有应该有的娇羞,宋湘灵想起那日赏花宴上的事,便问:“是那天和你共饮的男子吗?”
“不是。”窦晚垂眸。
宋湘灵沉默了。
窦晚看向宋湘灵:“听说婚前合八字大多在这里,我母亲也打算年后把我与他的八字拿来,请住持看看。湘灵你也是吗?你觉得这里的合算结果准不准?”
宋湘灵一怔,她还真不清楚。
但看祖父应允了这门亲事,大概结果还挺不错吧。
“湘灵你觉得,如果合算结果不好,大概这门婚事就成不了吧?”
她忽然问出这问题,更让宋湘灵吃了一惊:“你......”
原来窦晚此行来净慈寺,祈福是假,想问合八字的事才是真。
话还没说完,正殿门内,住持刚巧走出来,见到两位姑娘,行了一礼。
他正打算离开,窦晚却叫住了他:“住持请留步。我有事情想请教。”
随后,窦晚便和住持请教起合八字的事情,宋湘灵站在一旁,听他们俩讨教了半天。
窦晚虽然没有明说自己的意图,几十年都在净慈寺的住持又如何会不明白,只含笑道:“女施主,天道有常,莫强求呀。”
窦晚沉默了,那住持也认出了宋湘灵:“还未恭贺宋姑娘。”
宋湘灵看着他,正欲开口询问问题,身旁忽然快步走来一男子,打断了宋湘灵正欲说出口的话。
“宋姑娘!”李芜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着急。
“李芜?你怎么在这?”宋湘灵疑惑问道。
“公子嘱咐,宋姑娘出门时,让我必定要护送,路上还有积雪,我担心姑娘不慎滑倒,便跟来了。”李芜反应快,找了个光明磊落的理由。
容翊淮确实让他留在京中,对宋湘灵多多照看,却也没让他走哪跟哪,甚至打断宋湘灵和别人的谈话。
可李芜心虚。他那日可是奉了公子的命,事先找过住持,希望住持在二人的八字合算上,多说好话。
眼见宋姑娘张口就要问合算结果,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冲上来。
“哦。”宋湘灵又瞥见了窦晚艳羡的眼神,“辛苦你了,不必这样跟着我的,我身边还有护卫。嗯,现在我和住持还有问题要请教。”
李芜只能苦着脸往旁边闪了闪,亲耳听到宋湘灵问住持:“请问,英灵堂的牌位,每隔一段时间会重做吗?”
“上次我来时,发现我父母的牌位上,墨迹似乎变深了。”
李芜:“......”
原来宋姑娘想问的并不是婚约合算结果?
那他这样子冲出来算什么?
住持含笑道:“英灵堂,供奉的是当年英勇戍守的将士们,为了表示敬意,每年都会重新刷一遍漆,上一遍墨。保证字迹始终如新。”
宋湘灵点点头:“那就好。”
或许是因为私心,尽管北境已经和平了很久,但她不想自己的父母被忘记。
窦晚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便挽住宋湘灵的胳膊:“走,我们去看看那棵银杏?”
宋湘灵知道窦晚想让她开心才换了话题,道:“走吧。”
两位贵女身后,一脸懊恼的李芜忽然感觉肩上被轻拍了下。
他扭头,便见住持已经收回了手,脸上笑容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
李芜一愣:“住持这是何意?”
住持却静笑不语,行至旁边,为其他香客解惑了。
银杏树下。
树枝已经被雪覆盖,那些红色的绸带也被盖住,白与红交缠成一片,俨然冰天雪地里的一抹艳色。
一块许愿牌独享了整个树枝,正在风中轻轻旋转,很是显眼。
宋湘灵起了好奇,踮起脚将那牌子捏住,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祝表妹叶盈身体康健,岁岁年年。”
落款“潭渊”二字。
竟然是燕王为叶盈挂上的许愿牌。
还专门挑了一只无人占据的新枝,是不想别人分了她的福气吗?
窦晚也看见了这牌子,走过来,挑了挑眉。
“原本以为这一对好事将近,毕竟湘灵你再过一个月都要成婚了。结果,燕王还没向叶家提亲。”
“他是皇子,”宋湘灵道,“退婚后即刻再提亲,会被人议论吧。”
窦晚嗤笑了一声:“出身皇室,还怕人家议论不成?”
“举棋不定,必有古怪。”窦晚评价完,清凌凌的眸子忽然看定宋湘灵,“湘灵,燕王不会对你还.......”
宋湘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怎么可能。别胡说。”
“是是是。”窦晚掩口笑道,“知道你和容公子感情好,这样的话我再不说了。”
宋湘灵抿抿唇。
该办的事办完,两人便结伴离开了净慈寺。
路上,宋湘灵压低声音,悄悄问她:“那你的婚约......?”
“刚刚住持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窦晚神色也有些黯淡,揽住宋湘灵的手,“他让我不要执着,不要强求。大概也不会同意在合算结果上说谎。”
宋湘灵拍了拍她的手背:“住持的话也有道理,这桩姻缘,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那个赏花宴上的男子,还不知道品行究竟怎么样呢。
宋湘灵宽慰了她两句,忽然发现李芜跟在最后面,护送她们回去。
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对,按说李芜是容翊淮的近身亲信,身份地位都在,实在没必要站得比她带出的护卫都靠后,再看他目光游移,显得颇为心虚一样。
联想刚刚正殿内李芜突如其来,想要打断她和住持说话的行为,宋湘灵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她和容翊淮合的八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马车先将窦晚送回了府,宋湘灵抬头,看着比她还高不少的李芜,问:“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芜一愣。
明明宋湘灵比他要矮半个头,但那双眼在直直盯着自己的时候,气魄还挺慑人。
不愧是将军府生养出来的女儿。
他摆摆手说:“宋姑娘多思了,没有什么。”
但他的一瞬迟疑还是被宋湘灵捕捉到:“我不信。”
“你说实话,是不是我和容翊淮的八字有什么问题?你若不告诉我,我就......我就去和容翊淮说你这段时间办事不力。”
李芜:“......”
他之前一定被将军府的美食蒙蔽了,忘了宋姑娘也是个厉害角色。
权衡了一会儿,李芜一咬牙,索性说出真相:“其实那日,容公子让我去净慈寺见住持,请求他在为二位合婚时,将评价抬高些。”
宋湘灵觉得不可置信,容翊淮为了能和将军府结亲,居然做到这份上?
看宋湘灵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半天不说话的样子,李芜赶忙解释:
“请宋姑娘千万不要怨恨公子,公子也只是......太心悦宋姑娘,太想和您结亲了。”
“况且,您听刚刚住持的话,显然他们净慈寺也是不可能混淆黑白的。顶多,顶多也只是将合算结果美化了一点......”
李芜不知道宋湘灵的生辰八字,更不知道最后的合算结果。
但他猜测,净慈寺作为护国寺,或许会锦上添花,应当不至于做出颠倒是非的判断。
宋湘灵沉默了一会儿。
李芜心中惴惴不安:“我说的都是真的,宋姑娘,我家公子是真的心悦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思考该如何向公子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却看见宋湘灵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怜悯。
宋湘灵一脸惋惜:“李芜,你怎么还没我熟悉你家公子。”
想想也是,容翊淮去北境查细作案子,都没带上李芜。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很正常的。
她又拿怜悯的目光看了李芜一眼。
李芜:“?”
他怎么觉得莫名鸡同鸭讲。
马车已经到了宋府门口,宋湘灵下了车,冲李芜挥挥手。
“劳烦你一路相送,先回去吧。”
李芜还想问问宋姑娘的心思,人却已经进了门。
他也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思考着该赶紧把这件事汇报给容公子,免得又出什么事。
门口干活的小厮看见宋湘灵,赶忙行礼,便听到他家姑娘问:“祖父不在吗?”
小厮回答:“回姑娘,将军出去了,年下应酬多,说是要去见几个朋友,估计到晚上用完膳才会回来。”
宋湘灵哦了一声,和披月回了厢房。
披月还没从刚刚得知的真相中反应过来,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小姐,怎么办呀?您和容公子的八字合算,结果会不会不好?咱们要不将这件事告诉将军吧?”
宋湘灵也在斟酌着这件事。
一开始,她也是担心的。
但今日听了窦晚和住持的对话,她又觉得,净慈寺应该不至于此。李芜说得对,作为一国圣寺,不会颠倒是非,将坏的说成好的。
如果将这事说给祖父,按照祖父的性子,必定会勃然大怒,直接说要退婚。
再退一次婚啊......宋湘灵皱了皱眉。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退了两次婚,谁还会上门提亲?
就算有,也一定没有下一个能与燕王、容翊淮二人相提并论的。
宋湘灵权衡了一会儿,对披月道:“算了。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即可,不要再对祖父讲了。”
“容翊淮只是太想和将军府结亲,想到都不怕被菩萨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