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兰姝并未得到徐家要举办家宴的消息,猜测徐青章回府的消息许是尚未传开,应该是与他先行回京有关。便老实待在自己院中,恰好今天是十五,又是那病发作的日子。
八岁的时候被拐进花楼那天,因她年岁较小,老鸨便对兰姝用了前朝秘药桃嫣散催熟身子。
寻常少女得长到十四五才能接客,用了这媚药,不出三年就能长出丰满的果实,任君采撷。
那桃嫣散是前朝秘药且失传已久,也是床第间的虎狼之药。妇人服之可驻颜养肤,令男子神魂颠倒。幼女服之则是催熟,五年一结的果树可催之早熟,仅用三年便可熟透食用。
据说前朝有位妃子用了它盛宠不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1]
这药原是大补之药且对女子身子无一害处,但却能令男子上瘾。一旦饮用服药女子产出的汁水,便如下蛊一般,眼中唯她一人,只对她心动。
前朝的后党见宠妃势力越发庞大,私下处死了宠妃,那前朝皇帝痛失所爱,竟穿着宠妃生前穿过的衣裙,自裁在她的宫殿,随她去了。
后人以讹传讹,有人说当日在宠妃的宫殿中出现两只绚丽多彩的凤凰。还有人说出现的是两只龙,下凡历完劫回天上去了。版本越传越玄乎,不过是贫民百姓饭后谈资罢了。
那老鸨名唤巧娘,极其爱财。祖上是前朝太医,桃嫣散是她祖传之物。当晚看见龟奴拐来的兰姝,还没长开就已能窥见日后倾国倾城之姿,假以时日自己好生培养一番,定能叫她赚得盆满钵满。
不料当晚,自己经营多年的百花楼楼便被端了。眼瞧着泼天富贵砸到面门了,不成想却是富贵险中求,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巧娘一看楼外被官兵重重围住,便收拾细软跑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2]凌父带的人去晚了一步,没能一锅端了。
兰姝只记得那天爹爹找了好几个名医给她看诊,皆是说此药无解,唯一的办法便是压制。三年之期可以缓解到五年,之后找个郎君成婚便可。凌父怕影响女儿清誉,给予了重金封口。
此后兰姝容貌愈发娇艳,凌父因公事繁忙,又因囊中羞涩请不起侍卫,而且他也怕侍卫起了歹心,见色起意。便勒令她只能待在家中,兰姝再也没能出去游玩过。
兰姝十二岁那年便发病了,十五的月圆之夜,月色皎洁,清冷的月光照在闺房中的拔步床上。
只见床上那少女香汗淋漓,口中娇声不断,渗出的水渍浸湿了小衣,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桃香。真是药如其名,兰姝也清楚地知晓这桃嫣散为何药。
初初发病时便被自己吓了一跳,听到母亲细细道来缘由,却也不得不接受了。如今三年过去,兰姝并不像从前那般无助,只当如应付一月一次的葵水那般。
受这药的影响,平常女子一月一周的葵水,她只需要每月来两三天便可干净,倒是这药带来的好处了。
母亲过世前告诫兰姝,不到情不得已之时不可告诉他人这病以及这病的来由。
府中除了爹娘和小瓷,再无他人知晓此事。娘亲与祖母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凌老夫人也不知此事。
当年凌父也是翩翩公子,徐老国公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两家相看之时他却对凌母一见钟情。徐老国公也不强求,给他俩保了媒。祖母虽没明说不满,却也没明着为难凌母。只是母亲嫁过来后不久,祖母便以子嗣为由给凌父纳了三房小妾。
二月的天还有些倒春寒,刚经历过一场春雨的洗礼,万物复苏。庭院中矗立着一株桃树,嫩绿,翠绿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鲜绿的叶子上躺卧着一滴滴水珠,似落非落。
天气回暖,微风拂过却吹不散屋内的闷热,薄衫下的肌肤汗津津的。
少女突然想到当初自己溜达出去玩。那会也是春季,山峰上的积雪消融,滚落晶莹剔透的雪水。若有旁人在场就会发现少女肤如白雪,竟不比那积雪逊色半分。她想爬山去赏雪景,却体力不支,微汗淋漓。
终于爬到了山顶,上面种有一片腊梅林,枝头上的红梅,一簇一簇的,十分漂亮,像一颗颗粉色的小宝石。没有哪个女郎不爱俏,她本想折一朵别在发间,但又怕被主人发现,被安排个偷盗的罪名。
她只轻轻捻了捻花骨朵,但刚长出的花苞着实娇嫩,哪里能经得住旁人的按压。
不多时,梅花的汁液渗出,少女手上也粘上了些,馨香在周边散开,很清新。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辣手摧花,犯了错怕被罚,身子哆嗦了几下。
积雪因天气日渐回暖而融化,少女似乎也因爬山赏花而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外,谪仙般的男子立在窗前,也不知道看了内室多久。瑶阶玉树,貌若潘安,偏巧生了一双狐狸眼,与他通身清冷决绝的气质并不相符,反倒生出一种矛盾美来。男子喉头一动,做出吞咽的动作,随之眸色一深,透露出一抹玩味。
他是来找徐青章的,徐宅他来过很多次,这院子早前是荒废的,往日没人居住。
领路的小厮给他带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他还只当是徐青章授意。原以为他提前回家,为了掩人耳目才换的院子。
不料却是自己想岔了,有意思,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对他来说十分有趣。就是不知这屋里的女子是故意为之,还是……
不管如何,里头的女子肯定是狐媚之流。不是狐媚怎么会青天白日里在房中把玩水蜜桃呢,嗯,还那么多汁。
走出院子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挽棠阁,好,他记住了。
挽棠阁离望青居很近,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
“殿下。”徐青章对他行礼,“此次战捷存疑,我怀疑是南蛮故意为之,有人在南蛮边境见过前朝的魏家现任家主魏锋,还有庆国的二皇子。”
两百年前,太祖皇帝明侗覆灭前朝大隋。虽然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后世却是对太祖并无诟病。
大隋晚期时那位欢淫无道,赋税繁重,奸佞当道,百姓苦不堪言,民间易子而食的事情屡屡发生。直到太祖建立铎朝,休养生息。这两百年来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隋朝那帮老东西还企图复兴不成,南蛮勾结前朝我并无意外,魏家祖业在南边,昔年的魏家主对那前朝公主一片痴心,誓死不降大铎。可笑,为了一个女子竟葬送自己百年家业。庆国倒是出人意料,也是蛇鼠一窝的东西。”
“密探来报,庆国最受宠爱的二王子是南蛮圣女所出。”
“圣女?传言她都七老八十了却驻颜有术,容貌和五十年前无二。对了,青章,你已过二十,母妃有意将安和许配给你。”
听见这话,徐青章神色微变,“殿下,祖父在世时已为我定亲,恐拂了娘娘好意。”
“哦?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是哪家的小姐?”
“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是臣的表妹。自小便生长在简州,前几日才到京城,臣心悦她已久。”
明棣和徐青章来往密切,对他家密辛也略知一二。看来隔壁那位,怕就是简州来的狐狸精了,当真是有趣。
从徐府出来后明棣回了宫,他父皇子嗣并不多,被封王赐府之前皇子都住在宫中。
父皇身体很好,宫中并没有子嗣夭折,除皇后和他母妃各生了两个儿子外,他还有个四弟,是卑微宫女所生。
据说父皇当初并未临幸她,她原是皇后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某次他临幸皇后之后,那婢女用了腌臜手段怀上了龙子,还瞒过了皇后。一直到产子后,她才抱着四皇子跪在父皇的书房。
毕竟丑事是皇后宫里传出来的,皇后只能揽下,还劝父皇为其上了玉牒。
回到明昭宫后,明棣坐在书桌前,看着进进出出的宫女只觉无趣。前几年母妃给自己挑了几个容貌上等的宫女启蒙,但自己对她们丝毫没有兴趣,只觉恶心。
不少大臣之女也对自己芳心暗许,更有甚者,比如鸿胪寺少卿的那位嫡次女,当街对着自己说愿意入明昭宫做个端茶递水的宫女,哪怕是洗脚婢也行。
当真是不知廉耻,自己平生最是厌恶这样的下等人。偏偏自己还要装模作样好言好语婉拒,真是令人无比恶心。
沉溺情色只会让他有弱点。他自出生,便是为了皇位而活的,成为天下这九五之尊才是他的抱负。等他夺了皇位,他第一个就要诛了鸿胪寺少卿九族。
“三殿下,宛贵妃派人前来传话,吩咐您去未央宫一趟。”低眉顺耳的女官在外面传话。
明棣看着外面小有姿色的女子,是母妃身边的人。一身宫装,领口极低,是故意为之。心中顿时生起一股烦躁之感,自己早前就定下规矩,不允许自己宫里的宫女穿露体的衣服,就算那物巨大也要束胸。
好想将这些碍眼的女子丢进蛇窟啊,宫女的人数是固定的,自己也不好做的太过。
脑海中突然浮现徐府那女子的身影,那屋子透露出的桃香,似乎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一般,自己在那馨香中越陷越深。那女子,很有趣,自己不讨厌她。
来到未央宫已是申时,未央宫宫殿并不是最大的,却是离父皇的太极宫极近,父皇更是夜夜都想宿在未央宫。
殿中坐着一名气质出尘的女子,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素簪轻挽,一身素衣减弱了她的几分媚态。她的眉眼与明棣极其相似,一双狐狸眼,妩媚又神秘。瞧着仅是桃李年华的年纪,却听见明棣唤了她一声母妃。
“子璋,你父皇跟我说不日便要立你为昭王。”
身为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多的是耳报神前来报信,但是父皇却事事都与母妃说。母妃曾对他说后宫不得干政,次日他便净手为她画眉,四十多岁的年纪还如毛头小子一样对她深情表白,言之谆谆。
但那又如何,他底下可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姊妹。
“母妃,我想要那个位子。”
宫女早已退下,殿中没有旁人,只剩他们母子。
宛贵妃看着眼前已经成年的儿子,他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更是宗帝最疼爱的儿子。
可惜出生不好,不是嫡子。自己没有强大的母家可以帮他,他便事事亲为,礼贤下士。旁人只当她的儿子温润如玉,可她知道他这么多年的筹谋有多辛苦。
“子璋,你父皇还跟我说会赠送你一份乔迁之礼。”
明棣并未表现出来多欢喜,父皇五位儿子,被封王的只有站不起来的大皇子明帧,自己胞弟还小,四弟又是父皇所厌弃的。
而如今自己即将被封王,那他那位好二哥岂不是要入主东宫,稳坐太子之位?
[1]摘自白居易《长恨歌》
[2]摘自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