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梨神色空白,怔在原地。
“小姐快别看了,这定是谁闹着玩的。”春兰急急把那信拿走,扶住她。
她都快不认得和离两个字了,纪清梨恍惚片刻,缓过来后问:“这信是谁寄来的,什么时候寄来的?”
春兰不得已,才把这自纪清梨嫁来起就同附骨之疽的信说明白。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成婚后就开始有这些东西。奴婢头次看见时吓了一跳,私下打点请门童盯紧点。”
但查不到,那人似是铁了心要干这种事,挑衅一般。里头也什么都不写,光要小姐和离。”
哪个正常人会日日写这些东西?春兰咬咬牙,全都给烧了。
纪清梨摩挲那怨毒信纸,脑中浆糊似的,她努力理出头绪。
她鲜少出纪家,面也没怎么在人前露过,能认识亲近的人是屈指可数。
是谁会这般怨毒在意,这么迫不及待等着她和离?
为什么执拗和离,它是对沈怀序有意,还是也觉得她靠算计嫁到沈家,为沈家谋不平一心赶她走?
好像自从嫁进沈家,不,从那日踏进荣安县主府上起,她就一直稀里糊涂被推着往前走。
纪清梨吐出口气来。若杨氏态度是让她直视问题,这信便是催促纪清梨行迹快些,快些把那日背后主使抓出来,还她清白别再这么被动。
“请去查那日的事可有着落了?”
“那人是去查了,可毕竟已过了半年,那日除了沈大人和司礼监的谢公公在,又还有刚被认回永安侯府的那位世子。
听闻那世子半年前才被接回府上,侯府极其看重,出行派了不少人跟着。”
“人员杂多,要查清没那么快。”
什么世子,纪清梨光记得那日那个太监了,对此毫无印象。一个小小孩童百日宴怎么会牵扯得这么繁琐,纪清梨皱眉,心中更不安。
“不然小姐去请沈公子来查这件事?沈公子手段了得,定能查清的。”
不,那日说到底是她贴身东西被旁的男子捡到。
沈怀序虽一直不说,但纪清梨不确定他介不介意。若旧事重提,难保会起到反作用。
春兰原不敢说这般话,但这几日见沈怀序能这般看重小姐,待小姐这么好,也敢劝了:
“沈大人那般看重您,夫妻又一体同心,他舍不得您这样受委屈的。”
纪清梨抿唇,捏皱那张信纸,犹豫。
她是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想在圆房成事前倒欠沈怀序什么的。
但那日沈怀序捏她腿时说过的话还在耳边,让她有事不必忍着,也许……
也许她可以试着相信沈怀序。
纪清梨哄哄自己,壮着胆子走去,没想到在书房前被拦住。
“公子随靖王去静元寺还没回来,您请回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里面等他就好。”
小厮挠挠头:“但夫人,公子说过只月中月末见夫人,平日不见的。”
......什么?
沈怀序说月中月末见面,还当真是只那两日见面?
她现在是连他书房都进不去了?
小厮看她表情不太好,忙道:“不过公子嘱咐过夫人若有事,小的们都该都当竭力相助,也留了人在院中等待夫人命令。”
“您有什么事,小的即可去办。”
话音还没落,院口又有表小姐怯怯提着食盒过来,说是杨氏着人做的糕点,命她给表哥送来。
今日怎么回事,小厮擦擦汗,只让那东西放下,人是不会放进去的。
他怎的在这上面一视同仁,春兰气得瞪他:“你脑子放灵光点,表小姐该拦是要拦,自家夫人有什么好拦的,糕点都能进去夫人还进不去了?”
表小姐旁的嬷嬷见状冷哼声,阴阳怪气张口就喊纪夫人:“夫人您这是--”
纪清梨心头乱糟糟的,没空分眼神给她,打断道:“既如此,沈怀序回来后,烦请告知他我有事寻他。”
对方连声应下,纪清梨才侧头瞥去一眼。
那嬷嬷仗得就是纪氏温驯不掐尖的性子,以为纪清梨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她光递来个眼神,打量她如衡量个没有价值的物件一般,看得那嬷嬷愣了下,恼怒中要再说什么时,她早走干净了。
“神气什么?正牌夫人还不是连自家夫君门都进不去,同表小姐有什么区别。”
杨小姐面色难堪,牵那嬷嬷的手要她别再说了。
靖王去寺庙祈福阵仗颇大,待沈怀序回来,从小厮口中知晓此事,已是夜半了。
那位主子是夺嫡后唯一还活着的皇亲,行事张扬无纪,陛下又刻意纵容,与他在外留宿一晚可不是什么轻松好事。
不过去趟寺庙,沈怀序溅得一身血腥,眼尾还沾有将干涸的腥味,在漆黑夜色中幽幽泛着光。
是刺客的血,也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梯。
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沈怀序受伤了,喊着郎中救命的就远远冲过来。
然而转来转去也没看见沈怀序有什么外伤,最多看见他溅上血滴的左手有块新色浅疤。
烛火烫出来的。
沈怀序不着痕迹收回手,棋白嫌弃说公子没事,受伤的是旁人,公子这是护主有功。
再看眼天色,摆摆手:“时辰不早,纪娘子只怕已经睡下了,公子现在也不适合见人。”
“再说公子不早说过了么,除开那两日不见纪娘子。人都给她留着,也不用明日去问她有什么事了,不管她要什么直接帮她解决就好了。”
小厮愣愣说好:“那我明日带人去见夫人好了。对了,这还有杨夫人给公子做好的糕点,说天寒公子别忙坏了身子。”
沈怀序颔首不语,好似对这些事都漠不关心。
棋白说得没错,纪氏的事不必刻意要他来亲手解决,他们已经几日没见过了。
沾着血味的外袍脱下,许因今日有人行刺闹事,卷着机会送上门来,沈怀序神思并无素日平静。
想必明日宫里就该传来动静,他这身血溅得不亏。
一身血腥味难消,他难得没有尽快沐浴的想法。掌根新生出的那块肉颜色较浅,羸弱薄薄,撒了把盐般。
他在桌前坐了片刻,小厮见状以为他还要处理公文,自觉上前辨理文书。
棋白到了换班的时候,跟着下去了。
寂静中,有人毫无征兆问:“她可说过是为了何事?”
小厮迷茫:“什么?”
沈怀序面无表情抬眼,小厮莫名就理解到意思,解释:“没有。不过小的瞧夫人行色匆忙,脸色也不大好看。”
是吗。
几日不见,沈怀序已不大记得纪清梨样貌,也不记得她素日是什么脸色。
府中留给她的人手不少,银钱也不缺,应没有要她行色匆忙的大事。
沈怀序岿然不动,捧起小厮理好的文卷,翻过一页。
未散尽的血味让人神思雀跃,从靖王那张虚浮的脸转到庙中巨大佛像,越肃穆沉冷的地方反而越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东西。
想起纪氏缩在角落的一眼,手臂缠上脖子的一瞬。
依着她那副温驯性子,能为什么事主动找人,是几日不见心不死刻意挑理由来他眼前晃吧。
女子脸薄,频繁提及契约更有要挟拿捏人之意,故而沈怀序提点她时从不说得直白,怕她为此多想。
没想到她还这般油盐不进,屡教不改。
沈怀序冷呵声,合上文卷。
他倒要去看看纪氏究竟是理直气壮用上什么理由,脚痛,眼疼,摔倒哪还是又为哪位表小姐闷闷掉眼泪?
眼看半柱香都没过,公子就提灯往外走,小厮咋舌,这又是去哪?
夜已静,纪清梨早早睡下,屋里沉寂。
只有廊下留着盏烛火,沈怀序立门前,身形寡淡,血腥味被那光亮照着,叫他嗅起来像从底下爬出的鬼。
门扉吱呀,漆黑影子自此淌进来,直到他无声走近,行至床头才堪堪停下。
他并不看纪清梨,而是先扫过周边情景。
桌上算盘及账单还没收齐起,纸张上断续写着什么字,又被墨水洇成一团。
沈怀序没有窥探纪氏写什么的爱好,目光再在房里环视一圈,施施然最后才落到床上去。
纪氏须尾俱全缩在眼下,呼吸静谧绵长,薄白小半张脸面色尚佳,不见哪处伤痛。
睡相不如何安稳,半个脑袋蒙进被褥中,耳边乌发蹭得乱糟糟。里侧床榻空荡,能再睡个人。
沈怀序不带任何感情端详,视线最后停留在她抿进去的唇珠上。
不知梦到什么,圆钝唇肉被抿得失去形状。
看纪氏并未有小厮口中“形色匆匆”、“赤头白脸”的急态,沈怀序呵了声,沉冷袖口垂落到她脸上。
拨开碎发,再三确保她确实是哪都没有伤,没有凭空污蔑她。
不过尾指无意碰过她唇角,触感是同腿肉一般都软盈,但更湿濡。
压得可怜的唇珠松开点,如丰润撬开一点壳的蚌,留有凹陷齿痕的一面也无知觉展露在人前。
沈怀序脸浸在浓黑中看不清,只听到未关紧的门扉发出挣扎吱呀声,纪清梨牙尖磕碰,咬到什么般惊醒,将浓黑中拂她面颊的手、床头黑沉沉的影子看了个正着。
大半夜的,谁在那?
纪清梨打了个激灵,毛骨悚然:“谁?春兰?”
四周寂静,无人回答。就在纪清梨睁圆眼吓得快把自己卷成一团,缩进床角时,耳边冷不丁响起低低声线。
“是我。”
“你午时去找我,是为何事。”沈怀序松泛开口,姿态稀疏平常,好像他半夜骤然出现在人床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怀序?
跟她说一个月就见两面,然后突然半夜站到床头来的沈怀序?
纪清梨不可置信,鼻尖又嗅到血味,佐以他沉稳无波直奔主题的语气,更悚然,跟白日他给人的沉稳印象大为相反。
“几日不见,你怎的......怎的突然寻来了。”
“五日没见。”
沈怀序这样补足她的话,单手抬起烛台。
他态度平静得让人僵硬,纪清梨感觉怪异,抬眼时见那火舌从他眼尾一闪而过,照亮他眼尾挫着的血迹。
就一点,猩红得悚然。
连眼神都跟着变了,刺人得厉害。
纪清梨话堵住,抿唇也感到不对劲,嘴巴像被人撬得短暂失去知觉,抿进去只觉得凉,好不舒服。
沈怀序见她将唇珠舔得水亮,嗫嚅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先关切他:“你脸上怎么有血?”
他不知为何心头轻快些许,用手背抹开干涸血迹。
“旁人的血,不重要。”
“你还没说,究竟为何寻我。我早同你说过,除开那两日没有见面的必要,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