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陆嘉意的电话后，李素就赶去上班了。
踩点到了公司，李素放下包时草草望了一眼，总觉得气氛有股莫名的死气。
也太凝重了！李素偷偷瞄了一眼同事们的电脑屏幕，九个人有八个人都在看电影。
……
也太能装了！
由于是编剧组，且剖析项目对标的作品也是工作之一，所以大家基本一致地戴着耳机，时不时地记录下一闪而过的灵感，也是被支持的。
李素辞职信都递了，更没什么压力，给自己泡上龙井，将耳机一戴，也跟着沉浸了下去。
看作品看了半个小时，李素也走神了半个小时。
因为心不在焉，所以在被上司田辛叫去约谈的时候，李素的脑子里还是懵的。
难道是我没有时不时地打几个字，装用功装的太假了？李素推了推眼镜。
难道是我选的作品和项目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具有参考的价值？李素摸了摸下巴。
难道是......等等！我都辞职了！这么在意干嘛？
李素撇了撇嘴，见田辛关上办公室的门，她率先给田辛将凳子拉出来，扶着椅背，笑得很礼貌。
“给你点杯星爸爸不？”李素客气地开口，间接提醒道：“下周一就是我的last day了，甜心，还真是蛮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的。”
“别急着走啦。”田辛不动声色地看了李素一眼，嘴角的笑意出奇地玩味，他坐下，侧过身看向李素，目光有几分审视。
“哟，这冒昧的小眼神......难道我牙上有菜？”李素四两拨千斤地提醒，不太肯定田辛目光里的含义。
她翻用手机壳后的镜子，配合地检查了一下。
可见田辛不偏不倚的打量，始终坚持。
李素心里一堵，干脆撑着脑袋，完全地侧过身子，无所畏惧地面向田辛，不回避他的凝视，也不遮掩自己分毫。
看呗。
凝视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李素也学着田辛注视回去。
不畏缩拘谨的李素，反倒令田辛惊喜。可他也着实看不透，这沉厚的灰眼镜，朴素到有点土的打扮，是怎么引起郑总的兴趣的。
田辛拿手指点了点头李素，肯定道：“你不老实。”
突如其来的点评，令李素几乎找不着头绪，她只能敏感地守住自己的阵地，提防自己不被代入田辛的棋局。
“哦？说的是哪件事？”李素不动声色，故意灰溜溜道：“是我下班时偷偷把保温杯灌满带回家喝，还是把所有电子设备都拿来公司充电？”
“多新鲜，”田辛忍不住笑了，他几乎未曾跟李素闲聊过，刻板地以为李素就如她的外表一样古板笨重，完全没想到李素是风趣轻松的。
田辛揉了揉右耳钉，突然夸赞道：“李素，我发现你真的很不错，不怕被打量，也不怕被冒犯。——你把眼镜摘了我看看呢。”
话题逐步缩紧。目的慢慢露出来。
李素已经察觉到了——田辛的点评中，衡量能力的标准渐渐偏移。
可是，为什么呢？
李素夸张地捂着胸口，身子后倾，她震撼道：“这桥段好狗血！我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场面上的人，都能读懂李素三番两次的插科打诨。是不撕破脸，是保留体面，更是拒绝。
李素的态度很明确。
“还不如猜我要给你介绍对象……”田辛的笑意不减，一副不准备松口的姿态。
他微微颔首，既没被打乱章法，也没有识趣放弃，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命令：“把眼镜摘了，我看看。”
嗤。来软的不管用啦。
李素扯扯嘴角，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身子坐正了些，李素的目光不再圆滑温和，面色更是沉冷凝重。
她扶了扶眼镜，轻挑眉头，睨着田辛的身体，用他说话的语气，回赠道：“撅下屁股呢，我看看。”
“呀。”一副不受摆布勇于反击的模样，反倒令田辛越发新奇。
他咯咯直笑，不再商量，而是倾过身，干脆要去摘李素的眼镜。
“喂！”身心防备的李素，敏锐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田辛的胳膊。
田辛的手正悬停在李素面前，他伸出指尖，敲了敲李素的镜片。
“看看呗。”田辛没心没肺道：“又不是见不得人，需要故意遮掩。”
男人与女人在力量上仍有差距，李素推不开田辛的胳膊，也吃力地接受着田辛猫捉老鼠般地缓缓施力。
烦！
这么僵持下去，还是得接受“被迫”。
李素一咬牙，在彻底落入狼狈之前，化被动为主动，干脆将眼镜往额头上一推。
耷拉在两颊的头发被拢起，露出她清秀洁白的脸颊。她眼里闪过利光。
田辛眼前一亮，可瞬息间，李素又极具攻击性地，双手拉过他坐下的凳子，将他拖到她身前。
她靠近他，只留下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距离。
几乎侵犯。
“李素！”田辛惊呼一声。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猛然进攻的李素，令毫无防备的田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有些丢脸。
“不是你要看的？”李素鼻尖漫出一声轻笑，她歪了歪头，似笑非笑。
指尖轻轻地推，李素缓缓又将田辛推回到原来的位置。
才两个反应，便显露出她性情里对“被控制”真实的叛逆。
田辛已经缓过神，他看着李素，又露出了那张老谋深算的笑容。
田辛理性建议道：“你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些。年轻人，你应该直视你的优势，而不只是理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素眉头紧颦，神情古怪。
田辛的眼神很干净，是对美丽的欣赏，没有侵犯和占有的意思。他真心地点拨，也利落地泼冷水。
“你不适合做编剧。但你适合做商务，李素，换岗吧，留下来。郑总很喜欢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情绪不断地发酵，发酵。
持久地隐忍，直到这一刻，才有了厌恶的情绪。
呵，商务？
社会商务的本质就是人类脱下文明，她根本不喜欢。
所以，“你适合做商务”，这算是什么认可？还要她牺牲理想去换？可笑。
李素不需要这样的引荐，李素几乎生理性地排斥。
“不用。”她回答的很坚决。
田辛：“这是你最快通往成功的路。我们现在做的项目，将全权交给你去负责，郑总会带你去认识其他的资本，去拉赞助，跑商务......”
“你听不懂中国话？ok， I can speak english，about your advice，my choise is：no！no！”
“为什么要拒绝？你对剧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创作。你甚至可以理解为编剧是为你写梦的枪手，你依然在实现你的理想，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道貌岸然，我看起来很蠢吗？”李素的语气渐渐冷淡，她讪笑一声，不再掩饰自己的愤然。
“恰恰相反，我听得很明白，我明白你想要留下我，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因为我的美丽还存在价值。”
“归根结底，就是让我不出卖灵魂，出卖青春呗。你是改行做拉皮条了吗？田老鸨？”
李素的语气不善，句句讽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嗯。”仿佛被骂过很多次。盔甲太厚，百毒不侵。
被戳穿，被刺上几句，田辛的笑意依然老练，他不痛不痒地挠了挠眉头，依然是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再开口，田辛的语气竟然还很平静：“能感受到社会性别被认同，以及侮辱。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你起码不是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一无是处。
田辛像亮出毒牙的蟒蛇，有意地、锋利地咬进了李素的内心。
他坚信：人心只需要敲出一条裂缝，就能让风雪吹进去，占据高地。
他略施小计，残忍无情地，斜眼看向李素。
李素死死捏住扶手，极力忍着，忍着。
田辛耸耸肩，直言不讳道：“有捷径为什么不走？美丽也是一种资本啊，和写作能力、创意天分是一样的，不分高低贵贱。”
“你是真的很贱！”李素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攻击道：“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资圈能看上你的，你都爬过人家的床，这没什么。”
“哈哈。”田辛被逗乐了似的，舒畅地笑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被激怒，甚至贴合李素的羞辱，故意抬起手，中指无意识地摩擦嘴唇，目光混腻地看向李素。
田辛：“我可没什么床/上功夫能教你的，你脸皮太薄，自尊心太强，我做的，你做不来。”
三两句，能戳人心死。
这才是田辛最真实的攻击力。作为资深编剧，一个敏锐的，善于分辨人心的编剧，他很知道怎么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
李素的脸瞬间红了，她恶心田辛！
可她也不否认他的攻击，的确比她更娴熟厉害。
她赢不了，因为她豁不出去，也要脸要皮。
李素不再与执著于跟田辛较劲，将眼镜戴回去，她面色冷硬，宣布道：“下周一就是我的last day。”
田辛：“那我就在编剧圈发话，让你找不到工作。”
一副无名之火“腾”的烧了起来。
李素忍不住回头去看田辛用权势压人的嘴脸。他稀松平常的淡然，毫不手软的冷漠。
田辛已经旁若无人地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对李素冷处理起来。
李素只能深深呼吸，呼吸。
比起愤怒不甘，她也无力茫然。
可无论如何，她不准备妥协。
大不了离开羊城。李素缓缓找回理智，站起身，将凳子推回去，她没有特意打招呼，转过身要出去。
手才搭上门把手，门刚好被拉开了。
高大地影子投到身上，隐隐压迫，李素抬头看去，有一刹那地错愕。
“老板。”李素望着站在门口的郑庭，萌生不安。
“嗯。”郑总看了一眼田辛，温和与李素道：“要不要一起喝杯茶？白毫银针，5年的老白茶，喝着还不错的。”
“我？”李素指了指田辛，咬着字，特意确认了一下。“我吗？”
“你。”郑庭点点头，肯定道：“我不是来找他的。”
李素扯扯嘴角，笑得不太自然。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明明自己四天前提出离职时，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可是才几天的功夫啊，发生了什么呢？
作为领导的田辛留她，现在公司的老板也出来了，留她。——作为一个小虾米一样的角色，她没想到能掀起这么大的阵仗。
她回头看了一眼田辛，见田辛站起身，朝郑庭无奈地笑了笑。
李素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没有真正理解田辛的那句“郑总很喜欢你”。
不是职场上的欣赏，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这个圈子很小的，无论你是否离开这里，我们都会再见。”郑庭的笑容温和，“聊聊好吗？给我一个机会。”
郑庭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田辛也还在她的身后盯着她，威胁言犹在耳。
进退维谷。
李素莫名想起昨晚饭局上，自己喝下的每一杯酒。每一杯都有很好的理由。
——其实田辛说的没错，她自己也知道，她很擅长读人、商务，也很能忍耐。
一如这一刻，哪怕她不太舒服，她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头理所当然地笑道：“当然啦。郑总，还得您手下留情呢。”
李素心里暗自鼓劲，开始布局如何抗住另一场强权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