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翦蘼芜(七)

小说:岁岁红莲 作者:灼苒

“哥哥!”顾妧猛地抓住生锈的铁栅门,眼里全是泪花,失声恸哭起来,“哥哥……你怎么……怎么成这样了?是谁伤的你?”

顾云凌僵硬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妧:“你,咳咳……你怎么来了!?”

顾妧一阵哽咽,“哥哥——”

“谁让你来的?咳咳咳……阿妧,你怎么能来这儿呢!快回去,赶紧走!”

顾云凌嗓音沙哑得如同磨砂,俊眉紧紧蹙起,恼怒地瞪着眼前的妹妹。

顾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顾云凌无论同谁说话,都是温声细语,言辞温和,他从来没有这般吼过她。

她这几日本就过得提心吊胆,被顾云凌这么一吼,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见妹妹红了眼圈,顾云凌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道:“阿妧,哥哥没事儿,这里不安全,阿妧快些走罢。”

“我不走!”顾妧哭着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说没事……他们、他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呜呜……”

“阿妧”,顾云凌沉下声音,“哥哥不会有事。现下是廷尉狱换岗的时间,马上就会有狱卒来,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顾妧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瓶金疮药,想要递进铁栅栏里,“哥哥,我带了药来——”

“顾娘娘,”贾韫目光沉沉,打断她道,“马上就要来人了,娘娘还是快些离开吧。”

顾云凌闻言,错愕地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顾妧身边竟站了个禁军打扮的男人,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那人个子不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应当是个姑娘。

“他们是?”

顾妧忙道:“秦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是她一路陪着我来的。”

“荒唐!”顾云凌怒道,“你擅作主张,跑来这廷尉狱也就罢了!怎么能随便拉无辜的人下水!你忘了哥哥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吗!”

顾妧目露愧色,嗫嚅着道:“她,她认识靖远侯,所以我才……”

顾云凌一愣,目光诧然地看向秦淮月。

兜帽遮住了姑娘的大半如花容颜,只能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尖儿,还有那娇嫩如花瓣的唇。

听到“靖远侯”三个字,她忍不住微微抬头。

顾云凌的心顿时被愧疚填满,低声道:“秦姑娘,真是多谢你了。这次是舍妹任性,连累你冒着风险带她进来。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阿妧”,顾云凌话锋一转,顾妧忙抬起头来。

顾云凌缓缓舒了一口气:“以后,不可再让秦姑娘陪着你做这般危险的事,也不要再来廷尉狱找我。”

顾妧含着泪点头,又郑重地对着秦淮月拜了下去:“秦姑娘,我替哥哥多谢你。”

秦淮月忙将她扶起:“娘娘折煞奴婢了,快请起吧。”

贾韫蹙起眉心,担忧地说:“秦姑娘,顾娘娘,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这时,刑架上的顾云凌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嘴角不住地抽搐,身上缚着的铁链发出一阵哐啷的响声。

顾妧焦灼地问:“哥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妧”,顾云凌的牙齿都在发抖,“后面——”

三人身后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杜之逊紧蹙着眉,手中握着一柄冷剑,峻峭的剑刃泛着寒光,气势逼人。

顾妧脸色一白,怆然泪下,“秦、秦姑娘……”

秦淮月颤抖着扶着她的胳膊,勉强站稳脚跟。

杜之逊的目光落在贾韫身上,寒声道:“贾将军,你擅自带人闯我廷尉狱,还想私劫囚犯,该当何罪?”

贾韫咬牙,咚地一声跪下,“末将,失职。但是大人——”

“还不快将此二人拿下!”

顾云凌强忍着嗓子里那股火烧火燎感,嗓音沙哑地道:“大人,要罚就罚在下!莫要牵连无辜女子!”

杜之逊斜睨着他:“你道她们二人无辜,她们既然与你相识,那便没有无辜一说!顾先生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有心思来看顾旁人吗?”

他又冷眼看向贾韫:“还不快动手!待此事了了,你自去向侯爷请罪!”

贾韫惶急地抬起头来:“大人,您不能带走她们啊!是侯爷吩咐末将,让末将保护秦姑娘!就算秦姑娘有错在先,您、您也不能……”

“秦姑娘?”

杜之逊神色骤变,不由得看向两个姑娘:“你是,秦淮月?”

秦淮月心下一颤,问道:“你为何晓得我的名字?”

杜之逊轻哂,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在荆州的时候,大哥就常跟我提起你。”

荆州?

秦淮月彻底愣住了:“你是南邺人?”

杜之逊微微一笑:“当年在江陵,我有幸曾和大哥一起在晏将军手下效力。晏将军治军严明,为人公正,是南邺不可多得的将才。只可惜……还是棋差一着,败在了北雍人手里。”

秦淮月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反感,她皱起眉梢,不喜地道:“你既是南邺人,为何也向北雍称臣?是晏筠让你这么做的?”

“哈,是了。秦姑娘,先帝德薄,中了北雍的离间计,丝毫不怜惜君臣之谊,竟对晏家痛下杀手,大哥投降北雍,实是无奈之举。”

秦淮月不由得哽住。

晏家灭门,她也受了牵连,被迫入宫为奴。宫中风言风语不断,秦淮月却一直相信,晏澄洲绝不可能向北雍称臣。可是到了北雍,她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都已付诸东流。

“那大老爷,是怎么死的?”秦淮月颤声问道。

杜之逊苦涩地笑笑,“这个,在下不方便回答,秦姑娘还是去问侯爷吧。”

他对贾韫道:“看在秦姑娘的份上,这次本官便不计较了。只是这位顾娘娘”,杜之逊缓缓道,“本官该如何处置呢?”

秦淮月忙护住顾妧:“廷尉大人,她是陛下的嫔妃,要处置,也应由陛下来处置。”

她目光恳切,“况且,是我逼迫贾将军带她进来的,大人要怪,也得先怪我。”

“秦姑娘的意思是,本官不能动她?”

秦淮月咬唇不语。

顾妧和顾云凌都浑身紧绷,生怕杜之逊向秦淮月发难。

僵持了片刻,杜之逊终究还是妥协了:

“罢了。”

“本官放你们走,不过,没有下次。”

秦淮月默然。

顾云凌目送着几人出了牢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贾韫把顾妧送回锦绣宫后,便护送秦淮月回凤仪宫。

一路上,贾韫都愁眉不展,忍不住对秦淮月道:“秦姑娘,您可再莫插手朝政之事了,这回擅闯廷尉狱,已经是犯了大忌。幸亏碰上了杜大人,要是换作别人,只怕末将已经被拿到侯爷面前去了。”

秦淮月听了贾韫的牢骚,抿唇笑道:“放心,侯爷不会责罚你的。”

说着,她突然顿住脚步,向贾韫敛衽行礼,“今天真是多谢贾将军了,若不是将军通融,我也不能全了顾娘娘的心愿。”

贾韫忙去扶她,赧然地笑道:“姑娘快起来,快起来吧。”

秦淮月笑吟吟的,“贾将军,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您。”

贾韫瞬间感到一阵头大:“何、何事?”

秦淮月朱唇轻牵,“我有话想同侯爷说,劳烦将军带我出宫。”

贾韫皱眉:“侯爷时常在宫中行走,姑娘若想见侯爷,为何非得此时?”

秦淮月轻轻摇头:“等不及了,我现在便想见他。”

方才,杜之逊的话让她动了心神。

莫非,是她弄错了因果,晏澄洲当年投降一事,另有隐情?

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去找晏澄洲问个明白。

“这……这个时辰,侯爷应该在府上。”

贾韫目露为难。

秦淮月哀求道:“贾将军,只要你带我出宫,帮我向侯爷通传一声便可。侯爷若怪罪下来,也有我担着。”

贾韫心有不忍,勉强点头应下:“好吧,不过出了宫,你不可擅自行动,必须得听末将的安排,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末将可担待不起。”

晏澄洲此时并不在侯府中,而是在将军府上拜会贺衍。

正厅中央陈设着紫檀雕梅花凌寒座屏,两人坐在八宝雕花如意桌案前,桌上摆了只錾花银壶,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

晏澄洲起身,亲自为贺衍斟了一杯酒,笑道,“将军,您尝尝,这是府中珍藏的桂花酿。”

贺衍把着酒盏,嘴角微微上扬:“这是秋娘的手艺吧。”

晏澄洲笑道:“将军与夫人果然兄友妹恭,不错,此酒正是夫人所酿。她晓得将军好这一口,所以特地差我给您送来。”

贺衍抿了一小口,便将酒盏搁到一边,提箸夹了一块儿羊肉,叹道:“秋娘有心了,可惜我如今的身子不宜饮酒,平白糟践了秋娘的心意。”

“将军哪里的话。夫人知晓将军近来身体抱恙,定不会怪罪将军。夫人一年通共就酿上那么几坛,这酒您留着慢慢喝,不妨事儿。”

贺衍笑道:“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秋娘的手艺,我是无福消受了,倒平白便宜了你这小子。”

“能得此贤妻,是晏筠的福分”,晏澄洲笑道,为贺衍夹了一块羊肉,“将军趁热吃吧。”

贺衍又饮了一口,眸光淡淡瞥向他,“说起来,你今年已是廿四,膝下仍旧没有子嗣。可是秋娘身体有恙?我识得一个姓王的大夫,乃是上京有名的妇科圣手,可要请人上门调理调理?”

晏澄洲眉心松泛:“将军多虑了。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况且子嗣一事得看缘分,急也急不来。”

贺衍的指轻轻摩挲着酒盏,“话虽是这么说,如今你府中只有秋娘一人……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察觉到他话里的试探意味,晏澄洲立马敛下眸光,道:“在下尚无纳妾的打算。”

他晓得,贺衍心里仍然对他有所防备。这些年,他掌宫中南北两军,又专管刑狱之事,树大招风,不得不防。贺衍是怕他借着膝下无子的名义,与朝中其他世族联姻。他可是贺衍一手扶持起来的狼崽子,贺衍身子渐弱,就怕他趁其不备,反咬贺家一口。

晏澄洲在心里冷笑。

他的小腿蓦地一抖,寒意沿着经络,一寸寸爬上他的胫骨,细细密密的痛瞬间袭来。晏澄洲扯着眉宇,额间沁出一滴冷汗。

他的腿在当年与北雍的对战中断过,接好后,每到季节之交,便会一阵一阵地刺痛,如同千万根针一齐钻入骨髓,十分难捱。

贺衍注意到他的不适,问道:“你的腿伤,又发作了?”

晏澄洲咬紧了后槽牙,勉强牵动嘴角:“有劳将军费心……老毛病了。”

“可要叫府医过来瞧瞧?”

“不必,回去施几根针,就消停了。”

他态度坚决,贺衍也不再强留,两人寒暄几句,便遣了朱管事,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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