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钟千真原本在路上平定的情绪在此刻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徐煜璟拍了拍钟千真的手背:
“钟兄,你且安心,只要你是清白的,便无人能冤枉了你。”
钟千真闻听此言,轻轻点头:
“徐弟不必为我担忧,不是我做的,我如何也不会认!”
三人只在府衙外候了一刻钟,随后孟毅便来请三人入内,此刻,里面巡抚陈庆已经让人升堂。
钟千真虽已是举人之身,自可见官不跪,这会儿昂首挺胸站在公堂下。
而覃明和徐煜璟二人只做旁听,被陈庆安排在典吏身后,静听堂审。
但见上首陈庆神色森寒,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已经是一片肃穆:
“堂下何人?!”
“学生回云县举人钟千真,见过巡抚大人。”
钟千真拱手一礼,声音虽隐有颤音,可也露了怯。
陈庆只冷淡的看着钟千真:
“本官日前曾专审秀才马非白遇害一案,那马非白于乡试第三场便失去踪迹,而你,钟举人,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钟千真听到这里,直接道:
“回大人,这不可能!第三考开始时,学生曾亲眼看到马兄进入考场!”
“满口胡言!乡试考生皆于八月十四日进入考场,而那马非白的尸体经仵作验尸后,八月十三日便已经遇害,你想要为自己开脱,也莫要把本官当成傻子!”
陈庆勃然大怒,看着钟千真的眼睛几乎都要冒了火,若非钟千真身上尚有功名,只怕他顷刻间便要重刑加身。
钟千真贸然承受巡抚大怒,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但还是坚持道:
“大人容禀,学生与马兄同居一屋,确确实实曾在八月十三日那晚见过马兄,只是当时马兄似乎心情不好,并未多言。”
钟千真有些吃力的回想着当日发生的事,可他当初只是为了科举拿个好名次,不辜负娘的期望,哪里有闲暇理会旁的。
那时马非白似是累着了,一回来就在榻上躺着了,自己招呼他再读读书,他也只是声音含混的应和了两下罢了。
这会儿,钟千真只恨自己那时太过疏忽,没有多留意与自己同居之人。
钟千真这话一出,巡抚直接冷笑出声: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你想说马非白是科举失利,自寻短见可是?
但本官告诉你,马非白的前两场考卷得学政亲口盖章,若是他答完第三场,便是此番我阳州省乡试解元非他莫属!”
陈庆说到这里,心中有些沉痛,看着钟千真的眼神也更加凶狠。
他一生刚直,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等汲汲营营的小人!最重要的是,这钟千真不止毁了自己,更毁了阳州省的新秀!
“不,这不可能啊!我亲眼看到他进了考场啊!”
钟千真喃喃着,整个人都不由得有些恍惚,甚至在这一刻开始怀疑起他的记忆来。
“呵。你怎么会看到他进了考场?他的尸体正是在你的床榻下被发现的!
若非如此,你又为何考完试,一夜都没有留,便直接回了回云县?!
那马非白乃是被人重击后脑而亡,而凶器也正是你平时所用的一方石砚,那上面可还有马非白的鲜血!”
钟千真此前的种种,在陈庆眼中已是疑点重重,钟千真闻言,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去辩。
审到这里,陈庆看着钟千真满脸厌恶:
“钟千真,你因妒杀人,罪证确凿!孟毅!押他入狱,待本官秉明圣上,革了他的功名,必让他以命偿命!”
陈庆惊堂木一拍,直接下了判词,就是覃明也不由得脸色一变,没有想到这案子原来从始至终都已经证据齐全!
“且慢!”
徐煜璟听到这里,站了出来,拾衣一拜:
“巡抚大人,小子认为此案尚有疏漏,恳请巡抚大人明察!”
陈庆瞥了徐煜璟一眼,冷声道:
“有何疏漏?本官知道你与这钟千真有些私情,难不成你要说服本官为其徇私不成?”
“小子没有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个本事,只是方才听大人所言,有些不解之处,不知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此案物证俱全,你有何不解?”
“小子有三不解,其一,乃是那位马秀才的尸身为何会在钟兄的床榻之下?若是人是钟兄所杀,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钟兄应当没有那般蠢钝吧?”
“其二,则是乡试正值八月,暑气逼人,一场便要考三日,怎么这三日尸体便不会有一二异味吗?仵作说马秀才死于八月十三,那敢问大人尸体发现于何时?”
“其三,钟兄,这是我要问你的,你真的确定你进入考场前,看到的那个人是马秀才吗?”
钟千真这会儿不由沉思起来,而陈庆却一抚袖口云纹,淡淡道:
“你这小儿说话倒是有些条理,只是你所问之事,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解答。
你只知掩耳盗铃,孰不知还有那等故布疑云之辈,本官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你又怎知他不是以身涉险?若非如此,你如何会在公堂上与本官一辩?
本官只相信眼前的证据,凶器是他的,尸体更是在他的床下发现,而他的证词更是满口胡言,简直荒谬至极!”
陈庆这话一出,钟千真更加紧张,但徐煜璟却没有丝毫露怯:
“请大人解小子第二问。”
陈庆闻言,沉吟片刻,这才道:
“马非白死于八月十三日,他的尸体于八月十七日被发现,许是因为他们的住所庇荫纳凉,这才未曾一开始便显露异样。”
徐煜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小子还是头一次知道大人神案竟是如此,这是一条人命,涉案两人皆是我阳州省科举中的佼佼者,大人怎能用许是二字来草草结案?”
陈庆看着徐煜璟的眸子不由一深:
“久闻郑县令的弟子乃神童在世,倒是不知这口齿也伶俐至极。”
徐煜璟毫不露怯:
“大人谬赞了,小子只是不愿见冤案发生。”
随后,徐煜璟冲着钟千真拱了拱手:
“钟兄,冒犯了。”
钟千真尚在不解,徐煜璟便直接道:
“大人方才问钟兄为何早早离开,我可以告诉大人,乃是因为钟兄家贫,为省一二银钱。
相信大人在查证此次案件之时,也能知道钟兄在那屋中的租金也只付到乡试结束当天。”
陈庆没有否认,徐煜璟又道:
“至于大人方才说,钟兄租住的小屋可能阴凉之事,恕小子之言,钟兄舍不得租那样的屋子。
回云县中,钟家伯母体弱多病,钟兄与母亲二人也只是相依于朝向最不好的西厢,一场科举临时落脚的屋子,如何能让钟兄改了曾经的习惯?
可若是这样,盛暑之时,一个西晒最严重的屋子里,一具尸体平白停放了五日还不臭,难不成是屋子里有冰棺不成?”
徐煜璟咬词清晰,可却将此案最重要的疑点直接点出来,这可是八月的温度,普通尸体只需要两天便可以形成巨人观!
陈庆听到这里,神情也不由得一凝,随后又翻阅了卷宗口供,这才开口道:
“八月十五日那天,一个拉夜香的车子翻倒在附近,这才为其做以掩饰。”
徐煜璟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神情一怔,这次的行凶之人真的是把钟兄所有可以辩驳的路子都堵死了。
“好了,本官知道此事涉及回云县,你心中情切,可也该知道,本官为官多年,不会随意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陈庆说完,便直接让孟毅将钟千真下了狱,而钟千真这会儿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马兄?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唤一声马兄,为什么没有走近一些?
徐煜璟只得看着钟千真被押了下去,等钟千真离开后,徐煜璟深吸一口气道:
“巡抚大人,不知小子可否去案发地看看?还有尸体,小子可否一观?”
徐煜璟说到这里,陈庆看着他的眼神才有了一丝诧异:
“你说,你要去看尸体?你这样的小娃娃去看尸体?别开玩笑了!要是晚上做了噩梦睡不着,你那老师怕是要去告本官的御状了。”
“这是小子自己做的决定,绝不牵连他人,老师也不是会随意迁怒之人,恳请大人应允。”
徐煜璟躬身一礼,陈庆这才皱了皱眉:
“你当真这么相信那钟举人?须知人心隔肚皮!”
“大人,您不觉得这桩案子太过巧合吗?所有的破绽都被堵的严严实实,真真是天衣无缝啊!”
徐煜璟仰起脸,看着陈庆,陈庆看他这般不舒服,邀请他入后堂坐着说话。
等二人坐定后,陈庆这才开口道:
“天衣无缝,就是铁证。”
“大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可现实又怎会如书中那般诸多巧合?怎么就刚好是有人在盛夏遇害,便有夜香车翻倒在附近?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为了故意掩盖死者的死亡时间,一切尚且需要仔细考证才是。”
“掩盖死者的死亡时间?”
陈庆不由陷入沉思,徐煜璟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
“毕竟,这死亡时间与钟兄进去考场可是只差了一个晚上,大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听到这里,陈庆深深看了一眼徐煜璟,突然道:
“你,当真敢去看尸体吗?”